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桌被陽光切割成明暗兩半,我蜷縮在光線的邊緣,聽著四周喧嘩如海潮般拍打耳膜。他們笑一—我跟著笑;他們說話一一我則點點頭。我仿佛被隔開于一層透明而堅韌的玻璃之后,我的言語無力穿透,他們的聲音也透不過來。窗外的樹靜止不動,時間在陽光移動中悄然滑過,我則被懸在時間之外,像一尾凍僵的魚,浮沉于渾濁的水里放學后,走廊上的人潮洶涌,我卻被裹挾于其中獨自漂移。那些笑聲與談天如風吹過樹葉般嘩嘩作響,卻不曾有一句飄進我的耳朵。我甚至不知該走向何方,世界仿佛一個巨大迷宮,而我手中無圖無信,亦沒有燈。我屏住呼吸,如同被浸濕的棉被沉沉壓住胸口,四周人群的喧鬧愈是清晰,心底的沉默就愈是震耳欲聾。夜晚,我對著鏡子,目光在鏡中面容上巡。眉目間尚存幾分稚氣,可眼神深處卻已生出枯草般的陌生荒蕪。我熟悉這張臉,又分明不認識鏡中人。鏡子里的倒影,似乎越來越像一張未完成的水彩畫,模糊不清,又漸漸斑駁褪色,最終在黑暗里消散殆盡青春是封未拆的信,信內藏著灼痛的字句;我亦是一封未寄的信,字句模糊不清,卻字字烙著灼燙的傷痕。我恨這具日漸笨拙的軀殼,恨這愈加深重的沉默,恨這無名的空洞——我甚至恨得茫然,不知究竟該恨向誰。疼痛在青春里扎根發芽,它并非如刀割般銳利,卻如重物擠壓般綿綿不斷。我們孤身穿越這濃霧彌漫的歲月,被無形的力所困,常常被自己困住。然而那無法安放的痛楚,終究是靈魂在無聲中,遍遍叩問存在意義時留下的淤青印痕。痛之淤青,原來竟是我們初識生命深度的印跡。
青春是一本太倉促的書,我還沒讀懂,風就翻完了頁我站在十七歲的末尾,像一條擱淺的魚,張著嘴,卻呼吸不到氧氣。記憶里的笑聲像褪色的照片,漸漸模糊成一片灰白。他們說少年本該意氣風發,可我的青春,卻像一場漫長的雨季,潮濕、陰冷,怎么也曬不干教室里,陽光斜斜地切過課桌,粉筆灰在光束里漂浮。我望著窗外發呆,耳朵里灌滿嘈雜的嬉鬧聲,卻感覺離他們很遠很遠。友誼是什么?是畢業照上僵硬的笑,是聊天記錄里最后一句“再見”,還是某天突然發現,那個曾經無話不說的人,已經消失在人海?我做過很多夢。夢里,我們還是那群不知憂愁的少年,在夏夜的操場上奔跑;風灌滿校服,笑聲撞碎星光。可夢總是會醒的,醒來時,枕頭是濕的,房間里只有時銀的滴答聲在提醒我——時間走了,誰也沒等。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像一座孤島。別人只看見平靜的海面,卻看不見水下瘋長的荊棘。我試過求救,可張開嘴,只有沉默溢出來。他們說,長大就是學會把眼淚咽下去,那我大概永遠都長不大吧。青春拋棄了我,可我卻固執地抓著它的衣角不肯放手
十七歲那年,我常在課間獨坐于空蕩教室,窗外雨點細密織成灰簾。面前攤開的書本文字漸漸模糊,猶如內心那團糾纏不清的濃霧。這雨季像極了青春,連綿不絕,濕透了衣物,也濕透了心底深處,任憑如何晾曬,也永難干爽。青春期的苦痛,便這般悄然無聲地滲入骨髓,如梅雨季節般冗長陰郁,一季又一季,總不見盡頭。
青春期如同驟然脫去保暖的厚衣,皮膚裸露在陌生空氣里,敏感得每一陣風過都如刀割。我那時最怕照鏡子,鏡中那個陌生軀殼仿佛來自另一個星球,陌生得令人心悸。青春期的身體仿佛一夜間被抽長拉寬,骨骼刺破皮肉的脹痛,晝夜不息地提醒著某種不可理喻的蛻變。然而更深的折磨,卻是目光的刺痛。我害怕人群,怕每一道掃過我的目光都如探照燈般直射靈魂深處,剝開我自以為隱藏完好的秘密。那些目光,仿佛在無聲地審判著我的每一個存在細節,每一次笨拙的呼吸,都成了我無法自解的罪過。
