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重返侗寨:全新的自己
- 侗戲奇譚
- 作家懸崖松
- 3774字
- 2025-07-13 08:11:11
在山洞里度過了一段充實而又難忘的時光后,我決定重返侗寨。我知道,我的根在侗寨,我熱愛的侗戲也在侗寨,我要把在山洞里學到的東西帶回去,讓更多的人了解和喜歡侗戲。
當我踩著晨露走進侗寨的青石板路時,朝陽正把鼓樓的尖頂染成金紅色。竹編的吊腳樓在薄霧里若隱若現,檐角的銅鈴隨著晨風輕輕搖晃,發出叮咚的脆響。這熟悉的聲響讓我眼眶一熱,可腳步卻比離開時沉穩了許多。
“這不是小梅嗎?”坐在曬谷場邊編竹籃的阿姆瞇起眼睛,手里的篾條“啪”地掉在地上,“你這孩子,跑哪兒去了?你阿爸阿媽急得頭發都白了!”
我快步走過去扶住她顫抖的手,聲音比想象中平靜:“阿姆,我在山那邊的山洞里練功呢。讓大家擔心了,對不起。”
“練功?”阿姆上下打量著我,粗布衣衫雖然沾著泥土,脊背卻挺得筆直,臉頰曬成了健康的麥色,眼神亮得像山澗的清泉,“你從前見了生人都躲,現在……”
“小梅?”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從玉米垛后傳來,是鄰居家的阿秀。她手里攥著個紅布包,見我望過去,慌忙把布包往身后藏。
我笑著朝她招手:“阿秀,好久不見。”
她小步挪過來,手指絞著衣角:“你真的回來了?他們都說你被山鬼勾走了……”
“哪有什么山鬼。”我解開腰間的布帶,露出里面疊得整齊的侗戲戲服碎片,“我在山洞里跟著一位老武師學功夫,還把咱們的舊戲服補好了呢。”
正說著,幾個半大的孩子扛著柴捆從坡上下來,為首的二柱子看到我,柴捆“哐當”砸在地上:“喲,這不是只會哭鼻子的戲迷蟲嗎?還敢回來?”
放在從前,我定會漲紅了臉躲到阿姆身后。可現在我只是彎腰撿起地上的篾條遞給阿姆,轉頭看向二柱子:“二柱子,上次你說侗戲不如山歌熱鬧,是因為沒見過真正精彩的表演。”
他梗著脖子:“本來就是!咿咿呀呀唱半天,不如打陀螺有意思!”
“等我準備好了表演,你敢來看嗎?”我盯著他的眼睛,“要是你覺得不好看,我就把我阿爸做的木陀螺送給你。”
“誰怕誰!”二柱子梗著脖子喊,可耳根卻悄悄紅了。
走到自家吊腳樓前時,我深吸了一口氣。木門虛掩著,里面傳來阿媽低低的啜泣聲。我輕輕推開門,灶臺上的銅壺正冒著熱氣,阿媽背對著我坐在火塘邊,手里縫補的正是我丟失的戲服水袖。
“阿媽。”我輕聲喚道。
她猛地回頭,針線“噗”地扎在手指上,血珠立刻滲了出來。“梅……梅子?”她顫抖著起身,踉蹌著撲過來抱住我,“你這死丫頭,你去哪兒了啊!”
我任由她把眼淚抹在我肩頭,抬手拍著她的背:“阿媽,我回來了。我學會了能讓侗戲變好的本事。”
阿爸從里屋出來,黝黑的臉上溝壑縱橫,他狠狠抹了把臉,將旱煙桿在鞋底磕了磕:“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餓了吧?我去抓只稻田鴨。”說著轉身往鴨棚走,可腳步卻有些踉蹌。
傍晚時分,寨老拄著竹杖來到我家。他銀白的胡須在燈光下泛著銀光,手里的銅煙袋鍋“滋滋”地冒著煙:“小梅,跟我說說,山洞里到底發生了什么?”
