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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雨幕中的夏利

齊云精神大振,立刻加快腳步,穿過一片濕漉漉的松樹林,深一腳淺一腳地沖下緩坡,終于踏上了堅實平整的路面。

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此刻卻帶著一種重回人世的真實感。

他沿著公路邊緣向前走了沒多遠,一陣低沉而有力的引擎轟鳴聲便由遠及近,從山道的另一頭傳來。

一輛紅色的夏利轎車沖破雨幕,疾馳而來。

方方正正的車身線條帶著鮮明的時代烙印,紅色的漆面在灰暗雨天里顯得格外跳脫。

擋風玻璃上的雨刮器奮力地左右搖擺,刮開一片扇形的清晰視野。

齊云心中一喜,隨即又是一沉。

他此刻形容實在狼狽:渾身濕透,肩上還扛著一個鼓鼓囊囊、同樣污穢不堪的巨大蛇皮袋。

在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偏僻山路上,人家敢停下來載他嗎?

但他還是硬著頭皮,還是舉起手用力揮動。

出乎意料,那輛紅色夏利并未加速駛過,反而在離他十幾米外就開始減速。

伴隨著一陣輪胎摩擦濕滑路面的輕響,車子穩穩地停在了他身旁。

駕駛位的車窗被搖了下來。

一個留著利落平頭、約莫二十五六歲的青年探過身子,嘴里斜叼著一支燃燒過半的香煙,煙霧繚繞在他帶著幾分審視和好奇的臉上。

他隔著副駕駛的窗口打量齊云,眼神銳利。

“嘿!哥們兒!嘛呢這是?”

青年操著一口略帶北方口音的普通話,嗓門不小,蓋過了雨聲,“這大雨天兒的,擱這荒山野嶺擺造型呢?

還是…車拋錨了?”他目光掃過齊云肩上的蛇皮袋,疑惑更深。

齊云連忙放下袋子,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誠懇無害:“師傅,打擾了!我是…徒步旅行的背包客,走岔了路,被困在山里一宿了。

剛找到公路,又趕上這雨,身上又冷又濕,實在走不動了。您看能不能行個方便,捎我一段?

隨便到前面哪個縣城、鎮子都成!我付車錢!”

“徒步旅行?背包客?”平頭青年叼著煙,上下下下重新打量了齊云好幾遍,尤其在那巨大的蛇皮袋上停留了幾秒,眼神里滿是不可思議,“嚯!新鮮嘿!報紙電視上倒是見過,今兒個還真讓哥們兒我撞見活的了?”

他咂咂嘴,又仔細看了看齊云的眼睛,那雙眼睛雖然帶著疲憊,卻異常澄凈明亮,沒有慌亂,也沒有貪婪,只有一種近乎坦蕩的無奈和懇求。

青年猶豫了幾秒,似乎在權衡。

最終,他猛地嘬了一口煙,把煙屁股彈出窗外,火星在濕漉漉的路面上瞬間熄滅。

“成!算你小子運氣好,碰見我了!這鬼地方,等下一輛車指不定猴年馬月!”

青年爽快地一揮手,“趕緊的,把你那‘背包’塞后備箱去!上來暖和暖和!瞧你這落湯雞樣兒!”

“哎!太感謝您了!真是救命了!”

齊云大喜過望,連聲道謝。

他迅速拉開后備箱,將沉重的蛇皮袋塞了進去。

后備箱里散亂地放著幾份卷起來的報紙、一個工具箱和幾瓶礦泉水。

他關好后備箱,拉開副駕駛的車門,一股混合著皮革、煙草和空調暖風的復雜氣味撲面而來。

車內空間狹小,但很暖和。

齊云帶著一身水汽和寒氣坐了進去,關上車門,將外界的風雨暫時隔絕。

“給,擦擦。”青年順手從前擋風玻璃下扯過一條半舊的毛巾丟給齊云,又從儀表盤上的煙盒里熟練地磕出一支紅塔山,遞了過來,“壓壓驚,驅驅寒?”

“謝謝師傅!”齊云接過毛巾,胡亂擦著頭發和臉。

看著遞到眼前的香煙,他下意識地就想婉拒。

原主確實不抽煙。但身體深處那個穿越而來的靈魂,可是老煙民了。

此刻對尼古丁的渴望,在經歷了如此驚魂一夜后瞬間被點燃。

他略一猶豫,便接了過來:“麻煩您了。”

青年打著火機湊近。

齊云低頭就火,吸了一口。久違的辛辣煙霧猛然沖入喉嚨,嗆得他劇烈咳嗽起來,眼淚都差點出來。

“咳咳…咳…嘶…”他弓著腰,臉憋得通紅。

“喲,新手啊?慢點嘬!”

