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巔峰電競館”的喧囂仿佛被厚重的隔音門瞬間切斷，只留下耳膜里殘留的嗡鳴。后臺狹窄的走廊燈光慘白，冰冷的空氣混雜著消毒水和電子設備散熱的味道。Phoenix Rising的五人，臉上還殘留著勝利的亢奮紅暈，腳步卻不由自主地放輕了。

“干得漂亮！小伙子們！還有我們的女戰神！”一個洪亮的聲音打破了寂靜。迎面走來一個穿著考究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的中年男人，臉上堆著熱情洋溢的笑容，身后跟著一個助理模樣的年輕人。他是“極星科技”的市場部總監，張凱。極星科技，國內知名的外設廠商，也是次級聯賽的主要贊助商之一。

“張總！”王浩（Tank）有些局促地打招呼，臉上還帶著未褪的激動。周銳（Razor）只是抬了抬眼皮，算是回應。李哲（Ghost）下意識地往王浩身后縮了縮。葉清（Qing）保持著禮貌的微笑，微微頷首。林燃（Ember）走在最前面，腳步沉穩，臉上看不出太多勝利的喜悅，只有一絲淡淡的疲憊。

“首戰就掀翻衛冕冠軍！黑馬！絕對的超級黑馬！”張凱用力拍了拍林燃的肩膀，力道大得讓林燃身體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特別是你，OldFox！指揮太神了！那個經濟局翻盤，那個假打轉真打！精彩！絕對上本周TOP5！”他目光灼灼地掃過眾人，尤其在葉清和周銳臉上停留片刻，“葉小姐的狙擊，穩！周銳的突破，猛！Phoenix Rising，前途無量啊！”

“張總過獎了。”林燃的聲音平靜，帶著疏離的客氣，“運氣好，對手輕敵了。”

“誒！謙虛！太謙虛了！”張凱大手一揮，“實力就是實力！我看好你們！這樣，我們極星科技，一直致力于支持有潛力的電競新星！我看你們訓練條件……嗯，似乎還比較艱苦？”他意有所指地環顧了一下簡陋的后臺通道。

林燃眼神微凝，沒有接話。

張凱也不在意，笑容更加燦爛：“我們公司正好有一批最新的旗艦級外設，鍵盤、鼠標、耳機，都是頂配！靈敏度、響應速度，絕對是職業級天花板！我看你們還在用基礎款吧？太委屈你們的水平了！我立刻安排人，給你們PR戰隊送五套全新的！免費試用！就當是慶祝首勝的賀禮！”

免費頂配外設？王浩的眼睛瞬間亮了，呼吸都急促了幾分。李哲在帽檐下也露出了渴望的眼神。周銳雖然沒說話，但眼神也瞟向林燃，顯然被“職業級天花板”打動了。就連葉清，也微微動容。好的外設，對職業選手而言，無異于戰士的第二生命。

林燃沉默了兩秒。極星科技的外設口碑確實不錯，頂級產品線更是無數選手夢寐以求。免費試用，聽起來是天上掉餡餅。

“條件呢？”林燃開口，聲音不高，卻像冰錐一樣刺破了張凱營造的熱烈氣氛。

張凱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恢復自然：“哎呀，林隊真是快人快語！哪有什么條件！就是希望你們這樣的明日之星，能用上最好的裝備，打出更精彩的比賽！當然啦，”他話鋒一轉，笑容帶上了一絲圓滑的商業氣息，“如果你們在后續的比賽里，能稍微提一下，或者直播的時候展示一下咱們極星的產品，那自然是對我們品牌最大的認可嘛！互利共贏！互利共贏！”

他身后的助理立刻遞上兩份制作精美的合同意向書。

“直播露出時長要求…社交媒體發布內容…配合拍攝宣傳物料…”葉清眼尖，掃到了意向書上的關鍵詞，眉頭不易察覺地蹙了起來。這絕非簡單的“免費試用”。

林燃甚至沒有伸手去接意向書。他直視著張凱熱情洋溢卻深不見底的眼睛，右手悄然垂在身側，幾根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那熟悉的麻痹感在勝利的興奮退潮后，如同跗骨之蛆般悄然纏繞上來，帶著細微的刺痛。

“張總的好意，心領了。”林燃的聲音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拒絕，“PR戰隊目前專注于訓練和比賽，暫時沒有精力參與商業合作。裝備方面，我們會量力而行。抱歉。”說完，他微微點頭示意，側身繞開愣在當場的張凱，徑直朝出口走去。

“林隊！林隊！你再考慮考慮…”張凱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帶著一絲被駁了面子的錯愕和急切。

王浩、李哲、周銳和葉清面面相覷，趕緊跟上林燃的腳步。王浩看著張凱助理手中那印著炫酷外設圖片的宣傳冊，眼神里充滿了不舍和不解。周銳撇了撇嘴，低聲嘟囔了一句：“裝什么清高…白給的頂級貨都不要…”

---

回基地的出租車里，氣氛有些沉悶。窗外的霓虹流光溢彩，映在車內每個人神色各異的臉上。

“燃哥…”王浩終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問，“那個…極星的鼠標…真的很好…我…我看過測評…延遲超低…”他的聲音越說越小。

“是啊，指揮，”葉清也開口，語氣冷靜但帶著分析，“頂級外設確實能提升操作上限，尤其是對Razor的定位和Qing的狙擊穩定性。而且，贊助商的支持對戰隊長期運營非常重要。我們現在…很缺錢。”她點出了最現實的問題。

