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的學戲之路并不是一帆風順的。家里的經濟條件越來越差，父母每天都為了生計發愁，根本沒有多余的錢來支持我學戲。不僅如此，他們還覺得學戲沒有什么前途，不如早點出去打工，還能幫家里減輕點負擔。

那天傍晚，炊煙在侗寨的木樓間裊裊升起，母親蹲在灶臺前往火塘里添柴，火星子噼里啪啦濺出來。我抱著一捆曬干的艾草剛跨進門檻，就聽見父親粗重的嘆息聲從堂屋傳來。

“阿妹她爹，隔壁老吳家閨女在縣城電子廠打工，上個月寄回來兩千塊錢呢。”母親用燒火棍撥弄著柴火，火星映紅了她眼角的皺紋，“咱們家阿妹都十六了，總不能一直耗在那些唱唱跳跳的事兒上。”

父親猛吸一口旱煙，嗆人的煙霧在昏暗的堂屋里散開：“明天我就去找陳師傅說說，讓阿妹別去學戲了。地里的活兒這么多，她也該搭把手。”

我攥著艾草的手微微發抖，艾草的清香混著煙味刺得鼻子發酸。正要轉身躲進廂房，腳下的木樓板突然發出“吱呀”一聲。

“誰？”父親的聲音像淬了冰。我硬著頭皮走進堂屋，看到父親布滿血絲的眼睛正盯著我。

“爸，我......”我剛開口，父親就把煙桿重重砸在八仙桌上，震得墻上的老照片都跟著晃了晃。

“別學什么破戲了，你看看家里都成什么樣子了，你也該懂事點，別再讓我們操心了。”父親額頭上青筋暴起，“你娘天天去鎮上賣菜，腳都磨出血泡了！你倒好，天天跟著戲班子瞎混！”

“我沒有瞎混！”我急得眼眶發燙，“縣里的戲團來咱們寨子演出，陳師傅說我嗓子好，有天賦......”

“天賦能當飯吃？”父親突然站起身，木椅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你吳嬸介紹了個紡織廠的活兒，明天就去報名！”

“我不去！”我幾乎是喊出來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堂屋里回響。母親慌忙站起身，扯了扯我的衣角：“阿妹，別跟你爹頂嘴......”

“你們根本不懂！”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我轉身沖進雨幕。雨滴砸在青石板上，濺起的水花打濕了我的褲腳。我一路跑到寨口的風雨橋，蜷縮在雕花的木欄桿下，聽著河水嗚咽般的流淌聲。

“阿妹？”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我回頭看見陳通閔師傅撐著油紙傘，布鞋上沾滿了泥漿。他在我身邊坐下，從布包里掏出個油紙包，“剛出鍋的蒿菜粑，嘗嘗。”

我接過還有些溫熱的蒿菜粑，咬了一口，清甜的味道在舌尖散開。“師傅，我爸不讓我學戲了......”喉嚨像被塞了團棉花，話都說不完整。

陳師傅輕輕拍著我的背：“當年我學戲的時候，我爹也拿掃帚追著我滿寨子跑。”他望向河對岸若隱若現的吊腳樓，“可你聽，這侗寨的山山水水都在唱歌，咱們侗家人的戲，是刻在骨子里的。”

我抬起頭，雨水混著淚水模糊了視線：“可家里實在太困難了......”

“白天幫家里干活，晚上來我這兒學。”陳師傅的語氣很堅定，“你知道《珠郎銀妹》里銀妹怎么說的嗎？‘山路再陡，也要走出自己的腳印’。”

從那以后，每天天不亮我就跟著母親去菜地澆水施肥。晌午頂著烈日割豬草時，我會在心里默唱戲詞；傍晚洗碗時，也會對著水缸練習發聲。有次正在灶臺上揉面團，突然來了靈感，不自覺地唱了起來。

“呦，這是要當戲子啊？”隔壁的王嬸挎著竹籃來借鹽，陰陽怪氣地說，“女孩子家不務正業，以后可怎么嫁人喲！”

我攥著面團的手微微發抖，母親尷尬地賠笑：“小孩子瞎胡鬧，您別往心里去。”等王嬸走后，母親嘆了口氣：“阿妹，要不......”

“媽，我真的想試試。”我望著母親粗糙的雙手，“等我學會了戲，去城里演出，就能掙錢給您和爸買藥了。”

母親別過頭去，我看見她偷偷抹了把眼淚。

深秋的一個傍晚，我剛從地里回來，就聽見院子里傳來爭吵聲。原來是父親和陳師傅吵了起來。

“陳老哥，我家阿妹的事就不勞您費心了！”父親的聲音里帶著怒意，“學戲能有什么出息？隔壁村唱了一輩子戲的老楊，現在不還是窮得叮當響！”

陳師傅不緊不慢地說：“當年咱們侗寨的戲班子，不也是從窮日子里熬出來的？阿妹這孩子，是塊唱戲的好料子......”

“好料子？”父親冷笑一聲，“能換來大米白面嗎？能給她娘抓藥嗎？”

我沖過去擋在陳師傅面前：“爸！您就讓我學吧！我保證不耽誤干活！”

父親氣得渾身發抖，揚起巴掌又緩緩放下。他轉身進了屋，重重地摔上了門。陳師傅拍了拍我的肩膀：“別灰心，慢慢來。”

日子就在這樣的爭吵與堅持中一天天過去。寒冬臘月，我裹著單薄的棉襖，踩著厚厚的積雪去陳師傅家學戲。手指凍得通紅，可一開口唱戲，心里就暖暖的。有次在河邊洗衣服，我唱著新學的調子，引來了幾個在岸邊玩耍的小孩。他們跟著我學唱，眼里滿是崇拜。

“姐姐唱得真好聽！”一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說。這句話像一束光，照亮了我心里那些灰暗的角落。

春去秋來，我跟著陳師傅學會了一出又一出侗戲。終于有一天，縣里的戲團來寨子里選拔演員。我站在臨時搭起的戲臺上，望著臺下密密麻麻的人群，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的父母。父親皺著眉頭，母親卻在偷偷抹眼淚。

當我唱完最后一句，臺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團長走上臺，握著我的手說：“小姑娘，跟我們去縣城吧！”

我望向父母，父親別過臉去，母親卻快步走上臺，緊緊抱住我：“閨女，媽支持你！”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和堅持都化作了淚水。我知道，這只是開始，未來的路還很長，但只要心中的熱愛不滅，我就能在侗戲的舞臺上綻放屬于自己的光芒。

但是，我心中對侗戲的熱愛卻從未熄滅。我知道，只有堅持下去，才能實現自己的夢想。于是，我一邊幫家里干活，一邊偷偷地跟著陳通閔師傅學戲。哪怕只能利用一點點空閑時間，我也會抓緊練習，我相信，只要我足夠努力，總有一天，我會讓所有人看到我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