在家庭這座沉默的堡壘里,我時常感到自己像一件被精心包裝卻無人認領的快遞,期待與失落反復煎熬。父親終日奔忙,身影如風掠過家門,母親則深陷于生活的泥淖,愁緒如藤蔓纏繞。某日我忍不住捧出滿心描繪的圖景——關于文字,關于遠方,關于我自己的夢。可父親只沉默片刻,便輕輕拍拍我的肩:“孩子,畫餅不能充饑,先考個好大學吧。”那瞬間,我感到手中所有斑斕的夢被無形之手瞬間抹去,只剩一片灰白,無聲無息墜入深淵。
內心哀傷如蔓草瘋長,我曾在深夜翻開日記本,向那些不會背叛的紙頁傾吐委屈與孤獨。然而某次歸家,赫然撞見母親翻動我的日記,她緊皺眉頭,目光里似乎裹挾著困惑,甚至還有一絲我無法理解的責備。當晚,我偷偷撕碎所有紙張,紙屑雪花般飄落,每一片都寫滿了我的羞愧。那一刻,我親手掩埋了那個渴望被理解的孩子——世界如此之大,竟無一處可以安放我的誠實,唯有毀滅才是唯一的藏身之所。
學校于我而言,則是個巨大的劇場,人人都在表演。我努力扮演著安靜而順從的角色,卻常在不經意間被戳穿偽裝。一次課堂提問,我腦子瞬間空白,只聽見自己心跳如雷,咚咚地撞擊耳膜。同學們的目光聚攏過來,那些目光猶如實質的芒刺,扎得我無處可遁。老師搖頭,嘆息著吐出幾個字:“再這樣下去,你怎么辦?”那聲嘆息如冰錐,深深刺入我胸腔,凍僵了所有微弱的勇氣。此后課堂便成了我沉默的刑場,每一次被注視都如同一次無聲的處決。
我逐漸明白,青春之痛無法言說,如烙印于骨血,痛得無聲而尖銳。無人能解,無人愿解。我有時甚至想,是否該去一趟醫院,將這沉甸甸的痛楚像診斷疾病一樣清晰展示出來?然而醫生大概也會搖頭,青春期的疼,怕是世上唯一無法開出處方的疾病罷?我們疼得如此認真,卻無人真正愿意聽清那來自靈魂深處的呼救。
我學會了在網吧的角落尋求庇護。那里煙霧繚繞,光線昏暗,屏幕幽光映照著同樣年輕卻疲憊的臉龐。鍵盤敲擊聲如驟雨,掩蓋了我內心的驚濤駭浪。在虛擬世界里,我暫時卸下重擔,戴上匿名的面具。游戲中的一次次“死亡”與“重生”,像是對現實無力感的一種諷刺性排演。然而當走出網吧,凌晨的寒風如冰冷的鞭子抽在臉上,更深重的空虛與自責便如潮水般涌來——虛擬的勝利無法拯救現實的我,反而讓回家的路顯得更加漫長黑暗。
高考倒計時的數字像巨大的刑期牌懸在教室前方,每一天都像沉重的石塊砸在心上。老師反復強調,這是人生的唯一分水嶺。黑板上的倒計時數字一天天減少,猶如沙漏里所剩無幾的沙粒,每一顆都墜得人心驚肉跳。我坐在書桌前,眼前是堆疊如山的習題,卻一個字也讀不進去。心臟在胸腔里沉重而紊亂地跳動,仿佛一只絕望的困獸在撞擊牢籠。那些公式、定理、年代、符號,如同無數冰冷的手,要將我拖進窒息的海底。夜深人靜,我常常聽見自己身體內部傳來微弱的崩裂聲,那或許就是靈魂在重壓之下逐漸碎裂的哀鳴。我們被催促著用青春最鮮活的汁液去換取一張名為“前途”的門票,然而交易完成之際,卻恍然發覺——最重要的那部分自己,早已被遺落在奔跑的路上,成了無人認領的行李。
我日漸沉默寡言,像一尾游弋在深海的魚,與周圍的熱鬧格格不入。有時在教室角落,我長久地凝視著窗外飛鳥掠過天空,那自由輕盈的姿態,仿佛是對我沉重肉身的一種嘲弄。我的同桌,一個永遠笑容燦爛的女孩,曾小心翼翼地問:“你怎么了?總感覺你……離我們好遠。”我張了張嘴,喉嚨里卻像塞滿了粗糙的沙礫,最終只能擠出一個連自己都無法相信的、干澀的笑容。孤獨在此刻顯影,并非無人靠近,而是心門之內,自己竟成了唯一陌生的訪客,連門鎖都早已銹蝕。