周銳抱著胳膊，看著窗外飛逝的燈火，沒說話，但緊繃的下頜線顯示著他的不爽。

李哲縮在角落，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后目光落在副駕駛座上林燃沉默的后腦勺。

林燃沒有回頭。他看著窗外流動的城市光影，右手放在膝蓋上，在陰影的掩護下，手指正以一種極其細微的幅度、不受控制地顫抖著。那顫抖很輕，卻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酸麻和無力感。剛才在后臺張凱拍他肩膀那一下，差點讓他失態。這該死的癥狀…發作得越來越頻繁，持續時間也越來越長了。

“頂級外設是好。”林燃的聲音終于響起，有些低沉沙啞，“但免費的，往往最貴。簽了那份意向書，我們就不再是純粹的選手。直播時長、拍攝任務、社交媒體的內容發布…這些都會占用大量訓練時間，打亂我們的節奏。更重要的是，”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種冰冷的清醒，“一旦綁上贊助商的車，我們戰術的選擇、隊員的輪換、甚至比賽的風格，都可能受到影響。他們要的是話題，是明星效應，是能帶貨的‘人設’，而不是一支只想贏比賽的戰隊。”

他微微側過頭，后視鏡里映出他棱角分明卻帶著疲憊的側臉：“Phoenix Rising從灰燼里爬出來，不是為了當商業櫥窗里的漂亮鳳凰。我們要的是燒穿賽場的火焰。裝備，可以攢錢買。自由和純粹，丟了，就撿不回來了。”

車內陷入了沉默。王浩若有所思地低下頭。葉清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和欽佩。周銳煩躁地“嘖”了一聲，扭過頭去，但眼神里的不爽似乎淡了些。李哲在陰影里，輕輕點了點頭。

---

基地訓練室的燈亮著。疲憊的眾人簡單洗漱后，卻都沒有立刻休息的打算。首勝的興奮和對未來的焦慮交織在一起。

林燃獨自一人坐在戰術分析室里。門關著，慘白的燈光下，只有電腦屏幕幽幽的光芒映著他蒼白的臉。他面前的桌上，攤開著一本翻舊的《運動醫學解剖圖譜》，旁邊放著一小瓶白色的藥片——普通的非甾體抗炎藥，只能暫時緩解疼痛。

他伸出右手，攤開在燈光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曾經是無數對手噩夢的源頭。此刻，那幾根手指卻以一種肉眼可見的幅度顫抖著，小指和無名指尤其明顯，指尖泛著不正常的蒼白。他嘗試用力握拳，指關節傳來一陣清晰的刺痛和阻滯感，仿佛生銹的齒輪在強行咬合。

他拿起桌上一個測試手指靈活度的簡易握力器，嘗試捏合。往日輕松能達到的刻度，此刻卻異常艱難。肌肉的酸痛和神經傳遞的阻滯感清晰無比。冷汗，從他額角滲出。

“尺神經卡壓…腕管綜合征可能性高…神經傳導速度明顯減慢…”醫生半年前的診斷報告仿佛就在眼前。“不可逆性勞損…避免高強度、長時間重復性動作…否則…功能會持續惡化…”

他閉上眼，五年前那個Inferno決賽的畫面和剛才決勝局自己從A點死點拉槍救下周銳的畫面重疊在一起。那時，他的手指穩定如磐石。而現在…這該死的顫抖！

“叩叩。”輕微的敲門聲響起。

林燃瞬間將手收回桌下，拿起鼠標，點開一個比賽DEMO錄像，臉上恢復慣常的平靜：“進。”

門被推開一條縫，葉清（Qing）站在門口，手里端著一杯熱水。她的目光掃過林燃略顯蒼白的臉，又落在他緊握鼠標的右手上，停留了一瞬。那細微的顫抖，在昏暗的光線下，在她銳利的目光里，無所遁形。

“指揮，”葉清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波瀾，她走進來，將水杯輕輕放在林燃桌上，“剛才的比賽錄像和‘龍魂’最近的訓練賽DEMO初步分析出來了。他們在Mirage的中路控制有新的變化，狙擊手Viper的架點習慣和五年前…不太一樣了。”她特意加重了“Viper”這個名字。

林燃握著鼠標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再次泛起用力過度的白。他強迫自己松開，端起水杯，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眼底瞬間翻涌的復雜情緒。他喝了一口水，滾燙的溫度灼燒著喉嚨，帶來一絲虛假的暖意和短暫的清醒。

“知道了。”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報告發我郵箱。明天早會分析。”他頓了頓，目光落在電腦屏幕上跳動的比賽畫面，沒有看葉清，“另外，我手有點累，明天的訓練，你來做戰術主指揮。Mirage，CT方，針對‘龍魂’的新變化，設計兩套防守方案。”

葉清微微一怔。讓她做戰術主指揮？這在PR成立以來還是第一次。她看著林燃燈光下顯得格外疲憊和緊繃的側臉，又看了看他放在桌下陰影里的右手，最終什么也沒問，只是鄭重地點了點頭：“好。我準備。”

她轉身離開，輕輕帶上了門。

分析室里只剩下林燃一人。他放下水杯，靠在椅背上，仰頭望著慘白的天花板。右手那無法抑制的顫抖再次襲來，比剛才更加劇烈，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絕望。藥瓶就在手邊，他卻沒動。

窗外的城市燈火璀璨，如同流動的星河，映照著這座剛剛點燃了第一簇勝利火焰的“夢想訓練營”。而在這片初生的榮光之下，冰冷的暗流已然洶涌。顫抖的手指緊握著戰術板，也緊握著整個團隊搖搖欲墜的未來。那只名為Phoenix Rising的鳳凰，才剛剛展開染血的羽翼，卻不知承載它飛向巔峰的火焰，是否會在下一刻，無聲地熄滅在指間的痙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