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云汀
- 素衣謠
- clnnln.
- 2421字
- 2025-07-17 01:03:38
馬車停在宮墻側門時,天剛蒙蒙亮。宋昭踩著內侍搭的木凳下車,素色披風上還沾著寒氣。
剛進內殿,就見沈芃背著藥箱立在廊下。
“公主回來了。”沈芃拱手行禮,目光掃過她泛白的唇色,眉頭微蹙,“老臣本想給公主問安,似乎打擾了?”
他看了身邊的宋炘一眼。
宋炘卻好像不甚在意:“無妨,我坐片刻便走,沈大人隨意。”
落座后,沈芃的手搭在她脈上片刻,臉色沉了沉:“寒氣入體,脈象虛浮,是昨夜受了寒。”
他提筆在紙上寫著藥方,筆尖劃過宣紙沙沙作響,“我開三副驅寒湯,每日晨起煎服,切不可再沾生冷。”
“沈太醫倒是消息靈通,公主剛回來,你便得了消息來這問診。”他語氣平淡,目光落在藥方上。
沈芃起身行禮:“三殿下客氣了。公主身子素來弱,老臣理應多照拂。”
他將藥方遞給侍女,又道,“殿下常年駐守北境,想必也受過風寒之苦,若有不適,隨時可傳老臣。”
宋炘不置可否,只淡淡“嗯”了一聲。
沈芃識趣,躬身告辭,臨走前又叮囑了句“公主務必按時服藥”,才背著藥箱離去。
殿內靜了片刻,宋昭正想吩咐侍女煎藥,青禾急匆匆闖了進來,袍角沾著露水,臉色發白:“公主,三殿下。”
她先朝宋炘行了禮,才轉向宋昭,聲音壓得極低:“宮里出事了——四皇子昨夜被陛下下獄了。”
宋昭握著暖爐的手一頓:“因何緣故?”
“私吞江南鹽稅,中飽私囊。”青禾急道,“清晨時,有人敲了登聞鼓。等官兵趕到時卻發現空無一人,地上只有一封申冤信,附了他與鹽商勾結的賬冊,陛下看后雷霆震怒,當場就命人把四皇子打入天牢了。”
宋炘在一旁把玩著玉佩,聞言嗤笑一聲:“江南鹽稅這塊肥肉,多少人盯著,他也敢動?怕是被人當了槍使。”
……
宋炘剛走沒多久,宋昭正坐在殿中沉思,目光無意間掃過桌案——那是方才沈芃留下的藥方,還未來得及收起。
她伸手拿起藥方翻看,指尖卻觸到紙張間夾著的硬物。
輕輕一捻,竟摸出一封折疊得極小巧的信。
拆開來看,是沈芃的字跡,墨跡還帶著些微濕潤,顯然是倉促間寫就:“昨日四皇子下獄,小女嫣然身為其妾室,已一同被抓入大牢。老夫不敢奢求公主周全,只求您看在往日情分上,能去獄中探望她一番。”
宋昭捏著信紙的手微微一緊。
沈嫣然并非什么牽涉其中的角色,卻因這層身份被一并收押。沈芃先前只字未提,想來是怕身份暴露,牽連更深,才用這法子把信藏在藥方里。
她放下信紙,眸色沉了沉。沈芃既如此托付,斷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青禾,”宋昭揚聲道,“備車,去慎刑司。”
牢門軸轉動的吱呀聲在陰濕的過道里格外刺耳。
宋煜正用靴尖踢著墻根的青苔,錦袍下擺沾著泥污,見有人進來,斜睨的眼尾挑出慣有的浪蕩:“這牢里還挺熱鬧,又來位送吃的?可惜啊,爺現在只想喝城西那家的桂花釀。”
宋昭沒接他的話,目光掃過他頸間新添的抓痕——大約是跟獄卒起了沖突,這位皇子到了這份上,脾性半分未改。
見宋昭走進來,他挑眉直起身,酒氣混著霉味撲面而來:“皇姐大駕光臨,是來送我最后一程,還是替父皇來訓話?