一次晚自習結束,我留在最后,獨自穿過空曠的走廊。圖書館門口微弱的燈光下,我意外瞥見那個永遠陽光的班長。他背對著我,肩膀微微顫抖,壓抑的啜泣聲在寂靜里顯得格外清晰。那一刻,我仿佛看見另一個自己站在幽暗的角落。原來,那些看似堅固的笑容堡壘,竟也布滿裂縫,盛放著無人知曉的悲傷。我悄然離開,心中卻涌起一種奇異而苦澀的慰藉——原來這青春的苦役場上,我并非唯一的囚徒。沉默的共謀者如此之多,我們共同背負著成長的十字架,在無人察覺的角落舔舐傷口,以沉默交換著沉默,彼此成了對方暗影中的倒影。
一個周末午后,我漫無目的地游蕩在陌生的街區。在一家小診所外,我不由自主停下腳步。玻璃窗反射出我蒼白模糊的影子,我久久凝視著那雙眼睛——里面盛滿了連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疲憊與空洞。我幾乎就要推門而入,向那穿著白大褂的人,展示這日夜啃噬我的、無形的病灶,尋求一個確切的名稱,或是一劑解藥。然而最終,我只是在冰冷的玻璃上,輕輕呵出一口霧氣,看著那模糊的人影在霧氣中扭曲、變形,最終消散。我終究未能踏進去,也許青春本就是一場無法確診的頑疾,它深入骨髓,醫生能開出的藥方,又怎能安撫靈魂深處那隱秘而劇烈的潮汐?
我拖著影子回家,夕陽把影子拉得很長,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傷口貼在地上。家里依舊寂靜,只有掛鐘的滴答聲固執地填充著每一寸空氣。我把自己鎖進房間,站在書桌前,目光再次落在那本被撕毀日記后新買的空白筆記本上。我慢慢坐下,拿起筆,筆尖懸在空白的第一頁,微微顫抖。良久,一個字也沒有落下。窗外的暮色如同墨汁,一點點洇染開,最終吞沒了整個房間。我坐在漸濃的黑暗里,沒有開燈。一種難以言喻的鈍痛從心臟深處蔓延開來,并非尖銳,卻沉重得令人窒息,仿佛整個胸腔都被灌滿了冰冷沉重的鉛水。原來最深的疼痛,是連眼淚都找不到出口的淤塞。
青春期的痛苦,像一場永無止境的梅雨,它浸透了我們,使我們的靈魂沉重而潮濕,卻也在暗處滋養著某種隱秘的堅韌。后來我才懂得,那些看似無法穿透的陰霾,那些刻骨的孤獨與不被理解的絕望,并非無用的折磨。它們如同深埋地底的礦脈,是生命在青春期必經的斷裂與重組,逼迫我們剝落幻想的天真,直視存在的荒涼與復雜。疼痛教會我們辨識自己真實的輪廓,哪怕這輪廓起初模糊而令人驚懼。
青春之痛,是我們為“自我”誕生而支付的沉重代價。它留下傷疤,也留下深度。當多年后回望,那連綿的雨季,那些在黑暗中獨自摸索、無聲崩裂又艱難彌合的日子,已然成為靈魂深處最晦暗也最珍貴的礦床。它告訴我們,唯有穿越過自身無邊黑暗的人,才能在日后真正辨認出——屬于生命的,那些微弱卻永不熄滅的星光。
當雨季終于過去,陽光第一次刺破云層,我們才看清那些淤積在心靈低洼處的,原來并非無用的泥濘。那是被痛苦反復淘洗后沉淀下來的礦砂,在某個意想不到的時刻,竟能反射出靈魂深處從未泯滅的光澤。
青春,大抵是一段未完成的畫作,被遺棄在歲月某個蒙塵的角落,直至有一天,你拂去上面那層厚重的灰,才赫然發覺,它早已干裂成無數細小的傷口。
我翻找舊物,目光游移于抽屜深處,卻意外撞見一張壓在箱底的畫紙。它已泛黃,卷了邊角,像是被時間遺棄的舊物。畫面上,一個少年輪廓模糊地坐在窗前,窗外是幾筆潦草勾勒的樹影,然而畫面中央突兀地空著一大片,仿佛原本該有的景物被生生挖去,徒留一片茫然的空白。畫紙角落,一行褪色的鉛筆字跡模糊而固執:“窗外的樹,春天為何還不綠?”——這行字,像一根生銹的針,驟然刺破我記憶表面那層薄弱的痂。
