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強那冰冷刺耳的“噠噠”聲仿佛還在耳邊回蕩,連同他下達的“死命令”,像無形的枷鎖牢牢套在江生雨身上。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將全部注意力從那墨綠色圖標的陰影中抽離出來,狠狠投入到眼前堆積如山的報告修改中。鍵盤的敲擊聲變得密集而單調,屏幕的光線在長時間注視下顯得有些刺目。他屏蔽了周遭的一切,甚至忽略了時間的流逝,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閃爍的光標、冰冷的邏輯和必須完成的數字與文字。主管的催促、陳天安的悲劇、甚至那詭異的圖標,都被暫時壓進了意識深處最幽暗的角落,被一種近乎麻木的專注所取代。
辦公室的人聲和燈光如同退潮般,一波波地減少、熄滅。窗外的天空早已從灰藍沉淀為濃重的墨黑,城市的霓虹透過巨大的玻璃幕墻,在空曠的辦公區投下光怪陸離、略顯寂寥的倒影。最終,只剩下江生雨這一小片區域還亮著燈,鍵盤的敲擊聲成了這片寂靜里唯一的聲響,顯得有些孤單和倔強。
當最后一個字符敲下,最后一次保存確認完畢,江生雨才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氣般,猛地向后癱靠在椅背上。他抬起手,用力揉了揉干澀發脹、布滿血絲的眼睛,頸椎和肩膀傳來一陣陣僵硬酸痛的抗議。瞥了一眼電腦右下角的時間——22:48。早已過了正常下班時間許久。
“終于……搞定了。”他低聲喃喃,聲音帶著濃重的疲憊和一絲如釋重負的沙啞。總算趕在下班前,雖然這個“前”已經名存實亡的完成了這份該死的報告。他不敢想象如果沒做完,明天孫強和李峰會是什么臉色。他關掉電腦,屏幕瞬間暗下去,映出他自己那張寫滿倦容的臉。收拾好背包,拿起桌上那部手機時,他的指尖下意識地停頓了一下。屏幕是暗的,但那個墨綠色圖標的形狀,仿佛烙印般清晰地浮現在他腦海里。
江生雨甩甩頭,似乎想把這念頭甩開。現在最重要的是回家,洗個熱水澡,一頭栽倒在床上。他快步走向電梯間,空曠的走廊回蕩著他略顯急促的腳步聲。電梯下行時,他看著金屬門上映出的自己模糊的影子,疲憊感如同潮水般陣陣襲來。
走出燈火通明的啟明大廈,深秋夜晚的涼風帶著一絲濕意撲面而來,讓他混沌的頭腦稍微清醒了一些。大廈門口依舊有零星加班晚歸的人匆匆走過,但比起白天的喧囂,此刻顯得格外冷清。習慣性地掏出手機,點開常用的交通APP,準備查看最后一班地鐵的時間。
屏幕上,APP的圖標旁邊,那個墨綠色的詭異水滴圖標依舊靜靜地釘在那里,內部緩慢的蠕動在APP啟動時的白光映照下,顯得更加陰森。江生雨心頭一緊,強迫自己忽略它,快速點開地鐵線路圖。
然而,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個刺目的紅色感嘆號,和一行加粗的緊急通知:
【地鐵運營公告】
尊敬的乘客:因信號設備突發故障,為確保運營安全,地鐵1號線(途經本站)自21:30起暫停運營,進行緊急搶修。恢復時間待定。給您出行帶來不便,敬請諒解!
“停運?!”江生雨的心猛地一沉,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和無力感瞬間涌了上來。他不敢置信地刷新了一下頁面,那條紅色的公告依舊頑固地停留在最頂端。21:30就停了?他加班加得昏天暗地,完全錯過了這個消息!