我搬了竹凳讓他坐下,往火塘里添了塊松柴:“那天被二柱子他們搶了戲服碎片,我跑到后山哭,遇見一位拄著鐵拐杖的老爺爺。他說我有唱戲的靈氣,就是少了點筋骨力氣。”
“鐵拐杖老爺爺?”阿媽端來油茶,眼睛瞪得圓圓的,“是不是戴著頂舊氈帽,腰間掛著個葫蘆?”
“是啊!阿媽認識他?”我驚訝地睜大眼睛。
寨老猛吸一口煙,煙袋鍋在火塘邊磕出火星:“那是山下苗寨的武師,十年前路過咱們寨,還教過年輕人打拳呢。后來聽說去山里隱居了。”
“他說侗戲的身段太軟,要是融進武術的架子,既能防身,又能讓表演更有看頭。”我拿起火鉗比劃著,“比如《珠郎娘美》里娘美逃婚那段,以前只是碎步跑,現在可以加上云手轉身,既好看又有力量。”
“胡來!”阿爸突然放下碗筷,眉頭擰成個疙瘩,“侗戲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哪能隨便改?”
“阿爸,”我從布包里掏出用油紙包好的本子,“這是老爺爺教我的拳譜,他說武術講究‘形神合一’,侗戲講究‘以情動人’,本來就是相通的。您看這段‘霸王敬酒’的招式,改成侗戲的亮相,是不是很威風?”
阿爸接過本子,手指撫過泛黃的紙頁,嘴唇動了動,終究沒再說話。
第二天一早,我揣著補好的戲服碎片直奔陳通閔師傅家。他的吊腳樓掛滿了各式各樣的戲服,五彩的繡線在晨光里閃著光,墻角的三弦琴還擺在老地方。
“陳師傅!”我推開竹門喊道。
正在給戲服釘亮片的陳師傅猛地抬頭,老花鏡滑到鼻尖:“小梅?你……你這孩子!”他丟下針線快步走來,抓住我的胳膊仔細打量,“瘦了,但結實了。這些天你在哪兒?”
我把山洞里的經歷一五一十講給他聽,從如何在石縫里找到野果充饑,到老武師如何教我扎馬步,如何把云手和亮相融入戲步。
“他還說,”我從懷里掏出塊磨得光滑的青石,“侗戲的唱腔要有底氣,就像這山澗的水,看著柔,底下可有勁兒呢。他讓我每天對著山洞喊嗓子,現在唱《開臺歌》能比以前多拖三個長音。”
陳師傅摘下老花鏡,用袖口擦了擦鏡片:“你唱一段我聽聽。”
我清了清嗓子,挺直脊背唱起《珠郎娘美》的選段:“高山木葉堆成堆,有心戀郎不怕累……”尾音在吊腳樓里盤旋,梁上的燕子都探出頭來。
“好!好!”陳師傅拍著大腿,皺紋里都淌著笑意,“氣足了!以前你唱到這兒總氣短,現在能穩穩托住了。那老武師沒騙你,這底氣就是功夫!”
“師傅,我想把武術融進侗戲里。”我把青石放在他手里,“就像這塊石頭,既要保留侗戲的柔美,又要有武術的硬氣。”
他摩挲著青石沉吟片刻:“改戲可不是小事。咱們侗戲講究‘扇不離手,帕隨身走’,你要加武術動作,得讓老戲骨們認可才行。”
正說著,門簾一挑,走進來幾位挎著戲箱的老人。為首的張阿公拄著龍頭拐杖,看見我就吹胡子瞪眼:“通閔,這丫頭跑出去胡鬧,你還敢留她?”
“張阿公,”我上前一步深深鞠躬,“我不是胡鬧。您還記得去年表演《劉三姐》,阿竹哥翻跟頭摔斷腿嗎?要是會點武術的滾翻動作,就不會受傷了。”
張阿公拐杖往地上一頓:“胡鬧!侗戲是唱出來的,不是打出來的!”
“阿公您看。”我退后兩步,先做了個標準的侗戲亮相,水袖輕揚如蝴蝶展翅;接著一個轉身,融入武術的馬步推掌,水袖“唰”地展開,穩穩停在胸前,“您看這樣既保留了水袖的柔美,又有了站穩的根基,是不是更好?”