那樹,在少年眼中,曾是生命最固執的象征。教室窗外的那一排老槐,從初春的枯寂開始,我便日日緊盯著它們,焦灼地等待那點轉機。同窗們早已習慣了窗外的風景,不再抬頭。唯獨我,像個可笑的守墓人,頑固地守候著幾棵沉默的老樹,盼望著它們抽出新芽。每一次,當它們那看似枯死的枝條上,終于萌出一點微不可察的綠意時,一種近乎荒謬的狂喜便會攫住我,如同干涸的河床,終于等來了遙遠上游傳來的、細微的濕潤氣息。然而這種狂喜卻無法言說,無人可分享——同桌正埋頭演算習題,前排的女生在低聲討論明星,后排男生偷偷傳遞著零食。我獨自吞咽著這過于強烈的歡喜,仿佛吞咽了一枚帶刺的果實,喉嚨里留下隱秘的刺痛。那點新綠在偌大的教室里,竟顯得如此孤單。
教室的日光燈管,整日整日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嗡鳴,永無止境。光線慘白如洗,均勻地涂抹在每一張課桌、每一張年輕卻毫無生氣的臉上。空氣里浮動著粉筆灰的微塵,還有少年人身體蒸騰出的、混合著汗味與廉價肥皂的復雜氣息。老師的聲音時而高亢,時而低回,像遠方傳來的斷續信號,飄忽不定,難以捕捉。知識如同沉重的鉛塊,從講臺上源源不斷地傾倒下來,我的頭腦卻像一只底部有裂縫的容器,艱難地承接,又眼睜睜看著它們迅速漏走,徒留一片狼藉的空白。思想在僵化的公式和定理間迷路,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窗外那點微弱的綠意牽引,仿佛那是混沌中唯一可以攀附的坐標。偶爾回神,發現老師正注視著我,那目光如同冰水,瞬間澆熄了我內心那點出逃的微光,只留下羞愧的灰燼,在心底緩緩沉降。
青春,原來不過是坐在被日光燈漂白了的牢籠里,眼睜睜看著窗外唯一的綠色,也漸漸黯淡下去。
課桌的木質紋理里,深深嵌入無數道刻痕。那些深淺不一的線條,是我用削得極尖的鉛筆,在無數個被習題圍困、被寂寥啃噬的晚自習里,一筆一筆刻下的。有時是某個名字的縮寫,有時是某個毫無意義的幾何圖形,更多時候,只是一道道毫無目的的劃痕。指尖一遍遍撫過這些凹凸不平的印記,它們成為這方寸課桌上唯一屬于我的、有溫度的遺跡。我試圖用這些無聲的符號,在虛空中捕捉某種實體,如同溺水的人徒勞地抓握水草。然而觸覺帶來的真實感轉瞬即逝,刻痕依舊冰涼,指腹的痛感也終究會麻木。桌面上散落的橡皮屑,像小小的、被碾碎的尸體,默默堆積在課本的陰影里——它們是我無數次試圖擦除錯誤、擦除不完美、擦除內心躁動的證明。然而錯誤和躁動,如同野草,擦去一茬,很快又從心底更洶涌地冒出來。
抽屜深處,藏著幾封從未寄出的信。信封是精心挑選的素雅顏色,信紙帶著淡淡的香氣。字跡工整,甚至有些拘謹,每一筆都像在完成某種莊重的儀式。那些滾燙的、在胸腔里反復熔煉過的詞語,最終凝固在紙面上,卻始終無法抵達它們想要傾訴的對象。它們如同被遺忘的種子,被封存在黑暗的抽屜深處,永遠失去了破土而出的可能。指尖偶爾觸到那光滑的信封邊緣,心口便掠過一陣細微的、熟悉的悸痛。我終究沒有勇氣,將它們投入那個綠色的、象征著未知與審判的郵筒。那些滾燙的句子,如同暗夜中無人欣賞的煙火,在信紙的方寸之間徒勞地燃燒過,然后迅速冷卻,歸于永恒的沉寂,只留下信紙上洇開的墨跡,像無法結痂的傷口。
青春的書頁上,最深的墨痕,往往不是寫下的誓言,而是那些被自己生生咽下的詞句。
