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海”網吧的空氣比“極速”更加渾濁滾燙。劣質香水味、煙味、汗味、炸雞排的油膩氣息和上百臺電腦散發的熱量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頭暈目眩的粘稠熱浪。巨大的“城市新星CS2挑戰賽”橫幅掛在入口處，紅底白字，透著一股廉價的喧囂。劣質音響里循環播放著節奏強勁但失真的電子音樂，混雜著各個比賽區域傳出的激動吼叫和憤怒咒罵。

PR戰隊的臨時“休息區”是網吧角落兩張拼起來的油膩桌子。王浩（Tank）局促地坐著，手指無意識地絞著T恤下擺，眼神緊張地掃視著周圍攢動的人頭和那些穿著統一隊服的對手。李哲（Ghost）幾乎把自己縮成了椅子上的一個陰影，寬大的衛衣帽子拉得很低，隔絕了大部分視線，只有偶爾從帽檐下飛快瞥出的眼神暴露著他的不安。葉清（Qing）安靜地調試著自己的外設，動作一絲不茍，表情是慣有的冷靜，但微微抿緊的唇線泄露了一絲緊繃。周銳（Razor）則煩躁地抖著腿，手指把鍵盤敲得咔咔作響，眼神像刀子一樣刮過那些對他們投來好奇或輕蔑目光的人，嘴里低聲嘟囔著：“一群菜雞…看什么看…”

林燃（Ember）坐在最外側，背對著大部分喧囂。他手里拿著幾張皺巴巴的A4紙，上面是葉清昨晚整理出的、他們第一輪對手“野狼”戰隊極其有限的資料——幾個常在本地混跡的高分路人ID，以及他們喜歡Rush B的傳聞。他看得很慢，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紙頁的邊緣。網吧嘈雜的環境音浪一波波沖擊著他的耳膜，劣質音響的鼓點仿佛敲在他的太陽穴上，讓他眼前偶爾閃過五年前那個鎂光燈刺目、聲浪震天的決賽舞臺。他閉了閉眼，強行將翻涌的眩暈感壓下去，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冰封般的沉靜。

“第一輪，BO1，地圖是Inferno。”林燃的聲音不高，清晰地穿透背景噪音，傳到四人耳中。當聽到“Inferno（煉獄小鎮）”這個地圖名時，王浩明顯抖了一下，李哲的頭垂得更低，連葉清調試鼠標的動作都停滯了半秒。周銳則猛地抬起頭，眼神里爆發出更強烈的戾氣和一種近乎病態的興奮。

林燃的目光掃過他們，在白板紙上畫下簡單的香蕉道（Banana）草圖。“‘野狼’喜歡Rush B。百分之八十的概率。”紅筆在香蕉道入口重重一點，“Razor。”

周銳立刻挺直了背，眼神灼灼地盯著他。

“第一身位，拿P250，閃身Peek看信息。看到人多，立刻撤。Tank，”林燃看向王浩，“你第二身位，聽到Razor報‘人多’，第一時間，低拋瞬爆閃，封住香蕉道口，然后燃燒彈覆蓋石板近點。不用省道具，前兩局經濟允許。”

王浩用力點頭，手心全是汗：“明…明白！低拋閃…燃燒彈…”

“Qing，”林燃轉向葉清，“中路匪口（Mid）架狙，看連接（Connector）和側道（Alley）。如果B區壓力不大，看情況前壓拿信息。Ghost，”他的目光落在那個幾乎隱形的角落，“你自由人，游走A二樓（Apts）和書房（Library）。聽腳步，給信息，別硬碰。我斷后。”

“收到。”葉清的回答簡潔有力。

“…嗯。”李哲的聲音細不可聞。

“記住，”林燃放下紙筆，目光銳利如刀，“這是比賽。不是Rank。報點清晰簡潔，聽指揮。任何失誤，賽后復盤十倍練回來。尤其是你，Razor，管好你的手和嘴。”

周銳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比賽開始。

第一回合，手槍局（Pistol Round）。

“CT（反恐精英）這邊！PR戰隊！看看這幾個生面孔…咦？還有個女選手？打狙的？有意思了！”網吧里自帶的業余解說用夸張的語調喊著，聲音通過劣質音響傳遍角落。

“野狼”五人如預料般，開局便抱團沖向香蕉道，腳步聲密集如鼓點。

“B！B！B！五個人！沖了！”周銳的聲音在團隊語音頻道（TS）里炸響，帶著他特有的暴躁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亢奮。他操控的角色剛在木桶后閃身看了一眼，就看到一片黑壓壓的人頭涌來。他下意識地就想扣動扳機。