此刻他站在大廈門口冰冷的夜風中,看著手機屏幕上那刺眼的紅色公告和旁邊那仿佛在無聲嘲弄的墨綠色圖標,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打車?這個時間,這個地段,加上晚高峰剛過不久,打車軟件上顯示的排隊人數和預估價格都令人絕望。共享單車?離家十幾公里,騎回去怕是要到后半夜,而且他現在累得站著都想睡。
環顧四周,深夜的城市顯得空曠而陌生。一陣冷風吹過,卷起幾片枯葉,打著旋兒落在他腳邊。疲憊感混合著被意外打亂計劃的焦躁,讓他感到一陣眩暈。他下意識地裹緊了單薄的外套。
目光掃過街角,一塊熟悉的、印著公交車剪影的站牌在路燈下泛著微光。西城路公交站……那個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針,瞬間刺穿了他刻意壓抑的記憶——陳天安冰冷的雨夜,詭異的深藍雨衣身影,玻璃倒影中那團濃稠死寂的墨色陰影……
胃部一陣莫名的翻攪。一股強烈的抗拒感油然而生。他不想去那里,一點也不想去。
可是,還有別的選擇嗎?
手機屏幕因為長時間操作自動暗了下去,歸于一片沉寂的漆黑。但西城路公交站那模糊的輪廓,連同那晚新聞里描述的冰冷畫面,卻在江生雨腦中異常清晰地浮現出來,帶著一種不祥的預感和刺骨的寒意。
他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釘在寒風中的雕像,內心掙扎了片刻。夜風似乎更冷了,穿透衣物,直抵骨髓。最終,現實的冰冷需求壓倒了內心的恐懼與抗拒。他認命般地、極其沉重地嘆了口氣,那氣息在冰冷的空氣中凝成一小團白霧,又迅速消散。他邁開如同灌了鉛的雙腿,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一步一步,朝著街角那個在昏黃路燈下靜靜佇立著的、通往西城路公交站的指示牌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冰冷的沼澤里,沉重而粘滯。城市的霓虹在身后拉長扭曲的光影,前方的路燈如同沉默的引路人,將他引向那個浸透著死亡氣息和未知恐懼的站臺,仿佛在黑暗中無聲地注視著他的每一步。
通往公交站的路,在深秋的夜色里,顯得格外漫長而陰森。
然而,仿佛是為了印證他內心深處的不祥預感,就在他剛剛踏進站臺頂棚的陰影范圍,離那冰冷的長椅還有幾步之遙時——
“啪嗒。”
一滴冰冷的水珠,毫無征兆地砸在他裸露的額頭上,帶來一陣激靈。
他猛地抬頭。
深沉的墨色天幕,不知何時已悄然積聚起厚重的烏云,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沉地壓在城市上空。剛才還只是帶著濕意的冷風,此刻驟然變得急促起來,卷起地上的塵土和落葉。
“啪嗒…啪嗒啪嗒……”
更多的雨點密集地落下,起初稀疏,轉眼間便連成了線,最后演變成一場傾盆大雨!豆大的雨珠瘋狂地砸在站臺的金屬頂棚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噼啪”巨響,如同千萬顆冰冷的石子從天而降。渾濁的水流迅速在頂棚邊緣匯聚,形成一道道水簾,瀑布般垂落,瞬間將小小的站臺與外面喧囂的雨世界隔絕開來。慘白的路燈燈光在水簾的折射下扭曲變形,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搖曳不定、如同鬼魅般舞動的光斑。
江生雨猝不及防,雖然站在頂棚下,但飄進來的雨絲還是瞬間打濕了他的褲腳和肩膀,帶來刺骨的寒意。他暗罵一聲倒霉,下意識地往站臺最里面、廣告燈箱和頂棚夾角形成的相對干燥處縮了縮。他掏出手機,屏幕亮起,煩躁地劃掉通知,打開公交APP,查詢末班車時間。還好,最后一班還有十幾分鐘。他焦躁地來回踱了兩步,皮鞋踩在濕漉漉的地面上,發出“啪嘰啪嘰”的聲響。雨水帶來的濕冷和站臺本身的死寂,讓疲憊不堪的他感到一陣陣眩暈和莫名的恐慌。他只想這該死的車快點來。
就在他低頭再次確認時間的瞬間,一種極其細微的、異樣的聲音,穿透了震耳欲聾的雨幕轟鳴,鉆進了他的耳朵。