畢業季的夏,空氣里彌漫著一種發酵般的喧囂。教學樓走廊上,人影憧憧,喧囂聲浪撞擊著墻壁又反彈回來,形成一片混沌的回響。有人興奮地呼朋引伴,有人抱頭痛哭,有人拿著紀念冊四處索要簽名,有人在角落里激烈地爭吵。畢業的喧囂,像一張巨大的網,將所有人籠罩其中。而我,卻像一個誤入的幽靈,在鼎沸的人聲里格格不入。那些洶涌的情緒洪流,沖擊著我,卻無法真正將我裹挾。我站在人群的邊緣,感覺自己像一個透明的容器,盛滿了聲音,卻空空如也。那些擁抱和淚水,那些喧嘩和誓言,都隔著厚厚的玻璃,如同觀看一場與我無關的熱鬧戲劇。離別的愁緒似乎屬于他們,而我只感到一種深刻的抽離——仿佛我的靈魂,早已提前離席,獨自行走在通往未來的、過于寂靜的走廊上。陽光透過高大的窗戶,斜照在光潔的地板上,形成明晃晃的光斑,我踏著那些光斑行走,卻感覺不到絲毫溫度。同學們的身影在光與影中晃動,聲音卻像隔了水傳來,模糊不清。一種巨大的疏離感,像冰冷的潮水,緩慢地淹沒了我。
畢業照定格的那一天,陽光強烈得刺眼。攝影師在鏡頭后大聲指揮著:“看這里!笑一笑!”我努力牽動嘴角,試圖擠出一個符合場景的笑容。臉頰的肌肉僵硬地向上提起,像被無形的線強行拉扯著。閃光燈亮起的瞬間,我下意識地閉了一下眼。照片洗出來后,我站在后排的角落,表情是模糊的,嘴角彎成一個古怪的弧度,眼神卻空洞地投向鏡頭之外某個虛空的方向。照片上其他人都笑得如此燦爛,如此真實,像初夏盛放的花。唯有我,像一株誤入花叢的、過早枯萎的植物,在蓬勃的背景里,投下一片格格不入的陰影。青春洋溢的集體笑容里,我的臉像一枚生銹的釘子,固執地釘在明亮的畫面上,成為一道無法忽視的裂痕。
我終于離開了那座囚禁了我整個青春的校園。它如同一個巨大的、被遺棄的殼,在我身后迅速縮小、黯淡。我沒有回頭多看一眼。
后來,我租住在一間狹小的公寓里。墻壁上糊著廉價的壁紙,早已被潮氣浸染出深淺不一的黃褐色污跡,如同地圖上無人認領的荒涼疆域。一張吱呀作響的舊鐵床,一張掉漆的書桌,便是全部。窗子很小,對著另一棟樓灰撲撲的墻壁,幾乎透不進多少天光。唯有清晨或黃昏,當太陽艱難地擠進兩棟樓狹窄的縫隙時,才能在房間的地板上投下短暫的一抹亮色。我便在這短暫的亮色里醒來或枯坐,看著光線里浮動的微塵,如同無數個無家可歸的靈魂在無聲地游蕩。四周的墻壁沉默地向我擠壓過來,呼吸之間都帶著霉變的氣息。我試圖點燃一盞臺燈,昏黃的光暈只能照亮書桌一角,更襯得房間深處的黑暗濃稠如墨。寂靜,如同不斷生長的霉菌,在這方寸之地里瘋狂地蔓延、堆積,最終沉重得能壓彎人的脊椎。我常常在半夜驚醒,被這巨大而具體的寂靜攫住,能清晰地聽見自己血液奔流的聲音,在空曠的耳鼓里轟鳴,如同孤獨的海潮,永無止境地拍打著荒涼的岸。
這房間像一只巨大的繭,我困在里面,卻始終無法羽化出任何翅膀。
某個無眠的深夜,我打開那個塵封的舊紙箱,再次翻出那幅未完成的畫。畫中的少年坐在窗前,姿勢凝固。那片空茫的留白,在昏黃的臺燈下,顯得更加刺眼。它像一個巨大的問號,一個無聲的控訴。畫紙粗糙的質感摩擦著指腹,少年模糊的側影在燈光下似乎微微晃動了一下。我凝視著那片留白,仿佛凝視著青春本身那個巨大的、無法填補的缺口。那行模糊的字跡——“窗外的樹,春天為何還不綠?”——此刻像咒語一樣在腦海里盤旋。我拿出鉛筆,削得很尖,筆尖懸停在畫紙上那片留白之上,微微顫抖。我要畫什么呢?畫那排最終綠了又枯的老槐?畫日光燈下慘白的教室?畫課桌上密密麻麻的刻痕?還是畫抽屜里那些從未寄出的信?……無數畫面在腦中翻涌、撕扯,最終卻凝固在筆尖,無法落下。筆尖最終只是徒勞地在紙面上方懸停、顫抖,像一個被凍僵的、失去方向的手指,最終頹然落下。我終究無法落筆去填補那片空白——那片空白,早已超越了畫紙的邊界,它是我整個青春未曾說出的話語、未曾抵達的彼岸、未曾實現的承諾所共同撕開的巨大空洞。我試圖用線條去捕捉什么,卻發現記憶本身早已褪色、變形,如同指間的流沙,越想握緊,流失得越快。
