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圣地新生
- 銘記烽火:醫者仁心鑄山河
- 續氣長跑
- 3234字
- 2025-07-06 10:30:27
凜冽的西北風卷著黃沙,如同粗糲的砂紙,抽打在林沐陽的臉上、身上。他裹緊了母親縫制的厚棉襖,跟隨著向導——一位沉默寡言、經驗豐富的地下交通員老馬,在陜北高原縱橫交錯的溝壑梁峁間跋涉。離開北平已近月余,穿越了日軍、偽軍、國民黨軍犬牙交錯的封鎖線,躲過了無數次盤查和險情,身心早已疲憊不堪。行囊里那件染血的白袍,仿佛也吸飽了路途的艱辛,變得愈發沉重。支撐他的,唯有心中那盞不滅的信仰明燈——延安。
旅途的艱險遠超想象。他們時而偽裝成販賣藥材的行商,時而又扮作逃荒的難民。在山西境內穿越同蒲鐵路封鎖線時,是在一個沒有月亮的后半夜。冰冷的鐵軌在黑暗中泛著微光,遠處碉堡的探照燈像惡魔的眼睛,不時掃過空曠的田野。空氣緊張得幾乎凝固,只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遠處野狗斷續的吠叫。匍匐在冰冷的、散發著機油和鐵銹味的鐵軌旁,林沐陽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就在他們即將爬過鐵軌的瞬間,一束探照燈光猛地掃了過來!
“趴下!別動!”老馬低沉急促的聲音像釘子一樣把他釘在原地。
光柱帶著死亡的氣息,幾乎貼著他們的頭皮掃過,照亮了前方幾米處散落的煤渣。時間仿佛停滯,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直到光柱移開,黑暗重新籠罩,林沐陽才驚覺自己后背的棉襖已被冷汗浸透。在老馬的示意下,他們像兩道融入夜色的影子,迅速滾過鐵軌,消失在另一側的溝壑之中。那一刻,林沐陽真切感受到了什么叫“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
當向導老馬指著前方,用帶著濃重陜北口音的聲音說“看,那就是延安”時,林沐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1936年初春的延安,遠非后世描繪的那般“圣地”光環籠罩。它更像一座嵌在黃土高原褶皺里的、巨大而樸素的村莊。延河尚未解凍,蜿蜒的河床裸露著灰黃的卵石。依山而建、密密麻麻的窯洞,如同蜂巢般鑲嵌在陡峭的黃土崖壁上,許多窯洞門臉簡陋,甚至只用草簾遮擋寒風。城市(如果這能稱為城市的話)的中心,矗立著那座聞名遐邇的寶塔,在灰蒙蒙的天空下顯得古樸而滄桑。街道是土路,車轍縱橫,騾馬和行人踩踏得泥濘不堪。空氣中彌漫著黃土、牲口糞便、柴火煙氣和一種……蓬勃的、混雜著汗味的生活氣息。
沒有高樓大廈,沒有車水馬龍,更沒有北平的脂粉氣和腐朽味。這里的一切都是原始的、粗糲的,甚至可以說是貧瘠的。然而,當林沐陽的目光掃過街道,一種前所未有的震撼擊中了他!
他看到穿著灰色或藍色粗布軍裝、打著綁腿的軍人,步履矯健,面容黝黑卻眼神明亮,彼此見面親熱地打招呼,官兵之間竟看不出明顯的等級界限!他看到背著書包、唱著歌謠的“抗小”(抗日軍政大學附屬小學)的孩子,臉蛋凍得紅撲撲,笑容卻無比燦爛。他看到穿著臃腫棉襖的農民,趕著羊群坦然地從隊伍旁邊走過,對軍人毫無懼色。他看到簡陋的墻報前圍滿了人,上面是用粗獷字體寫著的抗戰標語、學習心得和批評建議。他看到一處空地上,一群軍人、學生、甚至機關干部模樣的人,正熱火朝天地掄著镢頭開荒,號子聲此起彼伏,汗水和泥土混合在一起……
一種難以言喻的、蓬勃旺盛的生命力,一種前所未有的平等、自由、昂揚向上的氣息,如同初春解凍的延河水,洶涌地沖刷著林沐陽的心靈!這與國統區的死氣沉沉、官僚腐敗、等級森嚴形成了天壤之別!這就是蘇明遠所說的“希望”?這就是父親遺志指引的方向?一種巨大的感動和認同感,瞬間驅散了旅途的疲憊和初見的落差。
按照蘇明遠提供的接頭方式和暗號,林沐陽被帶到了位于城郊山坳里的八路軍野戰醫院。說是醫院,其實就是幾排依山開鑿的土窯洞,條件簡陋得讓這位協和醫學院的高材生都感到震驚。
沒有無影燈,沒有消毒室,沒有X光機,更沒有琳瑯滿目的藥品柜。手術室是最大的一孔窯洞,一張簡易木床鋪著洗得發白的粗布單子,就是手術臺。器械是用開水煮沸消毒,裝在簡陋的木盒里。藥品極度匱乏,磺胺是寶貝,更多的是就地取材的中草藥和土法制備的替代品(如用豬油和硫磺制作的簡易消炎膏)。醫護人員穿著洗得褪色的軍裝或便服,袖口和領口打著補丁,但每個人臉上都帶著一種專注和忙碌的神采。
接待林沐陽的是一位姓傅的院長,四十多歲,戴著深度近視眼鏡,同樣穿著打補丁的軍裝,手上還沾著泥土(剛開荒回來)。他熱情地握住林沐陽的手:“林沐陽同志!歡迎你!我們早就盼著有正規醫學院背景的同志來了!蘇明遠同志的信我們都看了,你是個人才,更是我們急需的人才!”沒有客套,沒有官僚程序,只有同志間真誠的歡迎和對人才的極度渴求。
“傅院長,我……”林沐陽看著眼前的一切,既感動又有些不知所措,“我會盡我所能!”
