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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釜底抽薪,一算封喉

汪德忠那句“憑空造出賬來”,如同勝利的號角,瞬間點燃了整個賬房舊勢力的氣焰。

“就是!沒有總賬冊,看她怎么查!”

“沒了根,她那套什么‘三欄法’,不過是無根的浮萍,中看不中用!”

“等著吧,不出三天,她自己就得知難而退,灰溜溜地來求我們這些老家伙了!”

嘲弄的低語,幸災樂禍的眼神,像一張無形的網,從四面八方朝沈素心籠罩而來。

他們以為,他們贏了。他們用“祖宗之法”這塊最堅硬的盾牌,成功地將這個新來的“代理掌柜”,架空成了一個光桿司令。

然而,面對這銅墻鐵壁般的集體抵制,沈素心臉上,依舊沒有半分他們想看到的惱怒或挫敗。

她只是靜靜地看了汪德忠一眼,那眼神,平靜得像是在看一個……死物。

隨即,在所有人錯愕的目光中,她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哈哈哈,看見沒?這丫頭,知難而退了!”

“碰了一鼻子灰,怕是去找大公子哭鼻子告狀去了吧?”

“告狀又如何?法不責眾!難道大公子還能把我們所有人都換了不成?”

賬房里,再次爆發出一陣壓抑不住的、得意的哄笑聲。

汪德忠捋著自己的山羊胡,臉上露出了穩操勝券的笑容。

黃毛丫頭,跟我斗,你還嫩了點!

沈素心確實是去找汪以安了。

但她不是去哭訴,更不是去告狀。

汪以安的書房內,他聽完沈素心的匯報,好看的眉頭也緊緊地鎖了起來。

“這群老家伙,竟敢抱團對抗!”他眼中閃過一絲怒意,“我這就下令,讓他們……”

“不必。”沈素心卻抬手,打斷了他。

“大公子,強壓,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她的聲音,冷靜得像一塊寒冰,“他們既然把總賬冊當成命根子護著,那我們,就不要了。”

“不要了?”汪以安一愣,有些不解。沒有總賬冊,就等于瞎子沒了引路的竹竿,這仗還怎么打?

沈素心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甚至帶著幾分瘋狂的弧度。

“對,不要了。”

她看著汪以安,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我不需要他們那本錯漏百出、被做了無數手腳的爛賬。”

“大公子,我只要您給我一道手令。”

“我需要府上所有鋪子、莊子、作坊,在過去三個月內,所有的——原始單據!”

“從最大的一筆進貨單,到最小的一張出貨單;從庫房開出的每一張領料條,到管事們報銷的每一張飯票、車馬票……”

“所有最原始的、帶著人名和日期的憑證,一張,都不能少!”

汪以安瞬間明白了!

他的瞳孔,因為極致的震驚和興奮,而驟然收縮!

釜底抽薪!

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那群老東西,抱著他們那本作為“結果”的總賬冊沾沾自喜,卻不知道,沈素心要的,是構成這個結果的、最原始的“過程”!

她這是要……另起爐灶,重建一本屬于她自己的,獨一無二的,絕對真實的總賬冊!

這個想法,太大膽了!太瘋狂了!也太……天才了!

“好!”汪以安再無半分猶豫,他“刷”地一下站起身,立刻提筆,寫下了一道措辭嚴厲的手令,并重重地蓋上了自己的私印!

“阿默!”他對著門外喊道,“持我手令,親自帶人去辦!一個時辰之內,我要看到所有單據,都出現在賬房的院子里!誰敢阻攔,或私藏一張,就地打斷雙腿,扔出汪家!”

一個時辰后,汪家賬房,徹底成了一片紙的海洋。

一筐筐、一簍簍、一箱箱的單據,從四面八方被匯集而來,堆得像小山一樣高。

那些單據,有的嶄新,有的陳舊;有的字跡工整,有的潦草不堪;有的被酒水浸過,有的還帶著油污和泥土……

這哪里是賬?這分明就是一堆廢紙!

賬房里的老先生們,看著這片狼藉,一個個都笑彎了腰。

“瘋了!這丫頭徹底瘋了!她這是想從垃圾堆里煉出金子來啊?”

“哈哈哈,就憑這些廢紙,想重建總賬?她就是算到下輩子也算不出來!”

汪德忠更是捻著胡須,冷笑連連,只等著看沈素心如何被這堆“天書”逼瘋,最后跪著來求他。

然而,沈素心只是平靜地吩咐下人,將三大筐單據,搬進了她那間獨立的“代理掌柜”公房。

然后,“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并且,一關,就是整整一天一夜。

這一夜,賬房公房的燭火,徹夜未熄。

門外,下人們送去的飯菜,原封不動地被退回,早已涼透。

里面,沒有任何聲音傳出,安靜得像一座墳墓。

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等著,盼著。等著里面傳出崩潰的哭喊,或是抓狂的咆哮。

可他們什么也沒等到。

公房內。

沈素心一個人,坐在一片紙張的汪洋大海之中。

她的頭發有些散亂,臉上也沾了些許墨跡,但那雙眼睛,卻亮得嚇人,像兩顆在黑夜中熊熊燃燒的星辰!