我頹然放下鉛筆,目光再次與畫中少年的側影相遇。這一次,他的眼睛似乎微微轉動了一下,空洞的目光,穿越泛黃的紙頁,穿越流逝的時光,直直地投射到此刻我的臉上。那目光里沒有任何質問,沒有期待,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屬于過去的荒涼。它平靜地注視著我,仿佛在無聲地宣告:那個坐在窗邊,固執等待春天綠意的少年,連同他所有的困惑、掙扎、無望的期待,已經被永遠地留在了那間被日光燈漂白了的教室里。窗外的樹或許早已參天,或許早已被砍伐,而那個等待綠意的靈魂,卻永遠滯留在那片未曾真正到來的春天里,再也無法向前一步。
我猛然抬手,試圖遮擋住畫中少年那穿透歲月的目光。然而指尖觸到的,只是冰涼而脆弱的紙面。那目光卻如同實質的冰錐,輕易穿透了我的指縫,深深刺入我的眼底。一種遲到了多年的、巨大的疼痛,終于排山倒海般襲來。它不是尖銳的刺痛,而是緩慢的、沉重的、碾壓般的鈍痛,從胸腔深處彌漫開來,迅速淹沒四肢百骸。喉嚨里涌上強烈的酸楚與腥甜,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呼吸。身體無法遏制地顫抖起來,像風中一片枯葉。終于,我再也無法支撐,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像個被抽空了所有骨頭的布偶。積蓄了太久太久的淚水,終于決堤而出,洶涌地沖刷著臉頰。淚水滑過嘴角,是咸澀的,帶著鐵銹般的腥氣。我聽見自己喉嚨里發出破碎的嗚咽,像受傷野獸的哀鳴,在狹小寂靜的房間里回蕩、撞擊著四壁,又被更加沉重的寂靜所吞沒。
原來青春最深的疼痛,并非來自彼時的迷茫與失落,而是在多年之后,當你終于鼓起勇氣去回望那個被時光塵封的少年。那一刻,你驟然看清了那深不見底的、貫穿始終的孤獨,如同亙古不變的寒夜,一直潛伏在每一寸光陰之下。你曾以為的“成長”,不過是學會了用更厚的繭,去包裹那個從未真正愈合的、名叫青春的傷口。
那幅未完成的畫,連同畫中那個被永恒定格的、等待綠意的少年,被我重新放回抽屜深處。這一次,我沒有拂去上面的灰塵。就讓它繼續蒙塵吧。有些空白,注定無法填補;有些春天,永遠未曾真正抵達;有些疼痛,唯有在徹底的沉寂與蒙塵之中,才能獲得它自身殘酷的、近乎凝固的形態。
而我的青春,早已風干成那畫紙上一片無法落筆的留白——它只存在于未曾發生的可能里,存在于被自己親手掐滅的微光中,存在于無數次欲言又止的沉默深淵。當淚水流干,房間里只剩下我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在無邊的寂靜里,如同潮水退去后,裸露在荒涼灘涂上最后的、絕望的回響。
那聲音,或許便是青春殘骸所發出的、最后的、無人傾聽的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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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質量雄競+獸夫全潔+團寵+治療異能+萬人嫌到萬人迷】蘇沐瑤穿越獸世,開局正在流放部落虐待五個絕美獸夫。而她剛穿越就在現場。據說她本來身份尊貴還擁有十個獸夫,只是其中五個獸夫寧愿廢了一半異能實力也強行跟她解除關系。其他五個獸夫沒有辦法解除關系,只能跟她被流放到最貧瘠寒冷的部落。