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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余燼的重量(續)

訓練室的空氣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緊繃感,像是拉滿的弓弦。葉清坐在指揮位上,脊背挺直如標槍。面前攤開的不再是林燃那本厚重的、寫滿經驗與直覺的筆記本,而是她的平板電腦,屏幕上分割著實時數據流、地圖熱區分析、以及對手“夜魘”戰隊過去三場比賽的經濟曲線和道具使用統計圖。她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動、點擊,發出的指令清晰、簡潔,帶著不容置疑的確定性。

“Razor,A1默認控圖,道具省,對方平均經濟第六回合開始傾向強起。Tank,中路煙給深三秒,封視野,配合Ghost反清下水道。Ghost,注意對方狙擊手‘暗鴉’習慣性在第二時間反摸下水道,數據概率78%。”

她的聲音沒有林燃那種洞穿戰局的沉穩磁性,更像一臺精密的儀器在輸出指令。周銳(Razor)在A1入口處煩躁地切了兩次刀,葉清這種冰冷的、數據化的指揮方式讓他渾身不自在。沒有林燃那種“感覺對方有人前壓了”的預判,只有冷冰冰的“概率78%”。他悶哼一聲,還是老老實實按照指令丟出一顆基礎閃光,端著AK小心地向前推進。

王浩(Tank)的手心全是汗。中路煙墻升起,他盯著那白茫茫的一片,腦子里反復回想著葉清要求的“深三秒”和趙明PPT上那串誘人的零。他手腕一抖,煙霧彈的落點似乎……偏了那么一絲?煙霧邊緣沒能完全覆蓋對方狙擊位的視野縫隙。幾乎是同時——

“砰!”

一聲沉悶的AWP槍響撕裂了訓練室的寂靜。屏幕右上角跳出擊殺提示:

[夜魘.NightRaven]使用 AWP爆頭擊殺了[PR.Tank]

“靠!”王浩懊惱地一拳砸在桌面上,臉色煞白,“我……我煙沒封好……”

“Tank,失誤記錄:道具落點偏差導致視野暴露。”葉清的聲音毫無波瀾,像AI播報,“經濟損失計算:我方損失長槍*1,對方獲得$300擊殺獎勵。下一回合經濟壓力增加。Razor,補防中路,放棄A1控圖。Ghost,嘗試反制狙擊位,成功率預估低于40%,建議放棄,轉B點佯動。”

周銳的煩躁幾乎要沖破喉嚨:“放棄?清姐!那孫子就在那!老子去干了他!”他熱血上涌,下意識就想遵從以往和林燃打比賽時的直覺——拔掉那個囂張的狙擊點。

“銳哥!”葉清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前所未有的嚴厲,目光如電掃向周銳的屏幕,“數據支持反制成功率低于40%,強行對槍等于送經濟!執行命令!轉B點佯動!現在!”

那一聲厲喝像一盆冰水,兜頭澆在周銳沸騰的血液上。他看到了葉清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決絕,那是一種背負著林燃倒下后重擔的、近乎孤注一擲的堅持。他咬緊牙關,硬生生壓下沖鋒的沖動,恨恨地罵了句臟話,操控角色掉頭沖向B點。

訓練賽在一種壓抑的低效率中艱難推進。葉清的數據鏈指揮像一張精密卻冰冷的網,試圖捕捉戰場的每一個變量。王浩的道具失誤率明顯上升,每次失誤后他眼神里的慌亂和自我懷疑就更深一層。周銳像一頭被鎖鏈困住的猛獸,在葉清劃定的“數據安全區”內左沖右突,打得無比憋屈。他引以為傲的突破銳氣被條條框框的數據分析束縛得難以施展,幾次漂亮的個人破點,都因為隊友跟不上數據驅動的協同節奏而功虧一簣。

最讓人揪心的是Ghost。他操作著角色,在荒漠迷城(Mirage)的巷道陰影中無聲穿梭,腳步控制依舊頂尖,靜步移動的時機也把握得妙到毫巔。然而,一種更深層的“靜默”籠罩著他。地圖信息報點遲緩、模糊,甚至有時完全缺失。在一次關鍵的B小包夾中,他本該從拱門繞后完成致命一擊,卻在看到對方一名隊員模糊的身影閃過窗口時,整個人如同觸電般僵在原地半秒。就是這致命的半秒猶豫,讓對方捕捉到了他的動向,集火瞬間將他融化。

