宋昭垂眸立在殿角陰影處，廣袖下的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香囊的流蘇。

蒼術的藥香混著殿內濃烈的血腥味，刺得她太陽穴突突直跳。

尋常宮女怎會有膽量謀害龍嗣？又怎會在證據確鑿時，急于將罪名獨攬？

她的目光掃這場所謂的“人贓俱獲“，倒像是精心編排的戲碼。

容妃小產的時機、畫屏突兀的認罪、各方堪稱完美的反應......每一處都透著刻意。

她輕輕按住躁動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掌心——有人在借端午的喧鬧，行一場瞞天過海的算計，而這棋局，恐怕才剛剛落下第一子。

青玉地磚映著鎏金燭影，宋昭摩挲著袖中香囊的指尖尚未松開，便見素白衣角掠過雕花門框。

蘇鶴清躬身行禮。

宋昭只看了她一眼。

她意會：“臣只負責查驗藥渣，確含致人滑胎的寒性藥材?！?

“我問的是——”宋昭壓低聲音，“畫屏一個宮女，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覺調換安神藥？那些‘人證’又為何恰好在案發當夜撞見？”

“也許……畫屏只是擋箭牌?！?

“罷了，你且退下?！?

宋昭轉身背對燭火，將自己隱入陰影。待蘇鶴清的腳步聲徹底消散，她盯著地上斑駁的碎瓷，突然冷笑出聲——這場戲里，每個人都像提線木偶，唯獨少了藏在幕后的絲線。

回到蘅霜苑時，日光正透過竹影灑在青石階上。

宋昭摘下香囊擲在案頭，喚來青禾：“去查今日押解畫屏的御前侍衛?！?

她摩挲著案幾上未干的茶漬，聲音冷得像淬了冰：“重點查他們的身世親友，還有......”指尖重重按在案上，“與容妃宮中往來的記錄。”

……

暴雨如注，琉璃瓦上的積水順著螭首傾瀉而下。

太子宋熠立在東宮窗前，玄色錦袍被燭火映得泛起暗紅，手中把玩的羊脂玉扳指卻沁著寒意。

“宋昭派人查侍衛？”

宋熠突然將扳指重重拍在案上，震得茶盞里的茶湯潑濺而出：“真是螳臂當車?！?

暗處傳來衣料摩擦的窸窣聲，姜嬤嬤躬身出列：“殿下，皇后娘娘那邊......”

“母后執掌后宮多年，自然知道該怎么做。

“這次滑胎案，必須讓容妃萬劫不復。若五皇子也像宋熾宋炘那樣，父皇說不定真會動了易儲的心思！”

他抓起案上的奏折狠狠撕碎，碎屑紛飛間，眼底盡是癲狂：“至于宋昭……放棄我與宋炘結盟，我遲早會讓她后悔。”

姜嬤嬤渾身一顫：“殿下，宋昭畢竟是公主......”

“公主又如何？”宋熠冷笑，燭火在他臉上投下猙獰的陰影，“這天下，遲早都是本太子的！誰要是敢擋路，神佛我都敢拉下神壇！

“告訴眼線，盯著宋昭的一舉一動。她若再敢多管閑事，就別怪我不念兄妹之情！”

……

朱漆回廊盡頭轉出一抹茜色身影。

掌事女官姜嬤嬤垂眸斂袖，腕間鎏金護甲輕叩門環，發出三長兩短的暗號。

門扉無聲開啟，她閃身而入，暗室燭火將她眼角的細紋照得纖毫畢現。

“畫屏那丫頭雖然咬住了?！苯獘邒邔⑷狙呐磷铀υ谔茨編咨?，猩紅的胭脂印在素白絹面上綻開，“只是那宋昭，怕是要生變數?！?

榻上斜倚的婦人漫不經心轉動著翡翠護甲，鎏金護甲在燭火下泛著冷光。

王若菡慢條斯理地抿了口茶，茶湯映出她眼角的陰鷙：“畫屏不過賤命一條，入宮時就收了安家費，舍身保本宮，算是她的本分。

“她沒那個膽量和手腕，這次不知到底是誰要嫁禍到本宮頭上？”

姜嬤嬤皺起眉頭：“容妃敢用苦肉計，難保不會反咬一口。”

“所以這出戲才要更逼真些?！?

王若菡突然將茶盞重重摜在地上，瓷片迸濺，她眼中閃過狠厲：“去傳我的令，讓冷宮那幾個老嫗‘招認’收了容妃的銀子。再散布些流言，就說容妃為爭寵故意傷了龍胎，嫁禍皇后。”

她撫過鬢邊金步搖，冷笑如夜梟：“宋昭想查？就讓她查到‘真相’。這后宮，從來都是勝者書寫故事?！?

……

渾身墨緞般的黑鴿穩穩落在窗臺，紅喙上還沾著零星的草屑，脖頸處纏繞的金線小鈴隨著動作輕輕搖晃。

“小黑。”

那黑鴿子歪著腦袋，琥珀色的眼睛滴溜溜轉，尾羽掃過窗臺上未干的雨水。

她眉眼彎了彎，沉重的心情松快不少，從皮質小包里取出紅色的婚箋。

宣紙上印著燙金鸞紋，“沈嫣然與徐晏喜結良緣“幾個字在燭火下流轉著溫潤的光。

她將婚帖貼在心口，冰涼的觸感卻比不上眼底的溫熱。

她記得沈嫣然被連累進天牢時，那雙倔強的眼睛。

她終于等來了想要的結局。

窗臺上的小黑歪著腦袋，紅爪輕刨著青瓦，脖頸的金鈴晃出細碎聲響。

“汀蘭，“她喚道，“去庫房取那匹云錦，再備份紅珊瑚頭面——咱們要去喝杯真正的合巹酒?！?

她目光下移，本想挑一個中意的香囊送給沈嫣然，突然看到放在一邊那個還未來得及送給容妃的香囊。

那香囊繡工精致，針腳細密，上面的并蒂蓮栩栩如生。宋昭緩緩走過去，伸手拿起香囊，輕輕握在手中。

她想起自己年幼時，母親早早離世，在這冰冷的宮中，她嘗盡了孤獨與無助。如今，她希望不要讓五皇子重蹈自己的覆轍，希望容妃能好好護著孩子長大。

拉攏容妃，在這波譎云詭的后宮中，也是多一份力量，也多一份希望能守護五皇子平安。如今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她的計劃全部落空，還不知五皇子與容妃未來會如何。

宋昭緊緊攥著香囊，輕輕舒了口氣。

二皇子離奇暴斃、先太傅莫名被害、容妃身世之謎、父親和祖母離奇中毒……

她不想這宮中再有無辜之人枉受磨難，也絕不讓別人重走自己的悲慘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