一種……斷斷續續的、極其壓抑的吸氣聲。微弱,干澀,帶著一種仿佛喉嚨被什么東西堵住的滯澀感,聽起來不像正常人順暢的呼吸,更像是……某種東西在深水里艱難地汲取著空氣。
江生雨的身體瞬間僵住,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猛地竄上頭皮!他猛地抬起頭,循著聲音的來源望去——
在站臺的另一端,靠近那根銹跡斑斑的金屬立柱和巨大廣告牌的夾角陰影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影。
一個穿著深藍色雨衣的人影。
寬大的雨衣將整個身形完全包裹,碩大的兜帽深深地罩在頭上,遮住了面容,只留下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暗輪廓。那人影佝僂著背,縮在立柱與廣告牌形成的狹小空間里,幾乎與濃重的陰影融為一體。雨衣的下擺濕漉漉的,還在不斷地滴著水,在他腳邊形成了一小灘顏色異常深沉的水漬。那水漬在慘淡的路燈光線下,呈現出一種近乎墨黑的色澤,而且水面異常平靜,沒有雨滴濺起的漣漪。
深藍雨衣手里杵著一根細長的東西,像傘又像拐杖,頂端輕輕點在地面的積水上。
江生雨的心跳驟然加速,擂鼓般撞擊著胸腔!他并不知道幾天前那個雨夜的具體細節,更不知道陳天安最后遭遇了什么。他只知道這里死過人,死得很突然,很慘。而眼前這個深更半夜、同樣在暴雨中出現在這個死亡站臺的人,本身就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詭異。他的姿態,他的位置,他發出的那種令人極度不適的呼吸聲……一切都顯得那么不合時宜,那么……讓人毛骨悚然。
江生雨下意識地屏住呼吸,身體微微后傾,緊緊貼住了冰冷的廣告燈箱。一股混雜著恐懼和強烈不安的情緒在他體內翻涌。他不敢再看那個角落,目光死死盯著公交車應該駛來的方向,心里瘋狂地祈禱著車子快點出現。雨聲轟鳴,頂棚在雨點的狂暴沖擊下仿佛在呻吟。而站臺另一端那壓抑的、濕漉漉的吸氣聲,卻如同跗骨之蛆,頑強地穿透雨幕,清晰地鉆進他的耳膜,一下,又一下……
時間仿佛被這冰冷的雨水和詭異的寂靜無限拉長。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難熬。就在江生雨感覺自己的神經快要繃斷時,那個嘶啞、干澀、如同砂紙摩擦朽木的聲音,再次穿透了雨幕的喧囂,幽幽地飄了過來,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扎進他緊繃的神經:
“小伙子…也在等車啊?”
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仿佛直接在他耳邊響起。
江生雨猛地轉過頭,心臟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
只見那深藍雨衣的人,不知何時已經微微側過身來。兜帽下的陰影濃得化不開,完全吞噬了任何可能存在的面部特征,只留下一個深不見底、仿佛能吸走光線的黑洞。然而,江生雨卻無比清晰地感知到,一道粘膩、冰冷、如同濕滑水草般的視線,正穿透那層黑暗和迷蒙的雨幕,牢牢地、死死地鎖定在他身上!
寒意如同活物般瞬間爬滿全身,每一寸皮膚都炸起了細密的雞皮疙瘩。他下意識地想要后退,腳跟卻撞在了冰冷的廣告燈箱上,發出“咚”的一聲輕響,在這被雨聲統治的空間里卻顯得格外刺耳。
“嗯……嗯。”他喉嚨發緊,勉強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含糊的音節,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他不敢再看那個方向,猛地將視線重新投向公交車應該駛來的馬路盡頭。黑暗的雨幕中,只有被雨水扭曲的車燈偶爾劃過,像困獸的眼睛一閃而逝,帶來短暫的光明又迅速被黑暗吞沒,只留下更深的絕望。車呢?車為什么還不來?!