“Ghost!拱門信息!”葉清急促的聲音在語音里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回答她的,只有一片死寂的電流雜音。

訓練賽結束的比分刺眼地定格在對方大比分領先。訓練室里只剩下鼠標鍵盤被粗暴甩開的聲音和周銳壓抑不住的粗重喘息。失敗的陰云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

“復盤!馬上!”葉清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帶著不容置疑的冰冷。她調出比賽錄像,逐幀回放,數據流在旁邊同步滾動。

“Tank,第七回合中路煙,落點偏差值2.7米,直接導致狙擊位視野暴露,連鎖反應損失兩回合經濟。練習方案:自定義圖定點煙霧彈投擲訓練,誤差范圍小于0.5米,連續成功100次。”

“Razor,第十二回合B點佯攻,指令要求你吸引火力后立即撤回連接點等待第二波道具。你超出預定位置3秒,強行對槍被擊殺,打亂整體節奏。原因?”

周銳梗著脖子,臉色漲紅:“老子看到機會了!那位置能秒一個!”

“機會?”葉清點開數據面板,“對方支援隊員位置顯示,你強上的時候,對方CT已經回防到位。你的‘機會’,是基于個人感覺,還是基于實時信息判斷?你的擊殺概率當時只有35%,而陣亡導致我方后續殘局崩潰的風險是100%!這是賭博,不是戰術!”她的質問像冰冷的錐子。

周銳張了張嘴,看著屏幕上冰冷的數據對比,那股暴躁的怒氣像被戳破的氣球,泄了下去,只剩下不甘和憋悶,悶悶地坐回椅子,不再吭聲。

“Ghost。”葉清的聲音轉向角落那個幾乎蜷縮在電競椅里的身影,“整場比賽,有效信息報點率不足30%。關鍵節點多次出現操作遲滯和無效靜默。我需要解釋。”她的目光銳利如刀,直刺Ghost低垂的眼簾。

Ghost的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那些冰冷的數字和葉清毫無感情的分析,像手術刀一樣剝開他勉力維持的偽裝。恐懼、混亂、還有“青萍”帶來的沉重陰影,幾乎將他壓垮。他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只發出幾個破碎的音節:“……干擾……有……干擾……”

“干擾?”葉清追問,語氣依舊平靜,卻帶著巨大的壓迫感,“是技術問題?還是心理干擾?”

Ghost猛地抬起頭,那雙總是躲閃的眼睛此刻充滿了痛苦和掙扎,像被困在籠中的野獸。他看著葉清,又飛快地掃過周銳和王浩,最終視線落在自己微微顫抖的雙手上。他想說什么,想辯解,想嘶吼,但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所有的話語都堵在胸口,化作一陣劇烈的、無聲的痙攣。他猛地推開椅子,再一次,像逃離煉獄般,沖出了訓練室,重重摔門的聲音在死寂的房間里回蕩。

“媽的!”周銳狠狠踹了一腳桌腿,宣泄著無處可去的怒火和挫敗感,“這他媽還打個屁!”

王浩臉色灰敗,眼神空洞地看著屏幕上自己那一次次被標記出來的道具失誤點,趙明那充滿誘惑力的聲音和PPT上閃閃發光的數字,仿佛又在耳邊響起。

葉清看著Ghost消失的門口,又看了看眼前士氣低落到谷底的團隊,深深吸了一口氣。數據可以指出問題,但無法縫合撕裂的信任和崩塌的心態。她關掉了平板屏幕上冰冷的數據流,合上了那個屬于林燃的、此刻卻顯得如此沉重的筆記本。她站起身,走到訓練室中央,目光掃過垂頭喪氣的周銳和失魂落魄的王浩。

“數據告訴我,我們剛才輸得很慘。”她的聲音依舊不高,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壓抑的沉默,“數據也告訴我,輸的原因不是槍法,不是反應,是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又指了指心口,“是腦子里的混亂,是心里的那根弦,斷了。”