青年樂了,自己也點上一支,悠然地吸了一口,熟練地吐出一個煙圈。

齊云咳了好一陣才緩過勁,但身體似乎很快適應了。

他再次嘗試,這次動作自然了許多,深吸一口,讓煙霧在肺里轉了一圈,再緩緩吐出。

那熟悉的微醺感和神經的輕微松弛感,蔓延開來,緊繃了一夜的神經,似乎終于找到了一絲宣泄的出口。

他靠在并不算舒適的座椅上,夾著煙的手指也漸漸放松,顯出一種與剛才狼狽截然不同的、帶著點老練的沉靜。

“呼…舒服多了。”

齊云吐出一口長長的煙霧,真心實意地說。

車子重新啟動,平穩地行駛在雨中的山路上。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哥們兒打哪開始徒步的啊?

這都走到云省這深山老林里來了,夠能折騰的啊!”

青年隨口問道。

云省?!

齊云夾著煙的手指微不可察地一僵,心臟猛地一沉!

橫跨了一省之地?!而且列車出事是在黔省往杭城方向的鐵路上,這云省…方向更是南轅北轍!

這鬼蜮的時空扭曲之力,竟恐怖如斯!

他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面上不動聲色,含糊地應道:“嗨,瞎走唄。

本來想體驗一下滇藏線,結果…迷路了。”

他迅速轉移話題,“師傅您這是去哪?生意人吧?

看您這車,還有這…大哥大,實力派啊!”

他指了指青年放在手剎旁那個黑色磚頭塊似的摩托羅拉3200手機。

青年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顯然對齊云的“恭維”頗為受用:“嗐,混口飯吃唄,做點小生意,倒騰點東西。

這不,剛去下面縣里收了點貨。”

他話鋒一轉,語氣帶點炫耀,“這玩意兒是方便,就是死沉,信號還時好時壞的…”

話音未落,那黑色“磚頭”突然發出刺耳而單調的“嘀嘀嘀嘀”蜂鳴聲,頂端的信號燈急促地閃爍起來。

“喲,來活了。”青年一手把著方向盤,一手拿起那沉甸甸的手機,笨拙地拉出長長的天線,按下接聽鍵,夾在肩膀和耳朵之間。

“喂?……嗯,是我!剛過老鷹嘴,雨大著呢,放心,耽誤不了,天黑前準到省城!什么?!”

青年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難以置信的驚詫,“都…都不見了?!一整個車廂?!操!那人也在里面?

你確定?!媽的!難道…難道這事兒是他搞出來的?”

青年的話語如同冰錐,瞬間刺穿了車內原本還算輕松的氣氛。

齊云的心猛地揪緊,一股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

車廂?失蹤?

“行行行,我知道了!媽的…邪了門了!”

青年煩躁地低罵一聲,“報紙?買了!

剛買的!就在車上!成,我這就看看!掛了!”

青年匆匆掛斷電話,隨手把沉甸甸的“大哥大”丟回原位,臉上還殘留著震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他轉頭對齊云擠出一個有些勉強的笑容:“咳,那啥,工作上的破事,鬧心。

別介意啊哥們兒。

前面快到百花縣了,把你放縣城汽車站,成不?”

“沒問題,太感謝了,能落腳就行。”

齊云連忙點頭。

“哦對了,”青年朝后座努努嘴,“麻煩幫個忙,把后面那份《南江日報》遞給我一下,剛買的,還沒來得及看呢。

在云省買這報紙,可把我找到夠嗆!”

齊云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南江日報》!這個地名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他瞳孔驟縮!

他僵硬地轉過身,后座散亂地放著幾份報紙,最上面一份,正是那熟悉的報頭——《南江日報》。

他拿起報紙,遞向駕駛位。就在報紙離手的瞬間,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釘在了翻開那一版的右下角!

一張黑白的一寸照片,帶著學生證的呆滯感,以及旁邊那刺目的粗體黑字標題。

與此同時,駕駛座上的平頭青年也恰好低頭,目光精準地掃向了報紙上那個他剛剛在電話里被提及的關鍵位置。

社會新聞版,右下角!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青年叼著煙的嘴角還殘留著一絲應付式的笑意,目光卻已如同被冰凍,死死地、一寸寸地從報紙上那張黑白照片,挪移到副駕駛座上那個渾身濕透、沾著泥漿、卻眼神澄凈的年輕人臉上。

濕漉漉的短發,略顯清瘦的臉頰輪廓,尤其是那雙眼睛……與報紙照片上的人像,在青年急速放大的瞳孔中,瞬間重疊!

“我——操——!!!”

一聲變了調的、充滿極致驚駭與難以置信的嘶吼,如同炸雷般在狹小的車廂內猛然爆發!

幾乎是吼聲發出的同一剎那,青年全身的肌肉如同觸電般繃緊!

剎車被他用盡全身力氣狠狠跺下!

“吱嘎——!!!!”

刺耳欲聾的輪胎抱死摩擦聲撕裂了雨幕!

濕滑的路面瞬間失去所有抓地力!

紅色的夏利轎車像一匹突然被勒緊韁繩的驚馬,車頭猛地向一側瘋狂甩去!

強大的慣性將齊云狠狠摜向車門!

安全帶瞬間繃緊,死死勒進齊云的肩膀!

車窗外的山景在視野中急速旋轉、模糊成一片混亂的色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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