她的面前,沒有算盤。

她的腦子,就是這個世界上,最精密的超級算盤!

(OS:錦繡閣,三月初七,入庫杭綢三百匹,單價二兩三錢。原始進貨單在此,與庫房入庫條核對,無誤。)

(OS:三月初九,出庫杭綢五十匹,售予德源布莊,單價三兩。出庫單在此,但……為何德源布莊的回款單據,要到四月才到?時間差超過二十天,這不正常!查!)

(OS:福滿倉米鋪,報損大米三十石,理由:鼠患。但為何采買單上,同一時期,采買貓糧的費用,卻是零?假報損!記下!)

她的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

每一張看似不起眼的、孤立的單據,在她眼中,都變成了一個個互相連接的數據點。

而這些數據點,在她的腦海里,正飛速地被篩選、分類、比對、勾稽……最后,匯聚成一條條清晰的、不可辯駁的、指向真相的證據鏈!

這,就是現代審計學的威力!

降維打擊!

第二天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照進賬房大院時。

那扇緊閉了一天一夜的公房大門,“吱呀”一聲,開了。

沈素心走了出來。

她臉色蒼白,嘴唇干裂,腳步甚至有些虛浮,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但所有看到她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從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因為她的眼神!

她的眼神,銳利得像一把剛剛淬過火的鋼刀,帶著一股即將見血的、冰冷的鋒芒!

她的手上,捧著一本不算太厚,卻用細麻繩裝訂得整整齊齊的、嶄新的賬冊。

汪德忠和一群老賬房,早已等候在院子里,見她出來,臉上立刻掛起了嘲弄的笑容。

“喲,沈掌柜,出關了?”汪德忠陰陽怪氣地說道,“不知您這一天一夜,閉門造車,造出了什么驚天動地的寶貝啊?”

沈素心沒有理會他的嘲諷。

她只是緩步走到他的面前,將自己手中那本嶄新的賬冊,“啪”的一聲,放在了石桌上。

她伸出纖細的手指,點了點賬冊的封面,又點了點汪德忠懷里抱著的、那本所謂的“祖宗之法”,聲音沙啞,卻字字如雷。

“叔公,您這本賬,錯了。”

“胡說八道!”汪德忠勃然大怒。

“您這本賬上記著,汪家上個月,盈利三百二十七兩。”沈素心根本不給他發作的機會,直接翻開自己的新賬冊,冰冷地說道,“但我這本賬上記著,汪家上個月,實際虧損,一千二百兩!”

“什么?!”滿場皆驚!

“您這本賬上記著,各家鋪子經營良好,欣欣向榮。”沈素心繼續翻頁,聲音冷得像刀子,“但我這本賬上,卻清清楚楚地記著,府上七家米鋪,有兩家常年虧空;八家布行,有三家早已資不抵債!還有城西的莊子,更是被人當成了私人金庫,隨意支取!”

她每說一句,汪德忠的臉色就白一分。

“你……你這是污蔑!你這是憑空捏造!”他色厲內荏地咆哮著。

“憑空捏造?”沈素心笑了,那笑容,殘忍而又冰冷。

她翻到賬冊的最后一頁,將它推到了汪德忠的面前。

上面,只有寥寥數筆記錄,卻像一道道催命符,瞬間攫住了汪德忠的喉嚨!

“那就請叔公,好好跟大家解釋一下。”

她的手指,點在第一條記錄上,聲音不大,卻字字誅心!

“您最疼愛的寶貝兒子,汪子明,上個月,是如何從‘錦繡閣’,以‘招待貴客’的名義,支取了五十兩銀子的招待費。”

“但這筆錢,既沒有對應的客人,也沒有對應的宴席。”

她抬起頭,直視著汪德忠已經開始急劇收縮的瞳孔,一字一句,如同最后的審判!

“它最終,出現在了城南‘翠紅樓’頭牌花魁的梳妝臺上!”

“轟——!”

汪德忠的腦子里,像是被扔進了一顆炸雷,炸得他眼前一黑,天旋地轉!

他怎么也沒想到!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自己兒子做得如此天衣無縫、早已在舊賬里平掉的爛事,怎么會被這個丫頭,從一堆廢紙里,給活生生地刨了出來!還查得如此一清二楚!

“不……不是的……你胡說……這是你偽造的……”

他語無倫次地辯解著,但那蒼白的臉色和劇烈顫抖的雙手,早已出賣了他內心所有的驚恐和慌亂。

他看著眼前這個面無表情、眼神冰冷得如同地獄判官的少女,看著她嘴角那抹淡淡的、仿佛在嘲笑他一切愚蠢的冷笑。

一股急火,猛地攻心!

他眼前一黑,雙腿一軟,那肥碩的身軀,竟再也支撐不住,“撲通”一聲,直挺挺地,當場癱倒在地,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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