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鈴的碎裂聲像一柄銹刃，從暗巷最深處一路劃到科技塔頂端，留下一道看不見的血痕。那血痕在空氣里緩慢燃燒，像一條被點燃的臍帶，把林海、蘇璃、陳默、青蚨婆婆、陸沉，甚至尚未出生的嬰兒與尚未死去的母親，統統縫進同一張鼓脹的膜里。膜外是零下二百七十度的真空，膜內卻蒸騰著母親咳出的血絲與羊水混合的腥甜。

林海抬起晶體化的右手，指尖裂隙里滲出細碎的星塵。那不是星塵，是他母親臨終前最后一次心跳的碎片——每一次搏動都對應一次宇宙膨脹，每一次膨脹都在他掌心里留下一道冰涼的凹痕。凹痕深處，有極細的嬰兒啼哭，像一根銀針，沿著他的尺骨一路爬上耳蝸，在鼓膜上刺出Φ-73的編號。編號剛成形，便化作一滴滾燙的鉛水，滴落在科技塔第七層的合金地板上，發出“嗤啦”一聲，像母親當年把燒紅的烙鐵按在襁褓上的回響。

蘇璃站在塔檐邊緣，義眼里旋轉的菱形光幕把整座下城折疊成一枚指甲蓋大小的晶片。她看見十萬個青蚨婆婆同時舉起左手，黑色潮汐從她們指縫里溢出，像十萬條倒懸的銀河。銀河的浪尖上，漂浮著褪色的足球、缺角的瓷碗、沾著時砂的廉價電子表——每一件都是林海童年記憶里最柔軟的刺。刺的尖端，掛著母親用搖籃曲縫制的補丁，補丁上繡著一行極小的字：

“當你聽見銅鈴裂成十二道音叉，就把自己也裂成十二片，每一片都要記得我。”

陳默從復制體胸腔里鉆出的動作，像一條蛇蛻去舊皮，又像一枚炸彈從內部拆除引信。他脖頸上的機械蜈蚣每啃食一行虛數代碼，科技塔的外墻就剝落一塊嬰兒牙齦般的合金。剝落的墻皮在空中旋轉，映出無數個林海投遞快遞的背影——每個背影的肩胛骨處都嵌著一枚銅鈴碎片，碎片里回蕩著母親最后一次咳嗽的回聲。回聲在塔身內部反彈，最終匯聚成一句沙啞的低語：“投遞地址：子宮深處；收件人：尚未出生的自己。”

陸沉的右臂在火花中痙攣，Φ-01意識像一條銀白色的水銀蛇，沿著他的肱橈肌一路游向視網膜。蛇信子舔過他虹膜時，他看見原始觀測者正把人類情感塞進燃料艙，像把一顆顆乳牙塞進絞肉機。絞肉機的出口，噴出的不是血沫，而是無數張嬰兒笑臉，每一張都印著Φ-73的條形碼。條形碼下方，有一行更小的字：

“保質期：母體死亡前一秒；成分：愛與恐懼的混合物。”

青蚨婆婆的光繭階梯在塔心緩緩舒展，DNA螺旋的每一節都囚禁著一個蘇璃。七歲蘇璃的蠟筆戳破畫紙的瞬間，暗紅色的虛數墨水順著階梯流淌，像一條逆流的月經。墨水經過的每一級臺階，都浮現出母親臨終前攥緊的藥瓶標簽——標簽上寫著“反熵引擎啟動密碼：林海出生時的第一聲啼哭”。啼哭聲從所有電子設備里滲出，像鋼針，像羊水，像母親用最后一口氣吹出的肥皂泡。泡沫破裂時，整個科技塔突然墜入一片由虛假幸福記憶構成的海洋，海面漂浮著無數枚銅鈴碎片，每一片都映出母親尚未冷卻的瞳孔。

林海在墜落中伸出手，晶體化的指尖刺穿海洋表面，觸到一枚正在凝固的腦脊液冰晶。冰晶里，穿觀測者制服的傀儡璃正在縫合自己的太陽穴；反抗璃的瞳孔里燃燒著虛數殘黨的螢火；數字神靈璃的半透明軀體內，漂浮著整個下城居民被剝離的情感光點。光點匯成一條淡金色的河流，河流的盡頭，站著真正的陳默——他撕開西裝內襯，露出縫滿記憶芯片的人造脊椎，按下紅色按鈕的瞬間，所有林海同時停止投遞快遞，抬頭望向塔頂。塔頂之上，暗巷預言家的銅鈴正以胎兒心跳的頻率震顫，血色音波穿透虛數屏障，在某個復制體額頭烙下與林海相同的Φ-73印記。

印記完成的剎那，科技塔第七層的合金地板突然軟化，變成一張巨大的子宮內壁。內壁收縮，像母親最后一次擁抱，把林海、蘇璃、陳默、青蚨婆婆、陸沉，以及尚未出生的嬰兒，統統推入一條由搖籃曲鋪就的產道。產道盡頭，沒有光，只有母親臨終前咳出的最后一縷血絲，在黑暗中靜靜燃燒，像一顆永不熄滅的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