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脊梁堅勁
- 銘記烽火:醫者仁心鑄山河
- 續氣長跑
- 3911字
- 2025-07-06 10:44:20
平型關大捷的硝煙尚未散盡,林沐陽和他的醫療隊便跟隨著八路軍主力,如同一股堅韌的溪流,義無反顧地匯入了華北敵后更廣闊、也更兇險的抗戰洪流之中。他們深入日寇占領區的腹地,在太行山的崇山峻嶺間,在冀中平原的青紗帳里,建立起一座座流動的“生命堡壘”——野戰醫院。這里,沒有延安相對穩定的后方,沒有平型關集中伏擊的優勢,有的只是日寇瘋狂的“掃蕩”、“清鄉”和“三光”政策,是艱苦卓絕的生存考驗和永不停歇的戰斗。
夏日的冀中平原,一望無際的玉米和高粱地織成一片綠色的海洋,這便是八路軍和游擊隊天然的屏障——青紗帳。林沐陽的醫療隊就隱蔽在這片生機勃勃卻又危機四伏的“海洋”深處。
所謂“醫院”,不過是幾頂用樹枝和青草偽裝得嚴嚴實實的帳篷,或者干脆就是挖在田埂、溝渠旁的地窩子。條件比平型關時更加惡劣。藥品,尤其是珍貴的磺胺和麻醉劑,早已消耗殆盡,補充異常困難。紗布繃帶洗了又洗,用到發硬泛黃。手術器械磨損嚴重,刀刃不再鋒利。
“林醫生!鹽水快沒了!”護士陳婉如焦急地報告。她清秀的臉上帶著疲憊,但眼神依舊明亮而專注。經過平型關和后續多次戰斗的磨合,她已成為林沐陽最得力、最默契的助手和戰友。
“用煮沸過的涼開水替代!濃度低總比沒有強!”林沐陽的聲音沉穩,一邊快速為一個腿部被鬼子“三八大蓋”貫穿傷的年輕戰士清理傷口。沒有麻藥,戰士疼得渾身顫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卻硬是一聲不吭。林沐陽只能用言語分散他的注意力:“好樣的!堅持住!等打跑了鬼子,哥給你找個好媳婦!”
清創、尋找殘留的彈片、用土法制備的“消炎膏”涂抹……每一步都在挑戰著醫療條件的極限。林沐陽的額角滲出汗珠,陳婉如在一旁默契地遞上煮沸過的簡陋器械,用自制的竹鑷子夾著棉球小心地擦拭血跡。
“林醫生!這個傷員感染高燒,怎么辦?”另一個護士的聲音傳來。
林沐陽眉頭緊鎖。沒有特效抗生素,面對嚴重的感染,他常常感到回天乏術的無力。他快步走過去,查看傷員情況。傷員腹部傷口化膿,散發著異味,體溫滾燙,神志模糊。“加大物理降溫!用涼毛巾敷!把咱們采集的黃芩、金銀花、連翹熬的湯劑,給他灌下去!能不能挺過去,看他的造化了……”他的聲音帶著沉重。這種時刻,他比任何人都痛恨藥品的匱乏,也更深刻地理解了在延安時探索中西結合、自力更生的深遠意義。
“嗚——嗚——”凄厲的防空警報聲突然劃破了青紗帳的寧靜!