看著被虐待的病弱絕美五獸夫,蘇沐瑤手握空間系統,開始尋找食物種田美食經商。她還擁有木系異能治療傷勢,生育力極強,能生下天賦頂尖的寶寶。一不小心就洗白成了團寵,還一不小心驚艷了整個獸世大陸。身世尊貴的高質量雄獸人都求著做她獸夫。還有說好三個月就休夫的,哪想到獸夫們不但不走了,還各個強寵她,每天爭寵修羅場。清絕冷寒的狼獸人魅惑妖嬈的狐獸人溫潤如玉的蛇王獸勾魂攝魄的血族獸冰清玉潔的冰雪獸俊美冷酷的龍獸人等等。一開始他們厭惡她,后來他們為她百聯鋼化繞指柔,拿命寵她護她。更是一個個爭著搶著要做她的獸夫要侍寢。曾經流放前拋棄她背叛她的人就算是追妻火葬場,她也絕對不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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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先婚后愛+男主他超愛】江茉莉穿成了年代文里的惡毒繼妹。書中,原主的娃娃親對繼姐江晴一見鐘情,要與原主退婚改娶繼姐。原主一哭二鬧三上吊也沒能改變被退婚的結局,一氣之下跑去攔娃娃親搭乘的火車,被火車給撞死了。江茉莉:好小眾的死法!好在,她的目標不是跟女主爭男人。只要被他人反感和嫌棄,達到萬人嫌成就,她就能帶著1億現金回到原來的世界當富婆。——娃娃親上門退婚這天,江茉莉錯將男主認成娃娃親:“彩禮四轉一響外加500,婚后你的工資必須全部上交,我不做家務,不和公婆同住,也不生孩子,辦不到就不要耽誤我。”男人嚴肅道:“彩禮給你,工資也給你,但我不回家,你能接受嗎?”江茉莉:還有這種好事???——見家長這天。江晴含羞帶怯的跟父母親戚介紹:“這是我丈夫,張家明。”江茉莉扭頭看身邊男人,“他是張家明,那你是誰?”“我是陸埕,家明的領導。”江茉莉:!!!——張家明談了個心儀對象,卻被娃娃親的封建糟粕所阻,無奈向陸埕求助。陸埕欣然陪同屬下去勸誡女方退婚。女人虛榮貪財,嬌柔造作,卻實在美麗。陸鋮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將人娶了,免得讓其去禍害別人。
我曝光前世驚炸全網
【甜燃爽+雙瘋批+非遺傳承+家國大義】夜挽瀾的身體被穿了,穿越者將她的生活變得烏煙瘴氣后甩手走人,她終于重新獲得了身體的掌控權,卻又被困在同一天無限循環999年。無論她做什么事情,一切都會重來,被逼成了一個掌控無數技能的瘋子。脫離循環那天,面對殘局,所有人都笑她回天無力,直到她的前世今生無意被曝光——夜挽瀾從十丈高處輕功躍下,毫發無損有人解釋:她吊了威亞夜挽瀾一曲《破陣樂》,有死無傷有人辯白:都是后期特效夜挽瀾再現太乙神針,妙手回春有人掩飾:提前寫好的劇本此后,失落百年的武學秘法、緙絲技術、戲曲文藝重現于世……為她瘋狂找借口的大佬們:……能不能收斂點?他們快編不下去了!·夜挽瀾忽然發現她能聽到古董的交談,不經意間掌握了古今中外的八卦。【絕對沒人知道,天啟大典在鳳元寶塔下埋著】次日,華夏典籍天啟大典問世。【我可是寧太祖的佩劍,我不會說太祖的寶藏在哪兒】隔天,國際新聞報道寧太祖寶藏被發現。后知后覺終于發現不對勁的古董們:???夜挽瀾伸出手:我帶你們回家·我神州瑰寶,終歸華夏新的時代,她是唯一的炬火他以生命為賭,賭一個有她的神州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