那邊沉默了幾秒。只有那令人頭皮發麻的、濕重的吸氣聲和偶爾壓抑的、仿佛喉嚨里卡著粘液的咳痰聲,頑強地穿透震耳欲聾的雨棚轟鳴,清晰地鉆進江生雨的耳朵。一下,又一下……像鈍刀在緩慢地切割著他的神經。
就在他感覺自己快要被這無聲的注視和詭異的呼吸聲逼瘋時,那嘶啞的聲音再次幽幽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心頭發涼的平靜,仿佛在陳述一個早已注定的結局:
“…雨真大…車…怕是不好來…”
這句話,像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江生雨的心臟!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攫住了他,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他死死盯著雨幕,拳頭在身側不自覺地握緊,指甲深深嵌進掌心,試圖用疼痛來驅散那徹骨的寒意。
“…急也沒用…”那聲音如同夢囈般繼續著,每一個字都像浸透了冰水的針,扎進江生雨的腦海,“…都得等…誰也跑不了…”
“誰也跑不了”!
這五個字像一道冰冷的閃電劈中了江生雨!一股巨大的、源自生物本能的危機感瞬間淹沒了他!他猛地扭頭,再次看向那個角落!他必須看清!看清那兜帽下到底是什么!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射向那片陰影。那個人依舊佝僂著,深藍的雨衣在昏暗的光線下像一塊濕透的裹尸布。他似乎沒有動,但江生雨卻覺得那兜帽下的黑暗似乎更深邃了,那道粘膩的目光也更加實質化,像冰冷的觸手纏繞過來。
就在這時,一陣更強烈的冷風卷著雨水猛地灌入站臺,吹得頂棚發出嗚咽般的呻吟。風掀起了雨衣的下擺一角,也讓他杵著的那根細長的東西微微晃動了一下。
借著這陣風帶來的微弱氣流變化,借著站臺頂棚邊緣水簾折射的、搖曳不定的慘白燈光——
江生雨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不由自主地、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恐懼,緩緩移向了深藍雨衣腳下的地面。
站臺的地面濕漉漉的,被飄進來的雨水和深藍雨衣滴下的水打濕,在燈光下反射著破碎、扭曲的光斑。
然而……
在那片濕漉漉的、反射著光斑的地面上……
只有江生雨自己那被拉長的、扭曲晃動的影子!
那個穿著深藍色雨衣、佝僂著背的人……他的腳下……
空空如也!
沒有影子!
仿佛她本身就是一個吸收光線的空洞,一個不存在于現實光照下的……東西!
“轟——!”
江生雨的腦海仿佛炸開了一道驚雷!所有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一股難以形容的巨大恐懼如同冰冷的鐵爪,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臟,讓他幾乎窒息!幾天前陳天安在玻璃倒影里看到的……那緊貼著藍色雨衣的、濃稠死寂的墨色陰影……難道……
他猛地抬起頭,目光驚恐地掃向站牌旁那面巨大的、布滿水漬和灰塵的廣告燈箱玻璃!
玻璃像一面巨大的、扭曲的鏡子,映照出站臺昏黃混亂的光景:他自己那驚恐萬狀、僵立在燈箱旁的模糊輪廓;頂棚垂落的水簾;以及……
站臺的另一端,那個穿著深藍色雨衣的佝僂身影。
然而,就在那藍色雨衣倒影的旁邊——或者說,是緊貼著它、甚至像是從它內部延伸出來的——玻璃上清晰地映出了一團“東西”!
那東西沒有清晰的邊界,比他所聽過的所有都市傳說描述的更加具體、更加駭人!它像是一灘從深潭底部翻涌上來的、不斷蠕動膨脹的墨綠色淤泥,粘稠、厚重,散發著幾乎要透出玻璃的濕冷邪氣!墨綠色的表面并非靜止,而是如同活物般緩慢地起伏、流淌,仿佛有無數細小的、不可名狀的東西在其中涌動!它緊緊地“貼”在藍色雨衣倒影的后面,或者說,那藍色的倒影更像是漂浮在這團墨綠淤泥表面的一層薄薄的、脆弱的油膜!
最讓江生雨魂飛魄散的是:玻璃里,那藍色雨衣的倒影似乎在微微顫抖,也許是那艱難的呼吸?但它身后或者說包裹著它的那團濃稠蠕動著的墨綠色陰影,卻呈現出一種……絕對的、吞噬一切的、令人絕望的死寂!沒有絲毫屬于生命的氣息,只有一片冰冷、粘稠、不斷擴散的虛無!