“鬼子掃蕩!快轉移!”負責警衛的戰斗小組長老班長趙鐵柱像一頭警覺的雄獅,猛地沖進醫療隊隱蔽點。他黝黑的臉上布滿汗水和塵土,腰間挎著繳獲的“王八盒子”,手里緊握著磨得發亮的大刀片。
幾乎同時,遠處傳來了沉悶的炮聲和密集的機槍掃射聲!日寇的“鐵壁合圍”開始了!數路日軍在偽軍的配合下,正拉網般向這片青紗帳推進,企圖一舉摧毀八路軍的后勤和醫療力量。
“拆帳篷!打包!傷員上擔架!快!動作快!”林沐陽嘶聲下令,聲音在槍炮聲中顯得異常尖銳。醫療隊瞬間行動起來,如同精密的機器。陳婉如指揮護士們迅速將藥品器械裝入特制的防水油布包;擔架隊員抬起重傷員;輕傷員互相攙扶。
“老趙!掩護就靠你們了!”林沐陽看向趙鐵柱,眼神充滿信任和托付。
“放心!有俺老趙在,鬼子休想碰醫療隊一根汗毛!”趙鐵柱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眼神卻兇狠如刀。他猛地一揮手,“一班!跟我來!搶占前面那個土坡!二班!護住醫療隊左翼!三班斷后!動作快!”他像一道鐵閘,帶著戰士們迅速消失在茂密的青紗帳中,迎向槍聲最密集的方向。
轉移開始了!這是一場與死神賽跑的生死時速。醫療隊在狹窄的田埂、溝渠間艱難穿行。頭頂是呼嘯而過的子彈,身邊是玉米葉被子彈打斷的“噗噗”聲。擔架隊員貓著腰,在泥濘中深一腳淺一腳地奔跑,竭力保持擔架的平穩。輕傷員咬牙堅持,有的傷口崩裂,鮮血染紅了繃帶。
突然,一隊鬼子騎兵發現了他們的蹤跡,怪叫著從側翼包抄過來!馬蹄聲如雷,明晃晃的馬刀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保護醫療隊!”趙鐵柱的怒吼從側前方傳來!他和他的戰斗小組如同神兵天降,依托著田埂和幾處墳包,向鬼子騎兵猛烈開火!步槍、手榴彈交織成一片火網!
“噠噠噠噠!”鬼子的歪把子機槍瘋狂掃射過來,壓得趙鐵柱他們抬不起頭。一個戰士不幸中彈,悶哼一聲倒下。
“狗日的小鬼子!”趙鐵柱眼睛都紅了!他猛地躍起,抓起兩顆手榴彈,拉響導火索,用盡全身力氣向鬼子的機槍陣地扔去!“轟!轟!”兩聲巨響,鬼子的機槍啞火了!
“沖啊!”趙鐵柱揮舞著大刀片,帶著戰士們發起了反沖鋒!他們像釘子一樣,死死釘在陣地上,用血肉之軀阻擋著數倍于己的敵人,為醫療隊的轉移爭取了寶貴的時間!林沐陽回頭望去,只見趙鐵柱那高大魁梧的身影在硝煙中若隱若現,如同磐石般不可撼動。
經過數日的周旋和多次驚險轉移,醫療隊終于甩掉了追兵,暫時隱蔽在太行山深處一個偏僻的小山村——石堡村休整。這里群山環抱,只有一條崎嶇的山路與外界相連,相對安全。
就在大家剛松了一口氣,開始救治轉移途中傷勢加重的傷員時,一個風塵仆仆、滿身疲憊的交通員帶來了一個如同晴天霹靂的消息。
交通員將一封沾著泥土和汗漬的信,和一個用粗布包著的小小筆記本,顫抖地交到林沐陽手中。他的聲音哽咽:“林醫生……是……是晉察冀軍區轉來的……靜姝同志她……她在上個月反‘掃蕩’中……犧牲了!”
嗡——!
林沐陽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仿佛被重錘狠狠擊中!他踉蹌一步,幾乎站立不穩。陳婉如眼疾手快扶住了他,臉上也瞬間失去了血色。
他顫抖著手,展開那封由蘇明遠親筆寫的信:
“沐陽同志:
懷著無比沉痛的心情,告知你一個噩耗。你的妹妹,我們優秀的宣傳干事、勇敢的救護隊員林靜姝同志,在上月反‘掃蕩’斗爭中,為保護隱藏在山洞中的電臺設備和重傷員,主動暴露自己,引開追擊的敵人,不幸壯烈犧牲。
靜姝同志表現得無比英勇。在最后時刻,她高呼‘打倒日本帝國主義!’‘中國共產黨萬歲!’面對敵人的刺刀,她毫無懼色。她曾對身邊的同志說:‘為了新中國,為了千千萬萬同胞不再受苦,我死而無憾!’
靜姝同志是黨的好女兒,是中華民族的優秀子孫!她的犧牲,重于泰山!她的精神,永垂不朽!
沐陽,請節哀!化悲痛為力量!靜姝同志未竟的事業,需要我們繼續奮斗!血債,必須用血來償還!
望珍重!