老人們都愣住了,張阿公的拐杖慢慢放了下來。陳師傅眼睛一亮:“小梅這招好!上次演《秦香蓮》,蓮香跪步走得太急崴了腳,要是有這馬步功底,就穩當了。”
“可……可老祖宗的規矩……”另一位李阿姆猶豫著說。
“老祖宗傳下侗戲,是為了讓咱們的故事傳下去。”我走到戲箱前,拿起一件繡著鳳凰的披風,“要是沒人看,再規矩的戲也傳不下去啊。二柱子他們覺得侗戲沒意思,是因為咱們的表演少了點新鮮勁兒。”
陳師傅接過披風搭在我肩上:“小梅說得對。我年輕時學戲,師傅也加過新調子。這樣,咱們先排《珠郎娘美》里‘逃婚’那段試試,小梅你來演娘美,我來排身段。”
接下來的日子,我每天天不亮就去鼓樓前的曬谷場練功。先扎半個時辰馬步,再練老武師教的“八段錦”,最后才開始吊嗓子。
“喲,戲迷蟲還真練上了?”二柱子帶著幾個孩子趴在榕樹上看熱鬧,“這姿勢跟打狗熊似的!”
我沒理他們,繼續練著云手轉身。突然腳下一滑,眼看就要摔倒,我順勢一個武術的側滾翻,穩穩站定,還順手接住了從樹上掉下來的野果子。
孩子們都看呆了,二柱子從樹上跳下來:“你這招怎么練的?教我唄!”
“想學可以,”我把野果子拋給他,“但得答應我,每天來看我們排戲,還要幫著搬道具。”
“成交!”他把果子塞嘴里,含糊不清地喊。
排戲時,年輕演員們都圍著看新鮮。演珠郎的阿杰撓著頭:“小梅,你這轉身太快,我跟不上你的水袖啊。”
“我教你個小技巧。”我拉著他走到場邊,“你先練這個‘虛步亮掌’,腳步穩了,就能跟上我的節奏。”我一邊示范一邊講解,“腳尖點地,重心在后腿,這樣既能保持侗戲的文雅,又能隨時移動。”
阿杰試著站了站,果然穩多了:“真管用!上次演到‘月下盟誓’,我總站不穩,差點把你摔了。”
張阿公背著雙手在旁邊看了三天,這天終于開口了:“小梅,把‘祭神’那段的唱腔再唱唱。”
我清了清嗓子剛要開口,他又說:“用你喊山洞的法子唱。”
我深吸一口氣,氣運丹田,歌聲剛起就驚飛了屋檐下的麻雀。以往唱到高音處總要借力踮腳,現在扎著馬步唱,聲音反而更穩更亮,尾音繞著鼓樓飛了三圈才落下。
老人們都鼓起掌來,張阿公抹了把胡子:“這底氣,比年輕時的通閔還足。”
陳師傅笑著遞過毛巾:“怎么樣?我就說這孩子能行。”
傍晚收工時,二柱子背著道具箱跟在我身后:“小梅,你真能讓侗戲變好看?我姐姐說,要是戲好看,她就不跟阿爸去廣東打工了。”
我停下腳步看著他:“一定能。等我們排好了,就在中秋歌節上表演,讓所有離開的人都想回來看看。”
他用力點頭,把道具箱抱得更緊了:“我幫你搬箱子,你教我那個滾翻動作好不好?我想演珠郎的保鏢。”
“好啊。”我笑著點頭,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吊腳樓的炊煙在暮色里裊裊升起,混著遠處傳來的三弦琴聲,格外溫暖。
陳師傅走過來拍著我的肩膀:“小梅,中秋歌節還有一個月,咱們得加把勁。我已經把你改的身段畫成了圖譜,明天讓繡娘在戲服上加上暗袋,方便你做動作。”
“謝謝師傅。”我望著遠處連綿的青山,心里充滿了力量。山洞里的日夜,老武師的教誨,村民們的期待,都化作了動力。我知道這條路不好走,但只要能讓侗戲重新熱鬧起來,讓更多人愛上我們的文化,再難我也會堅持下去。
在陳通閔師傅的鼓勵下,我開始積極地準備一場全新的侗戲表演。我要把武術和侗戲完美地結合起來,給大家帶來一場前所未有的視聽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