它沒有呼吸。
或者說,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對呼吸的否定。
深藍雨衣那嘶啞的聲音,仿佛帶著來自深水的回響,每一個字都像裹挾著淤泥的冰碴,再次幽幽地飄來,直接灌入江生雨瀕臨崩潰的意識:
“…急也沒用…都得等…誰也跑不了…”
江生雨徹底僵在了原地,如同被無形的寒冰凍結。牙齒開始不受控制地瘋狂磕碰,發出密集而絕望的“咯咯”聲,在這被雨聲和水簾隔絕的狹小空間里,清晰得如同喪鐘敲響!巨大的、原始的恐懼徹底吞噬了他。手機在他僵直的手中震動了一下,屏幕自動亮起,慘白的光映著他慘無人色的臉和因極度驚駭而幾乎要裂開的瞳孔。
屏幕上,那個墨綠色的、如同活物般緩慢蠕動著的詭異圖標,此刻仿佛受到了某種感應,內部那幽暗的墨綠色澤猛地加速了漣漪般的波動,像一顆在屏幕深處突然搏動起來的……冰冷心臟!
就在這時,那股冰冷的、帶著濃重水腥和淤泥腐味的吐息,極其輕微地,再次拂過了他暴露在外的后頸皮膚。
那感覺……像一條剛從深水墓穴里鉆出來的、布滿粘滑苔蘚的舌頭,帶著死亡的滑膩,舔舐而過。
后頸那冰冷、滑膩、帶著死亡淤泥氣息的觸感,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江生雨搖搖欲墜的理智堤壩!
“啊——!”
一聲短促而凄厲的尖叫,不受控制地從他喉嚨深處撕裂而出!巨大的恐懼如同海嘯般將他吞沒,身體的本能反應超越了大腦的控制——他猛地向后一縮,想要逃離那無形的、緊貼后頸的恐怖之物!
然而,極度的僵硬和恐懼讓他失去了平衡。緊握在手中的手機,那部承載著詭異圖標、此刻屏幕正閃爍著不祥光芒的手機,瞬間脫手而出!
“啪嗒!”
手機重重地摔在站臺濕漉漉的水泥地面上。屏幕朝下,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就在手機外殼與冰冷潮濕的地面接觸的剎那——
“嗡……”
一種無法用物理聲音描述的、仿佛來自世界基底規則的低沉嗡鳴,以手機落點為中心,猛地擴散開來!
時間……凝固了。
不是比喻,是物理意義上的凝固。
那震耳欲聾、仿佛要掀翻頂棚的狂暴雨聲,消失了。
頂棚邊緣瀑布般垂落的渾濁水簾,靜止了。億萬顆晶瑩的水珠如同被無形的絲線串起,懸停在半空中,保持著墜落瞬間的形態,折射著路燈慘白而扭曲的光,形成一片詭異而壯觀的、完全靜止的“水晶珠簾”。
被風吹得瘋狂搖曳的枯葉,定格在飄飛的軌跡上,像一幅怪誕的剪紙。
遠處街道上,一輛剛剛駛過、車燈劃破雨幕的汽車,連同它拖曳出的刺眼光軌,也被凍結在黑暗的背景中,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的巨幅照片。
甚至連江生雨自己因驚駭而張開的嘴,那尚未完成的尖叫,那因恐懼而圓睜到極限、布滿血絲的眼睛,他向后踉蹌的姿勢,他因肌肉緊繃而微微顫抖的手指……他體內奔流的血液,狂跳的心臟,所有的一切——都停滯了。
整個世界,被按下了暫停鍵。只剩下絕對的、令人靈魂顫栗的死寂。
唯一還在“動”的,或者說,唯一能證明江生雨的意識尚未被凍結的,是他思維深處那如同困獸般瘋狂咆哮的恐懼和茫然。他無法轉動眼球,無法呼吸,無法控制身體哪怕一絲一毫的肌肉,但他的意識卻無比清醒,無比驚恐地“看”著這被凍結的、如同末日標本般的世界!