蘇明遠泣告”
信紙從林沐陽手中滑落。他木然地拿起那個粗布包裹的筆記本。打開,扉頁上是靜姝那熟悉的、娟秀卻帶著力道的字跡:“為了新中國!——林靜姝”。筆記本里,記錄著她學習的心得、工作的點滴、對家人的思念、對勝利的憧憬……字里行間,充滿了那個年紀少有的堅定和熱情。
“靜姝……我的妹妹……”林沐陽發出一聲野獸般的悲鳴,巨大的痛苦如同海嘯般將他徹底淹沒!他緊緊攥著筆記本,指關節捏得發白,身體劇烈地顫抖著。父親慘死在沈陽診所的血泊中,妹妹又犧牲在太行山的硝煙里!這血海深仇!這剜心之痛!
他猛地沖出借宿的老鄉家,跑到村后無人的山崖邊,對著莽莽蒼蒼的太行群山,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嚎!壓抑了多年的國仇家恨,失去至親的巨大悲痛,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淚水混合著山風,滾燙地淌過他布滿硝煙塵土的臉頰。
不知過了多久,一件帶著體溫的軍大衣輕輕披在了林沐陽顫抖的肩上。是陳婉如。她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陪在他身邊,淚水同樣無聲地滑落。她理解林沐陽的痛,更理解靜姝的選擇。
接著,一雙粗糙有力的大手重重地按在了林沐陽的另一邊肩膀上。是趙鐵柱。他剛執行完外圍警戒任務回來,聽說了消息。這個鐵打的漢子,此刻也紅了眼眶,鋼牙緊咬。
“林醫生!”趙鐵柱的聲音嘶啞低沉,卻帶著千鈞之力,“靜姝妹子……是好樣的!是條漢子!她沒給咱中國人丟臉!沒給她爹丟臉!這血債,咱記下了!記在鬼子頭上,記在那些狗漢奸頭上!”他猛地拔出腰間的大刀片,狠狠劈向旁邊一塊巖石,火星四濺!“俺老趙發誓!不殺夠一百個鬼子,不給靜姝妹子報仇,俺就不是人!林醫生,咱得挺住!得接著干!咱多救活一個戰士,就多一分打鬼子的力量!咱多殺一個鬼子,靜姝妹子在九泉之下就多一分欣慰!這仇,咱得報!這國,咱得救到底!”
蘇明遠信中的話、趙鐵柱擲地有聲的誓言、陳婉如無聲的陪伴,如同溫暖的炭火,一點點融化著林沐陽心中凍結的悲傷和絕望。他抬起頭,望著巍峨的太行山。山風呼嘯,仿佛傳來妹妹靜姝青春的笑語和她那句“為新中國死而無憾”的堅定誓言。
是啊,靜姝沒有死!她的血,已經融入了這巍巍太行,融入了民族解放的滾滾洪流!她用自己的生命,詮釋了什么是“血肉長城”!自己這個哥哥,有什么理由消沉?有什么資格倒下?
林沐陽用力抹去臉上的淚痕,眼中悲痛依舊,卻被一種更加深沉、更加冰冷、也更加堅定的光芒所取代。他小心翼翼地將靜姝的筆記本貼身收好,緊挨著父親那件染血的白袍。這兩件遺物,從此成為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沉甸甸的仇恨,更是永不熄滅的信念之火!
他轉過身,看著身邊患難與共的戰友——堅毅的陳婉如,忠勇的趙鐵柱,還有那些在簡陋帳篷里、地窩子中與傷痛搏斗的傷員們。一股源自血脈深處、源自對親人無盡思念、更源自對信仰無限忠誠的力量,在他胸中重新奔涌、凝聚!
“鐵柱大哥,婉如,同志們!”林沐陽的聲音恢復了往日的沉穩,甚至帶著一種金屬般的冷冽,“你們說得對!眼淚換不回靜姝,換不回千千萬萬犧牲的同胞!我們能做的,只有戰斗!用我們的手術刀,用我們的鋼槍,用我們的生命,去戰斗!直到把日本侵略者徹底趕出中國!直到建立一個靜姝為之犧牲、為之向往的新中國!”
他望向醫療隊的方向,眼神銳利如刀:“走!傷員還在等著我們!我們的戰斗,還沒有結束!”
林沐陽挺直了脊梁,邁開堅定的步伐,向著那座簡陋卻承載著無數生命希望的“戰地醫院”走去。背影在太行山蒼茫的暮色中,顯得格外高大而堅韌。靜姝的犧牲,如同一次淬火的升華,將他鍛打得更加純粹,更加鋒利!這血肉鑄就的長城,將更加堅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