宋昭抬手撣了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目光像淬了冰,掃過他衣襟上的酒漬時帶了幾分涼薄:“送你上路?父皇還沒下旨,輪得到我動手?替他訓話?你這種爛泥扶不上墻的東西,配讓父皇費口舌?”
她往前兩步,地牢的陰影落在她半邊臉上:“丟盡皇家的臉面。”
她轉身時,聽見身后宋煜嗤笑:“怎么走了?不是來看爺笑話的?”
聲音里的故作輕松,倒像層一戳就破的薄紙。
轉去女眷隔間,宋昭放緩了腳步。
她從未見過沈嫣然,卻對她的美貌小有耳聞。
傳言不虛。
她正坐在床沿,借著鐵窗透進的微光縫補一件舊衣,素白的手指捏著針,動作輕柔卻帶著股韌勁。
獄卒橫過長戟攔住去路時,臉上帶著為難的神色:“姑娘,里頭是犯官家眷,按例……”
話沒說完,宋昭身后的青禾已會意,悄悄從袖中摸出個沉甸甸的銀袋,指尖在獄卒手背上飛快一蹭。
那袋子落地時發出沉悶的響聲,獄卒眼皮跳了跳,長戟不動聲色地收了半寸。
宋昭沒看那銀袋,只淡淡道:“我與沈姑娘說幾句話就走,不耽誤你當差。”
獄卒喉結滾了滾,往旁邊側了側身,聲音壓得極低:“姑娘快些,別讓巡檢看見。”
屋里的人聽見動靜,抬頭時眼里浮起怯生的警惕,像只誤入樊籠的雀兒。
“姑娘莫怕,”宋昭站在不遠處,聲音放得柔和,“我是替令尊來的。”
沈嫣然捏著針的手猛地一頓,針尖刺破了指尖,她卻渾然不覺,眼里的死水驟然泛起驚濤:“你……你說什么?父親他……”
話沒說完,聲音已帶了顫,似乎想到什么,方才還平靜的面容瞬間籠上血色,又褪得發白。
宋昭看著她驟然繃緊的脊背:“沈先生安好,只是惦記姑娘近況。”
她頓了頓,補充道,“他托我來看看,有沒有能幫上忙的地方。”
青禾放下一籠糕點。
沈嫣然的指尖終于控制不住地發抖,針落在草堆里也沒撿,半晌才抬起頭,眼里蒙著層水霧,卻亮得驚人,像瀕死的草木忽然遇了春雨:“您……您真的認識我父親?”
她點頭。
隨后頓了頓,目光掃過牢門,壓低了聲音:“如今,朝堂之上仍有大臣為四皇子進言,堅稱是江南鹽商蓄意攀附,皇上也大有將此事糊弄過去的意思。若姑娘能助我找到更致命的實證,徹底扳倒他,我便能替姑娘求情,將你帶出這煉獄。對你而言,或許也是條出路。”
沈嫣然猛地抬頭,淚珠還掛在睫毛上,眼里的光卻更亮了。“實證?”
她忽然從衣襟里摸出一張泛黃的紙,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公主看看這個。”
展開的紙頁上,是幾行墨跡歪斜的名單,旁邊注著考場號與座位標識。
“上月他帶那些狐朋狗友在府里宴飲,喝多了就把這紙拍在桌上,說‘放心,考場里的事,爺都打點好了’。”
沈嫣然的聲音壓得像縷煙,“我趁他們醉倒,偷偷抄了份。那些名字,有幾個我認得,都是些連《論語》都背不全的浪蕩子,卻偏能在春闈里高中……”
她忽然抬眼,眼里淬著點冷光:“他總愛炫耀這些,說考官收了他的孝敬,連糊名的卷子都能辨出記號。這紙雖不是原件,卻字字跟他那名單對上了——那些人中,有三個的籍貫、年歲,都跟放榜的名錄絲毫不差。”
紙頁被獄中的風卷得發顫,宋昭看著那幾個觸目驚心的名字,忽然想起放榜那日,有老秀才在宮門前痛哭流涕,說自己寒窗十年,竟不如紈绔子弟的金銀管用。
原來,根由竟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