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家議事堂內,氣氛壓抑得仿佛能擰出水來。
江南的連綿陰雨已經下了一個多月,天不見晴,人心也跟著發了霉。堂中幾十口汪家族老、管事,個個面色凝重,死死盯著堂中央那幾匹色澤華美,卻仿佛帶著一股潮氣的蜀錦。
“上萬匹!整整上萬匹頂級蜀錦,全砸在手里了!”一個管事的聲音帶著哭腔,“再賣不出去,別說回本,光是這潮氣侵蝕,就得全部發霉、報廢!我們汪家半年的流動銀錢,全壓在上面了啊!”
此言一出,整個議事堂頓時像炸了鍋的沸水,嗡嗡的議論聲四起。
“這可如何是好?這批蜀錦是去年大公子力排眾議,花重金囤下的,本想趁著開春大賺一筆,誰曾想……”
“天不佑我汪家啊!”
“資金鏈眼看就要斷了,到時候別說生意,全家上下幾百口人的嚼用都成問題!”
汪以安端坐主位,面色沉靜,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著手邊的茶盞,仿佛外界的喧囂與他無關。但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里,卻閃爍著冰冷的光。
就在這時,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猛地炸響,壓過了所有議論。
“哼!天不佑汪家?我看,是有人把霉運帶進了我們汪家!”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汪家二叔汪德海猛地一拍桌子,滿臉橫肉因為憤怒而抖動著。他那雙小眼睛,如毒蛇一般,死死地盯住了站在汪以安身后,垂眸不語的沈素心。
“自從你,汪以安,提拔了這個來路不明的掃把星,我們汪家就沒一天好事!”汪德海唾沫橫飛,手指幾乎要戳到沈素心的臉上,“先是賬房大亂,現在又是萬匹蜀錦滯銷!一個賤籍出身的丫鬟,也配在我們汪家指點江山?我看她就是個禍根,是專程來克我們汪家的!”
他越說越激動,竟向前一步,對著汪以安嘶吼道:“以安!你別忘了,你爹臨走前是怎么交代的!汪家,容不得這等妖人禍亂!依我看,多說無益,立刻把這個賤婢拖出去,當著全族人的面,活活杖斃!用她的血,來告慰我汪家祖宗的在天之靈!興許還能沖沖這天大的晦氣!”
“杖斃”二字一出,滿堂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沈素心身上。有驚恐,有憐憫,但更多的是冷漠和贊同。在他們看來,犧牲一個無關緊要的丫鬟,來平息家族的危機和族老的怒火,無疑是最劃算的買賣。
汪以安身后的幾名護衛,手已經按在了刀柄上,只等少主一聲令下。
空氣,在這一刻凝固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一個清冷如冰珠落玉盤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響徹在每個人耳邊。
“誰說,這是危機?”
眾人皆驚,只見那被推到風口浪尖的沈素心,緩緩抬起了頭。
她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恐懼和慌亂,那雙清澈的眸子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寒潭。她迎著汪德海吃人般的目光,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我看,這根本不是危機,而是天賜的商機!”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瘋了!這丫頭絕對是瘋了!”
“死到臨頭,還敢在這里妖言惑眾!”
汪德海先是一愣,隨即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指著沈素心狂笑起來:“哈哈哈!商機?你管這叫商機?好啊!你倒是說說,這商機在哪兒啊?難不成,你想讓全揚州的富商,都來買我們這快要發霉的布嗎?”
面對所有人的嘲諷和質疑,沈素心不退反進。她向前一步,走到議事堂中央,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最后落在了主位的汪以安身上。
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和自信。
“大公子,請給我三天時間。”
她伸出三根纖細的手指,眼神亮得驚人。
“我不僅能賣光庫房里所有的蜀錦,一匹不留!”
“我還能讓這批蜀錦的利潤,比原計劃翻上一倍!”
整個議事堂,再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針落可聞。
所有人都被她這石破天驚的豪言壯語給震懾住了,他們看著這個身形纖弱的女子,仿佛在看一個怪物。
這怎么可能?這是神仙才能辦到的事!
沈素心深吸一口氣,似乎知道眾人的想法,她再次開口,這一次,她賭上了自己的一切!
“若做不到,”她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卻又無比堅定,“我沈素心這條命,不用二叔公動手,我自己,賠給汪家!”
話音落下,滿座皆驚!
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轉向了主座上的汪以安。
家族的命運,這個女人的生死,全在他的一念之間。
汪以安的目光,從未離開過沈素心。
當所有人都以為她瘋了的時候,他看到的,卻不是一個下人的狂妄,而是一種與自己同源的、仿佛能掌控一切的強大意志。
他看到她眼中那團名為“算計”的火焰,那不是垂死掙扎的瘋狂,而是運籌帷幄的自信!
那一瞬間,他心中盤算的,早已不是什么利潤,也不是什么風險,而是對眼前這個女人,這個“人形算盤”的一次豪賭!一次關乎信念的豪賭!
他緩緩地、緩緩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一個簡單的動作,卻讓整個議事堂的空氣都為之凝滯。
他沒有看暴跳如雷的二叔,也沒有看憂心忡忡的族老們。他的目光,始終鎖定著沈素心,仿佛天地之間,只剩下他們二人。
然后,他用一種平靜到近乎冷酷的語氣,對所有人說:
“我信她。”
兩個字,輕飄飄的,卻重如泰山!
“汪家,”他環視全場,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就賭她的計策。”
全場死寂!
汪德海臉上的狂笑僵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指著汪以安,又指著沈素心,氣得渾身發抖:“你……你……為了一個賤婢,你竟敢拿整個汪家的身家性命去賭?你瘋了!你也瘋了!”
他見汪以安神色不變,知道事已無法挽回,臉上的肌肉一陣扭曲,竟化作一抹猙獰的狂笑。
“好!好!好!全族的父老鄉親都在這里作證!”他指著沈素心,一字一頓地吼道,聲音尖利刺耳:
“丫頭片子!你要是真做得到,我汪德海,就在這議事堂上,當眾給你敬茶賠罪!”
他話鋒一轉,眼神中的怨毒幾乎要溢出來:
“你要是做不到,哼!壞我汪家基業,杖斃太便宜你了!你就自己吊死在后院那口井里,給列祖列宗謝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