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點半的哨聲像塊冷鐵,砸在宿舍樓道的水泥地上。趙成風摸黑套作訓服時,指尖在肘部磨出薄繭的地方頓了頓——昨天水中格斗的淤青還在隱隱作痛。李想穿墻從窗戶翻出去,落地時“咚”地一聲。
食堂的白熾燈把人影拉得狹長,27個新兵端著搪瓷碗,喝粥的動靜比平時小了一半。陳默坐在最前桌,作訓服領口扣到頂,十位專項教官分坐兩側,鐵教官嚼壓縮餅干的聲響像在啃鐵塊,石教官則用筷子尖挑出碗里的姜絲,動作比拆障礙網還利落。“吃完去盔甲倉庫,”陳默放下碗,瓷碗與桌面碰撞的脆響壓過所有動靜,“01-X‘保護者’,今天讓你們知道啥叫‘第二生命’。”
七點整,訓練場邊緣的倉庫鐵門“嗡”地升起,液壓桿的嘶鳴里,27具純灰白色的金屬軀體在陰影里列成兩排。01-X型“保護者”外骨骼盔甲高兩米,肩甲呈鈍角外擴,邊緣磨出細密的金屬紋;關節處嵌著銀灰色液壓桿,導管順著背脊往下纏,最后接入后背凸起的電池倉——那倉體像塊厚實的菱形盾牌,表面印著“10h續航”的黑色字樣;頭盔是流線型的,前額嵌著塊淺灰色傳感鏡,看不到任何觀察窗,卻能隱約瞧見內側透出的微光。
“都湊近了看。”甲教官往前一步,他身上的01-J型“白鯊”盔甲在晨光里泛著冷光,灰白色裝甲板上爬著橙紅色線條,從肩甲纏到腳踝,像道凝固的火焰。“‘保護者’,500千克整,”他抬手拍了拍自己的“白鯊”,金屬碰撞聲震得人耳尖發麻,“比你們仨加起來還沉,但神經鏈接通了,它就該比你們的胳膊還聽話。”
他屈肘按下右胸,盔甲發出“咔嗒”輕響,胸前裝甲板向內下翻出來,跟個小桌板似的,露出個半尺見方的空間。“收納倉,”甲教官指尖點了點倉內的固定扣,“三顆訓練手雷、兩包高能棒、兩瓶營養液,還有四個A-1突擊步槍彈夾——每個四十發10毫米彈,夠你們撐完一場模擬突襲。”他合上倉門,裝甲板嚴絲合縫,“這倉在盔甲內側,打不透,放心塞東西。”
趙成風盯著“保護者”的頭盔,那玩意兒看著像塊實心鋼錠,卻在耳根處留著細微的透氣孔。上次試穿時,神經鏈接接通的瞬間,像有無數根細針鉆進太陽穴,害得他抬手時差點把旁邊的盔甲撞翻。
“穿戴!”陳默的吼聲炸響,十位教官立刻散開,各自走向指定的“保護者”。鐵教官拽著張強的胳膊往盔甲里塞:“腳先踩進靴艙,對,那倆金屬扣會自動鎖腳踝,站穩了再抬胳膊——別跟拽牛似的硬扯!”張強梗著脖子往里鉆,盔甲髖關節突然“嘶”地一聲繃緊,他踉蹌著罵:“這鐵殼子比我家老黃牛還犟!”