“林燃的手廢了,你們的心,也跟著廢了嗎?”這句話像鞭子一樣抽打在每個人心上。周銳猛地抬起頭,眼中血絲密布。王浩身體一震。

“資本在門外等著看笑話,等著用鈔票買走你們的脊梁骨!宿敵在賽場上磨刀霍霍,等著把我們撕碎!而我們呢?”葉清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悲憤的力量,“在這里,因為一場訓練賽的失敗,因為一個贊助商的屁話,因為一個隊員的心魔,就像一群斗敗的公雞,垂頭喪氣,互相埋怨?!”

她走到周銳面前,盯著他那雙寫滿不甘和暴躁的眼睛:“周銳,我知道你憋屈。數據束縛了你的刀鋒,你覺得這不是你該打的CS。但你想過沒有,林燃當年靠的是什么在絕境里翻盤?僅僅是他那把槍嗎?不!是他能把這屋子里所有人的力量,擰成一股繩!現在他不在了,他那股擰繩子的力氣,得靠我們自己長出來!你周銳的刀,不只是用來砍人的,更要學會在關鍵時刻,為隊友架起一道墻!”

周銳的拳頭死死攥緊,指節發白,牙關緊咬,但眼中那純粹的暴躁,似乎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微微動搖。

她又轉向王浩,語氣放緩,卻帶著更深的穿透力:“王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錢,很重要,家人的病,老家的房子,壓得你喘不過氣。趙明給你的,像一根救命稻草。但你想過沒有,這根稻草下面,可能是萬丈深淵?簽了那份賣身契,你王浩就不再是Phoenix Rising的Tank,你只是星源集團包裝出來的一個賺錢符號!你那些失誤,那些壓力下的手抖,在資本眼里,只會成為你‘價值不足’的證據,成為他們隨時拋棄你的借口!你愿意用你打CS的尊嚴和未來,去換一個可能隨時崩塌的空中樓閣嗎?”

王浩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起來,眼圈瞬間紅了,巨大的羞愧和茫然淹沒了他。他死死盯著地面,仿佛那里有答案。

最后,葉清的目光投向Ghost空蕩蕩的位置,聲音低沉下去,卻帶著千鈞之力:“還有Ghost……我們等他。不是因為他的操作不可或缺,而是因為他是PR的一員,是昨天在煉獄小鎮,敢用命去給林燃鋪路的Ghost!他的恐懼,他的過去,是堵在他面前的山。翻過去,還是被壓垮,我們幫不了他。但我們能做的,是在他決定翻山的時候,告訴他,山這邊,有等著他的隊友!PR的脊梁,不是靠哪一個人撐起來的,是靠我們五個人,不,現在是四個人,用信任和命,一根一根頂上去的!”

訓練室里一片死寂,只有葉清帶著喘息的話語在空氣中震蕩。那不再是冰冷的數據分析,而是燃燒著信念和責任的火焰。

“都給我打起精神!”葉清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復盤繼續!但不是看數據怎么告訴我們輸了,是看我們怎么才能贏回來!林燃的腦子還在醫院里給我們撐著,他的手廢了,但Phoenix的翅膀,不能斷在我們手里!散會!王浩,留下,練道具,誤差小于0.5米,100次,少一次都不行!周銳,跟我去戰術板,把你那憋著的勁兒,用在琢磨怎么在數據框架里砍得更狠上!”

她的指令清晰而強硬,像一記重錘砸碎了凝滯的空氣。王浩身體一震,猛地抬起頭,抹了一把眼睛,用力吸了吸鼻子,一言不發地坐回電腦前,顫抖著手點開了自定義地圖。周銳重重呼出一口濁氣,那憋屈的暴躁似乎被強行按進了某種更深的層面,他眼神復雜地看了葉清一眼,沉默地起身,走向戰術白板,步伐帶著一種沉甸甸的、被點燃的東西。

葉清沒有再看Ghost離開的方向,她轉身,重新拿起筆,在那本屬于林燃的筆記本新的一頁上,用力寫下:

**【鳳凰之翼:以信任為骨,以意志為火,于余燼中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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