發生了什么?!這……這是怎么回事?!
他的“視線”本能地投向手機摔落的地方。
那部屏幕朝下的手機,此刻正發生著更詭異的變化!
手機外殼與濕漉地面接觸的邊緣,一圈幽暗的、粘稠如液態翡翠的墨綠色光芒,正無聲無息地蔓延開來。這光芒極其深邃,仿佛來自無光之海的深處,帶著一種吞噬一切的冰冷和死寂。它如同擁有生命的淤泥,緩慢地、不可阻擋地沿著冰冷潮濕的水泥地面擴散、爬行,所過之處,那些被凍結的渾濁水漬仿佛被賦予了生命,瞬間被染成了同樣的墨綠色澤,并散發出更加濃郁的、令人作嘔的淤泥腐臭味!
更可怕的是,這墨綠光芒的源頭——那部手機本身——開始散發出越來越強烈的、不祥的幽光。光芒穿透了手機外殼的縫隙,在地面上投射出一個扭曲、蠕動、不斷膨脹的巨大墨綠色光斑!那光斑的形狀,赫然與手機鎖屏界面上那個詭異蠕動的圖標一模一樣!只是被放大了無數倍,像一張正在張開的、來自深淵的巨口!
江生雨的思維在絕對靜止的軀殼里瘋狂尖叫!他想逃,想閉上眼睛,想徹底昏死過去!但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像一個被釘在標本架上的昆蟲,眼睜睜地看著那墨綠色的、如同活物般的粘稠光芒,如同漲潮的冰冷海水,沿著地面,沿著他僵直不動的褲腳,無聲無息地……爬了上來!
那感覺無法形容。沒有溫度,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仿佛要將靈魂都凍結的陰寒。像無數條冰冷的、裹滿腐爛苔蘚的滑膩觸手,正貪婪地纏繞、包裹、吞噬著他。
墨綠的光芒迅速蔓延過他的腳踝、小腿、膝蓋……所到之處,他感覺自己的身體仿佛正在被這冰冷的光芒同化、侵蝕!他“看”到自己靜止的褲腳布料,在接觸到光芒的瞬間,顏色變得晦暗、質地變得如同浸泡了千年的破敗絲綢,散發出和陳天安死亡站臺上一模一樣的、濃郁的淤泥腐臭!
光芒繼續向上蔓延,冰冷粘稠的觸感包裹了他的大腿、腰腹、胸膛……他感覺自己正在被拖入一個冰冷、黑暗、粘稠的墨綠色深淵!窒息感如同實質般扼住了他思維的核心!
就在那墨綠色的、如同活物般蠕動的光芒即將吞噬他全部視野,即將蔓延到他因極度驚駭而凝固的臉上時——
他最后“看”向站臺的另一端。
那個穿著深藍色雨衣、佝僂的老太太身影,依舊定格在立柱的陰影里。兜帽下的黑暗依舊深不見底。
然而,在江生雨即將被完全吞噬的、被凍結的視野邊緣,他似乎捕捉到……
那靜止的、深藍色的雨衣兜帽下,那片絕對的黑暗之中……
兩點極其微弱、卻又冰冷刺骨到足以凍結靈魂的幽綠色光芒,微微閃爍了一下。
那光芒,充滿了無盡的惡意、嘲弄……和一種非人的、令人徹底絕望的饑餓感。
緊接著,無邊的、粘稠的、散發著淤泥腐臭的墨綠色光芒,徹底淹沒了江生雨最后的感知。
他的意識,如同斷線的風箏,墜入了冰冷、死寂、粘稠的無光之綠中。
時間暫停的詭異世界,依舊保持著它死寂的凝固姿態。只有地面上那灘不斷擴散的墨綠色粘稠光斑,以及光斑中心那部散發著幽幽光芒的手機,證明著這里剛剛發生了一場無聲的、超自然的吞噬。雨滴懸停,水簾凝固,站臺如同一個巨大的、冰冷的墳墓模型。而江生雨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仿佛從未存在過。只有空氣中殘留的那一絲若有若無的、冰冷的水腥和淤泥腐敗的氣息,在無聲地訴說著剛才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