趙成風的“保護者”站在倉庫第三排。他抬腳踩進靴艙,金屬靴筒瞬間收緊,涼意順著腳踝往上爬;抬手抓住肩甲內側的握把,頭盔“咔”地落下,罩住整個腦袋,眼前暗了半秒,隨即亮起——不是屏幕,是頭盔內側的微光傳感,訓練場的景象透過金屬層映進來,帶著點冷調的灰,卻能看清百米外石教官“白鯊”盔甲上的橙色紋路。
“神經鏈接啟動。”頭盔里響起機械音,趙成風突然覺得胳膊沉得像灌了鉛。“別用蠻力!”甲教官的聲音從內置通訊器傳來,“想抬胳膊就專心想‘抬胳膊’,這玩意兒認神經信號,不認你那身莊稼力氣。”
他試著集中精神,肩甲處的液壓桿“嗤”地頂出半寸,胳膊果然抬了起來,卻差點撞上頭盔內側。“靈敏度調的最高,”陳默的聲音透過通訊器傳來,帶著金屬摩擦的質感,“你們的神經信號比常人活泛,收著點——別把盔甲當成耍異能的戲臺。”
李想的“保護者”突然晃了晃,半透明的盔甲邊緣蹭過倉庫的鋼柱。“作死呢?”石教官的吼聲炸響,“說穿墻就穿墻,帶著半噸的盔甲瞎蹭什么?想把關節處的導管磨漏?”李想趕緊顯形,盔甲“哐當”砸在地上,通訊器里傳來他的悶哼:“這玩意兒比磚窯的墻還沉……”
半小時后,27具“保護者”終于在訓練場站成三排,像27塊扎在地上的灰白色礁石。陳默的“白鯊”盔甲站在隊前,后背電池倉的綠燈透過金屬板滲出來,像塊嵌在背上的冷玉。“先練齊步走。”他話音剛落,訓練場就響起一片雜亂的金屬碰撞聲——趙成風的盔甲總往左邊歪,王磊的則順拐,張強的每一步都震得地面發顫,靴底碾過潮濕的水泥地,留下深色的印子。
“膝蓋彎!”鐵教官的“白鯊”盔甲在張強旁邊,橙色線條隨著動作閃了閃,“盔甲的減震在膝蓋軸,不是讓你直挺挺地杵著走!”張強試著彎腿,盔甲卻突然往前趔趄,通訊器里傳來他的罵聲:“還不如讓我扛著兩袋麥子跑三里地!”
趙成風正跟自己的盔甲較勁,突然聽見王磊的聲音:“往我這邊靠半寸,你的左肩甲有點歪,我幫你校準下。”王磊的“保護者”微微側過身,肩甲處的液壓桿輕輕頂了趙成風一下,他頓覺渾身一松,腳步竟順了不少。
“現在,跑步。”陳默的命令剛下,隊列就亂成了一鍋粥。李想的“保護者”跑得太急,肩甲撞上訓練場邊緣的障礙樁,發出刺耳的“吱呀”聲;孫明的盔甲在原地打轉,他的聽覺被盔甲的液壓聲攪得發懵,連方向都辨不清;趙鵬的“保護者”突然急停,差點被后面的周彤追尾。
趙成風剛穩住步伐,突然覺得后背的電池倉傳來輕微的震動。“別琢磨飛行功能,”甲教官的聲音及時響起,“那玩意兒需要蓄力,現在沒解鎖——給你們開了,保準有人飛起來就找不著落處。”
話音剛落,趙成風眼角的傳感微光里,李想的“保護者”腳下一滑,正往訓練場邊緣的排水溝倒去。他想也沒想,驅動盔甲猛地沖過去,用肩甲頂住李想的盔甲。“哐當”一聲巨響,兩具盔甲撞在一起,趙成風的胳膊被震得發麻,卻聽見李想的喊聲:“謝了!再晚半秒,我這‘保護者’就得變‘落水狗’了!”
