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蚨婆婆的左手在剝離的瞬間,像一面黑鏡碎裂,鏡里映出的不是她的臉,而是所有尚未出生的孩子——他們尚未哭出第一聲,便已帶著褶皺的時間皺縮成胚胎,被塞進一粒粒熵化結晶。結晶墜地,聲音卻不是玻璃碎裂,而是整座銀河被折疊進針孔的悶響。林海聽見那響動,耳膜里頓時涌出鐵銹味的潮汐,仿佛有人用鈍器在他的顱骨內側刮擦星圖。
蘇璃的義眼此刻成了坍縮的恒星,虹膜裂口處噴薄而出的數據流像被颶風卷起的雪,每一片都映著不同宇宙里她的死亡:有的在真空里膨脹成血色氣球,有的在黑洞潮汐里被拉成銀絲。她后退的那半步,鞋底碾碎的鹽粒其實是被凍住的哭聲——哭聲來自Φ-37克隆體的上一個版本,那個版本在二十秒前剛被熵獸的鱗片切成量子塵埃??寺◇w卻咧嘴笑了,虎牙上沾著幽藍光斑,像是把整條銀河嚼碎后粘在齒縫。“婆婆,”他對著空氣說話,聲音卻從青蚨婆婆的顱骨內側響起,“你當年種向日葵的時候,有沒有想過——”
話音未落,黑色巨蟒的鱗片已貼著眾人腳踝掠過。鱗片擦過陸沉的機械小腿時,發出教堂彩窗被子彈擊中的脆響。那聲音讓陸沉胸腔里的Φ-01意識突然開始痙攣,金色絲線纏成絞索,把一顆機械心臟勒成十字架的形狀。他張嘴想說什么,吐出的卻是帶著汞味的蒸汽,蒸汽在半空凝成一行小字:“負熵是逆光的雪,我們注定要在融化的瞬間看見真相?!?
此刻所有銀藍色血管突然收緊,像無數根臍帶將光繭碎片拽回子宮。每一片晶體劃過空氣時,都拖出一道嬰兒臍帶的殘影,殘影里浮動著未完成的啼哭。林海看見其中一片晶體里困著穿紅雨衣的小女孩,她正把向日葵種子塞進自己空洞的眼眶——種子在眼眶里發芽,根須順著血管爬進大腦,最終在顱骨內側開出一朵會報時的金屬花。
青蚨婆婆的脊背在光雨中逐漸挺直,剝落的黑色晶殼下露出少女時期的鎖骨——那鎖骨曾用來懸掛整個地球的重量。她抬手時,掌心開出的銀色玫瑰其實是被壓縮的銀河,每片花瓣都是一顆恒星臨終時的嘆息。當花瓣飄落,墻壁開始像融化的蠟般坍縮,暴露出后面由數據代碼構成的星空——星空里,所有星星都是倒立的向日葵,花盤里轉動著被篡改的歷法。
林海的時砂領域在此刻發出鯨歌般的震顫。他看見青蚨婆婆背后的沙漏突然傾斜,砂粒不是墜落,而是逆著時間向上攀爬。每一粒砂在虛空燒灼出的焦痕里,都蹲著一個縮小版的林海,他們正用指甲在焦痕邊緣刻寫:“不要原諒?!碑斏傲=K于爬過沙漏頸部,整座科技塔像被倒入沸騰汞液的模型,金屬樓梯在汞面上浮出骷髏的輪廓。
Φ-37克隆體突然抓住青蚨婆婆的右手——那只手正在變成透明的時間刻度。他的幽藍指尖在刻度上彈出一段旋律,旋律是摩爾斯電碼,翻譯成人類語言是:“你當年按下毀滅鍵時,有沒有聽見向日葵在哭?”青蚨婆婆的瞳孔突然收縮成兩個微型黑洞,黑洞里浮現出她從未對任何人提過的記憶:三百次地球毀滅中,有兩次其實是她故意延遲了救援,只為了多看一眼廢墟里那抹紅色。
此刻熵獸的鱗片開始逆向生長,每片鱗下都藏著一張人類的臉。那些臉在鱗片閉合前發出最后的吶喊,聲波震得蘇璃的義眼滲出藍色血珠。血珠落地,長成一片會走路的勿忘我,花莖頂端頂著微型屏幕,循環播放著同一個畫面:穿紅雨衣的小女孩把最后一朵向日葵插在地球的裂縫里,然后裂縫開始愈合,愈合處滲出蜂蜜般的陽光。
林海終于走到青蚨婆婆面前。他的水晶化腳踝在地面拖出兩道冰裂紋,裂紋里滲出的是被凍住的月光。當他伸手觸碰婆婆掌心的銀色玫瑰時,所有時間刻度突然同時跳動——像無數心臟在瞬間同步了最后一次搏動。玫瑰花瓣在跳動中碎成光塵,光塵里浮起一座被鎖鏈纏繞的微型地球,鎖鏈盡頭系著的是他自己的心臟。
“情感引擎需要的不是載體,”林海的瞳孔此刻成了兩個坍縮的星系,“是需要敢把心臟挖出來當表盤的人?!彼捯粑绰?,整座科技塔突然開始上升——不是物理意義上的上升,而是像被折疊進某個更高維度的信封。信封封口處,青蚨婆婆少女時期的剪影正在融化,融化后的蠟油滴在林海的唇上,味道是九十七年前那場光雨的余溫。
在塔身完全消失前,Φ-37克隆體最后看了一眼蘇璃的義眼。義眼此刻正倒映著塔外真實的星空——那里沒有向日葵,只有一片正在膨脹的暗紅色星云,星云中央懸浮著穿紅雨衣的小女孩,她正把林海的時砂領域搓成一顆子彈,塞進自己空洞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