“好!好!”傅院長拍著他的肩膀,“這里條件艱苦,比不了協和。但我們有戰勝困難的決心!你來了,我們的外科力量就更強了!走,我帶你去看看病房,熟悉下環境,認識下同志們!”
林沐陽迅速融入了這個充滿戰斗氣息的集體。他被安排住進了一孔小小的窯洞,和另一位醫生同住。洞內陳設簡單:土炕、木桌、煤油燈,墻上貼著世界地圖和人體解剖圖。生活是清苦的,小米飯、南瓜湯是常態,偶爾有點土豆或咸菜就是改善。但他很快就發現,物質上的匱乏,完全被精神上的富足所彌補。
他如饑似渴地學習。在簡陋的“教室”(另一孔稍大的窯洞)里,聆聽黨的干部講授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中國革命問題、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政策。那些曾經在北平讀書會里模糊接觸的概念,在這里變得清晰、系統、充滿力量。他明白了為什么中國會積貧積弱,為什么只有共產黨才能救中國,明白了“救國人”的真正含義是推翻壓在人民頭上的三座大山,建立人民當家作主的新中國。
他積極參加大生產運動。放下手術刀,拿起沉重的镢頭,在荒山坡上開墾土地。手掌磨出了血泡,肩膀被壓得紅腫,腰酸背痛得直不起來。但看著身邊頭發花白的老首長、文質彬彬的文化人、英姿颯爽的女戰士,都同樣揮汗如雨,喊著號子,互相鼓勵,他心中涌起一種從未有過的、與集體融為一體的自豪感和歸屬感。“自力更生,艱苦奮斗”,不再是一句口號,而是融入血液的行動準則。
他將自己所學毫無保留地奉獻出來。在窯洞醫院里,他成了最受歡迎的“老師”。利用簡陋的模型(甚至是用泥巴捏的)和圖譜,系統地為根據地的醫護人員講解解剖學、生理學、外科無菌操作、創傷處理原則。他驚訝地發現,這些大多只有簡單培訓甚至沒受過正規教育的“土醫生”、“紅護士”,有著驚人的學習熱情和實踐智慧。同時,他也虛心向當地的老中醫學習,認識那些生長在黃土高坡上的草藥,了解它們的功效,探索在極端缺藥條件下中西結合救治傷員的可能。
在延安的每一天,林沐陽都經歷著思想的劇烈震蕩和升華。
他看到高級干部和普通戰士同吃一鍋飯,同住土窯洞,官兵之間只有分工不同,沒有高低貴賤。他聽到首長在大會上做深刻的自我批評,毫不掩飾工作中的失誤。他看到軍民之間魚水情深,老鄉把舍不得吃的雞蛋送給傷員,戰士幫老鄉挑水掃院、搶收莊稼。他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建立在共同理想和奮斗目標基礎上的同志情誼,真誠、平等、溫暖。
這一切,都像巨大的熔爐之火,不斷煅燒著他身上殘留的書生習氣和舊社會的思想烙印。他明白了,真正的“救國人”,不僅僅是治病救人,更是要投身于改造這個腐朽社會的偉大斗爭;真正的“醫者仁心”,在延安,升華為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為革命戰爭服務的崇高信念。
一天傍晚,在寶塔山下,望著延河畔燃起的點點燈火(窯洞的燈光),聽著遠處抗大學員們嘹亮的《抗日軍政大學校歌》:
“黃河之濱,集合著一群中華民族優秀的子孫…
人類解放,救國的責任,全靠我們自己來擔承…”
林沐陽心潮澎湃,熱淚盈眶。他撫摸著貼身收藏的那件染血的白袍,仿佛能感受到父親的手正搭在他的肩上。他對著蒼茫的黃土高原,對著巍峨的寶塔山,在心中默默宣誓:
“爸,您看到了嗎?我找到了!我找到了真正‘救國人’的路!這里,就是中國的希望!我林沐陽,愿將我的血、我的肉、我的醫術、我的生命,全部奉獻給這片紅色的土地,奉獻給民族解放的偉大事業!請您放心!”
此刻,那個溫潤專注的協和學子已徹底蛻變。一個嶄新的、信仰堅定、決心將畢生奉獻給黨和人民醫療衛生事業的革命戰士——林沐陽,在延安這座革命的大熔爐里,浴火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