陳默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沒那么冷了:“還算有點協同樣。全體,原地休整十分鐘。”
盔甲們紛紛斷電,頭盔升起,露出底下滿頭大汗的臉。趙成風從盔甲里出來,靠在盔甲的肩甲上,聽著后背電池倉的“嗡嗡”聲,突然覺得這500千克的鐵殼子沒那么討厭了。王磊摘下頭盔,推了推被汗水打濕的眼鏡:“剛才你倆撞一起,我瞅著陳教官的‘白鯊’盔甲動了下——好像想過來拉,又忍住了。”
趙成風抬頭,陳默的“白鯊”正和林小滿的站在一起,兩具盔甲的橙色線條在晨光里交疊,像兩道擰在一起的光。他剛想說話,就見鐵教官踹了張強一腳:“傻站著干啥?給盔甲的關節抹點潤滑油——等會兒練轉向,卡殼了有你受的。”
十分鐘后,哨聲再次響起。趙成風戴上頭盔,神經鏈接接通的瞬間,他刻意放慢了動作。當他的“保護者”與王磊的并排邁出整齊的步伐時,通訊器里傳來王磊的輕笑:“看,比陳教官喊口號時齊多了。”趙成風也笑了。
頭盔內側的傳感微光里,液壓桿的嘶聲、電池的嗡鳴、金屬碰撞的脆響,突然像串合拍的調子。他摸了摸胸前的收納倉,里面的訓練手雷硌著裝甲內側——這500千克的“保護者”,正在慢慢變成他骨頭外的另一層硬殼。
“接下來練轉向,”陳默的聲音透過通訊器傳來,“誰要是再順拐,就穿著盔甲繞場走十圈——讓你好好感受下,什么叫‘第二生命’。”
趙成風深吸一口氣,驅動盔甲轉向的瞬間,突然覺得后背的電池倉沒那么沉了。他知道,這只是開始,但至少此刻,他和這半噸重的“保護者”,總算找到了點同頻的節奏。
轉向訓練比想象中更磨人。陳默的“白鯊”盔甲站在訓練場中央,像座移動的標桿,橙色線條在晨光里劃出清晰的軌跡。“向右轉——”他的聲音透過通訊器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節奏,“用胯關節發力,別光擰脖子!盔甲認的是全身神經信號,不是你那點轉頭的勁兒!”
趙成風集中精神想“右轉”,胯骨處的液壓桿突然“嗤”地頂出,盔甲猛地往右轉了半圈,差點撞上旁邊的王磊。“穩住!”王磊的“保護者”及時側過身,肩甲輕輕撞了趙成風一下,“你左側髖關節的壓力傳感器有點靈敏,稍微收點力。”他說著,自己的盔甲穩穩右轉,動作流暢得像塊被打磨過的金屬。
張強的“保護者”轉得最狼狽,右腿的液壓桿像卡殼的齒輪,“咔嗒咔嗒”響著往右轉,整具盔甲歪得像要散架。“笨蛋!”鐵教官的“白鯊”一腳踹在他的左腿靴艙上,“膝蓋軸鎖死了不知道松?想把液壓桿憋爆?”張強疼得齜牙咧嘴,卻突然開竅,意念一動,膝蓋軸“嗤”地松開半寸,盔甲總算站穩了,通訊器里傳來他的嘟囔:“早說啊,踹得老子骨頭都疼。”
李想的“保護者”倒是轉得快,卻總忍不住耍花樣——轉一半突然半透明,盔甲邊緣擦過障礙樁,惹得石教官的吼聲又炸響:“再敢蹭樁子,我就把你盔甲的隱身同步器關了!讓你穿著半噸鐵殼子,當全訓練場的活靶子!”李想趕緊顯形,轉得比誰都規矩,只是通訊器里飄出句小聲嘀咕:“知道了,石扒皮……”
練到第七組轉向時,趙成風的后背電池倉突然發出“滋滋”輕響。“電池溫度快超警戒值了,”林小滿的聲音從通訊器里傳來,她的“白鯊”盔甲站在醫療點旁,手里的掃描儀對著訓練場,“所有人放緩動作,給電池降溫——別等它自動斷電,那玩意兒斷電前會鎖死關節,摔著算你們自己的。”
趙成風放慢動作,趁機觀察其他人:孫明的“保護者”轉得越來越穩,他大概是摸透了盔甲的液壓聲規律,每次轉向都踩著聲浪的節奏;周彤的盔甲關節處泛著層薄白,她還在悄悄用控溫能力降溫,只是這次沒再急剎,轉向后能穩穩接上下一個步伐;趙鵬的“保護者”最有意思,他用金屬操控能力輕輕“扶”著盔甲的關節,轉得雖慢,卻再沒出過岔子。
“現在練急停。”陳默突然下令,“沖刺十米后立刻停住,誰沒站穩,就扛著盔甲繞場蛙跳——讓你好好感受下500千克的分量。”
趙成風的“保護者”剛沖出去,就聽見身后“哐當”一聲——張強的盔甲沒剎住,直直撞在訓練場的防護網上,網繩被撞得“嗡嗡”響。“蠢貨!”鐵教官的“白鯊”沖過去,一把拽住他的盔甲后領,“急停時要鎖死腳踝關節,同時收住肩甲的動力!你倒好,跟發情的公牛似的往前沖!”張強的盔甲在網前掙扎,通訊器里傳來他的怒吼:“這破關節比我家老驢的蹄子還難鎖!”