“撤！”林燃的命令冰冷而及時，像一盆冷水澆下。

周銳的手指硬生生停在鼠標左鍵上，角色一個急退。幾乎在他退后的瞬間，王浩的瞬爆閃光彈（Flashbang）在香蕉道入口上方精準炸開，刺目的白光吞噬了沖在最前的兩名“野狼”隊員的視野！緊接著，一顆燃燒彈（Molotov）劃著弧線砸在石板近點，熊熊火焰瞬間鋪開，阻斷了后續敵人的沖鋒路線！

“漂亮Tank！”葉清的聲音帶著一絲贊許。她操控的狙擊手在匪口（T Spawn）開鏡，準星穩穩架住連接通道（Connector）。一個被閃白后暈頭轉向、試圖從連接繞后的“野狼”隊員剛露頭，就被一聲沉悶的AWP槍響轟飛了半個身子！

“Connector！One Down！”葉清報點。

“Nice！”王浩激動地喊了一聲。

混亂中，周銳看著被阻隔在火焰后的敵人和右上角的擊殺信息，一股強烈的、被搶了人頭的憋悶感涌上來。他操控的角色猛地從掩體后拉出，對著被閃白還在捂眼的敵人瘋狂點射！

P250的槍聲急促響起，一個擊殺提示跳出！

“艸！還有一個殘的！”周銳看到另一個敵人殘血退入拐角，殺紅了眼的他完全忘記了林燃的命令和自身的站位，想都沒想就追了出去！

“Razor！回來！”林燃的警告聲響起。

晚了。

一顆不知從哪個角落飛來的手雷（HE Grenade）精準地在周銳腳下炸開！緊接著，側面窗口（Banana Window）射來的USP子彈如同毒蛇般咬在他的身上。屏幕瞬間變灰。

“操！”周銳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引得旁邊幾桌的人側目而視。

開局的優勢因為周銳的冒進瞬間葬送。后續的回防中，人數劣勢的PR最終沒能守住包點。1:0，“野狼”先下一城。

團隊語音里一片死寂。王浩臉上的激動消失了，只剩下沮喪。李哲縮在椅子里，仿佛想徹底消失。葉清看著灰白的屏幕，眉頭緊鎖。周銳喘著粗氣，像頭困獸。

林燃沒有說話。他切出了計分板，看著周銳那刺眼的“1殺1死”，然后點開了死亡回放。畫面清晰地顯示著周銳沖動追擊時暴露在交叉火力下的愚蠢站位。

“第二局，強起（Force Buy）。”林燃的聲音沒有任何波瀾，冰冷得像機器，“Razor，你一個人，去A點（A Site），前壓側道（Alley）。其他人，ECO（經濟局），保槍。”

“什么？！”周銳猛地扭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林燃，“ECO？強起？我一個人去送？！”

“執行。”林燃沒有看他，語氣不容置疑，“或者，你現在就可以退賽。”

周銳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眼中怒火幾乎要噴出來。但他最終沒有發作，只是狠狠扭過頭，在購買菜單里胡亂點了幾顆道具，操控著角色，帶著一身戾氣，孤零零地沖向A點。

結果毫無懸念。在A點側道，他被“野狼”三人輕松圍剿，屏幕再次灰白。PR毫無懸念地輸掉了第二局，經濟徹底崩盤（Eco Round）。

比分變成0:2。

網吧里響起幾聲針對周銳的、不大不小的嗤笑和議論。

“看那個紅毛，莽夫一個！”

“就這還打職業？笑死人了！”

“那女的狙還行，可惜隊友太坑！”

議論聲像針一樣扎進周銳的耳朵。他臉色鐵青，額頭青筋暴起，握著鼠標的手因為用力過度而劇烈顫抖。他猛地轉頭看向林燃，眼神里充滿了被羞辱的憤怒和狂暴的質問。

林燃迎著他的目光，眼神冰冷而銳利，像兩把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他所有的憤怒和不服。他沒有說話，只是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然后指了指周銳的屏幕。那無聲的動作，比任何斥責都更具穿透力——用腦子，而不是用你的腎上腺素。

周銳像被一桶冰水從頭澆到腳。所有的暴躁、憤怒、被羞辱感，在林燃那洞悉一切、冰冷到極致的目光下，瞬間凍結。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死死地、不甘地瞪著林燃，然后猛地低下頭，肩膀因為壓抑的劇烈情緒而微微起伏。

團隊語音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聲和遠處網吧解說的聒噪。那兩記冰冷的耳光，一記來自對手的圍剿和觀眾的嘲笑，另一記，則來自林燃無聲的、殘酷的“懲罰”。硝煙味混雜著失敗和屈辱的氣息，彌漫在PR戰隊小小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