李想的“保護者”急停時倒是穩,卻忘了自己離排水溝近,停住的瞬間腳下一滑,眼看就要栽進去。趙成風想也沒想,驅動盔甲沖過去,這次他學聰明了,沒直接用肩甲撞,而是伸出胳膊,用小臂穩穩架住李想的盔甲。“謝了成風!”李想的聲音透著劫后余生的慶幸,“下次我穿墻躲水,一定提前跟你說!”
王磊突然喊:“看陳教官!”
趙成風抬頭,陳默的“白鯊”正在演示急停——沖刺、鎖關節、收動力,整套動作行云流水,停住時盔甲連晃都沒晃一下,后背電池倉的綠燈穩定得像顆星星。“這才叫控制,”陳默的聲音透過通訊器傳來,“你們的神經信號太散,得學會‘收’——急停不是讓你硬剎,是讓你用最小的動力穩住重心。”
休息時,趙成風坐在盔甲的肩甲上,看著王磊給盔甲的關節抹潤滑油。“你發現沒,”王磊的手指在液壓桿上蹭了蹭,“這盔甲的關節弧度,跟咱們握拳時的指節彎度差不多——好像是按人體比例造的。”趙成風湊近看,果然,肩甲的活動弧度剛好能覆蓋手臂抬起的最大角度,膝蓋軸的彎曲度也跟人的膝蓋差不離。
“甲教官說過,”趙成風想起早上的講解,“01-X是‘保護者’,設計初衷就是‘貼合’,不是讓盔甲拖著人走,是人帶著盔甲動。”
正說著,張強一屁股坐在趙成風旁邊,胳膊上的淤青又深了些。“媽的,鐵扒皮剛才偷偷告訴我,”他壓低聲音,卻忘了通訊器沒關,全訓練場都聽見了,“明天要解鎖飛行功能的蓄力模塊——說是讓咱們先練蓄力,不讓飛,怕咱們把自己摔成肉餅。”
石教官的吼聲立刻炸響:“張強!通訊器沒關不知道?再敢瞎咧咧,今晚就穿著盔甲站崗!”
張強趕緊捂住嘴,卻聽見陳默的聲音在通訊器里響起,難得帶了點笑意:“明早解鎖蓄力模塊。但誰要是敢偷偷飛,就把他的盔甲電池換成半噸配重塊——讓你帶著一噸死鐵,練一個月齊步走。”
趙成風摸了摸后背的電池倉,那里的溫度已經降下來了,“嗡嗡”的低鳴像只溫順的蜂。他抬頭看向訓練場中央,陳默和林小滿的“白鯊”盔甲正并排調試設備,晨光順著盔甲的棱角流淌,橙色線條在灰白色裝甲上蜿蜒,像兩條共生的河。
他突然明白“第二生命”的意思了——不是說盔甲有多重要,是說當你真正接納它、駕馭它,它就會變成你骨頭里的勁兒、血液里的熱,變成你身體的一部分,陪著你往前沖,不躲不逃。
哨聲再次響起時,趙成風戴上頭盔,神經鏈接接通的瞬間,他沒再覺得沉。當他的“保護者”跟著陳默的口令,穩穩完成轉向、急停、再轉向的動作時,通訊器里傳來甲教官的聲音:“趙成風,動作達標——比昨天進步快三倍。”
趙成風嘴角忍不住上揚。頭盔內側的傳感微光里,他仿佛看見這具灰白色的“保護者”盔甲,正和自己的影子慢慢重合,變成一個更硬、更穩的輪廓。
他知道,這只是開始。但至少此刻,他和這半噸重的“第二生命”,終于踩上了同一個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