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水碓坊在五條土系老龍的爪下煥然一新。
青磚黛瓦,活水潺潺驅動巨輪,效率高得讓張小強抱著咸菜壇子蹲在門口直嘬牙花子:“這幫老龍,爪子磨禿了皮算誰的?這加班費怕是夠買座靈石山了……”
木靈兒徹底忙成了陀螺。
白天跑云海商盟扯皮磨價簽契書,晚上摸黑清點堆成小山的靈草靈礦,全靠敖璃化成銀亮小龍馱著她來回飛。
饒是精靈體質,幾天下來眼圈也熬得烏青,活像被誰搗了兩拳。
這日天蒙蒙亮,她頂著雞窩似的亂發,抱著罐黑乎乎、咕嘟冒泡的“十全大補湯”猛灌。
“師尊!”她抹了把嘴,眼神發飄,“弟子覺得……還能再肝三天!新丹方就差最后點火候了!”
張小強眼皮都沒掀,老竹片在咸菜泥里慢悠悠劃著圈:“肝?肝爆了你來腌辣白菜?聽好了,今晚戌時前,滾回山門睡覺!這是師命!再喝你那破湯——”他瞥了眼罐子里可疑的粘稠液體,“小心肝上真長出五彩蘑菇來,還得為師給你拔。”
“可是……工坊試產進度……”
“進度個屁!”張小強“啪”地一聲把竹片磕在壇沿,“人呢?云海商盟那么多散修都死絕了?工錢!開高點!別學山下那些黑心作坊,把修士當牲口使喚!”
木靈兒小嘴一扁,委屈得像被搶了糖:“貼了!告示都貼滿云海城公示墻了!工錢開得比市面高三成呢!可那些散修一聽是青溪水碓坊……”她縮了縮脖子,聲音壓得更低,“跑得比見了瘟神還快!都說那兒……鬧鬼!邪乎得很!”
“鬧鬼?”
張小強嗤笑一聲,終于撩起眼皮,“筑基修士陽氣沖得野鬼嗷嗷叫,怕個球?虧他們還修行呢!”
“不是普通野鬼!”
木靈兒湊過來,神神秘秘像地下黨接頭,“是被活煉過的九幽陰靈!怨氣沖天那種!”
她翻出一卷泛黃發脆的舊商盟案宗,“千年前,這兒住著個破落戶,家主欠了一屁股債,竟把剛及笄的親閨女賣給邪修煉生魂丹抵債!姑娘知道了,心灰意冷,一根麻繩吊死在堂屋主梁上!打那起,誰在這兒開張誰倒血霉!商盟那管事半賣半送這地皮時,就憋著使壞呢!”
“哐當!”
咸菜壇子差點從張小強懷里滑下去。
“……這你***不早說?!”
“弟子、弟子也是剛挖出這陳年卷宗啊!”
木靈兒都快哭了。
恰在此時,一陣陰惻惻的穿堂風順著新糊好的窗紙縫鉆進來,吹得人后頸發涼。
張小強抱著壇子挪到墻角蹲下,盯著壇子里深褐色的咸菜泥,仿佛那是解決難題的唯一答案。
“定金!都喂王八了!換地方?云海商盟那幫扒皮的違約金,掏光家底夠買一百個玄玉壇都不止!”
他煩躁地揪了揪頭發。
“可招不來人,咱開什么工坊啊……”木靈兒是真哭了,“散修寧可去挖黑玉崖的幽冥伴生礦也不肯來!”
張小強沉默了半晌,牙縫里擠出一句:“算了……”他猛地站起,“搖人!”
“搖……搖誰?”
木靈兒茫然。
“一個……”張小強臉上是奔赴法場的決絕,“大麻煩精。”
他伸手在儲物袋最底層摳索半天,摸出一張泛黃、邊緣繡著繁復紫微星紋的符紙,紙面上仿佛流淌著亙古的道韻——正是當年旅行散心,意外闖入道域之后,那位難纏的神主夏紫薇硬塞給他的“紫微召神符”。
“造孽啊……”
他苦大仇深地一咬牙,掐訣點燃符紙。
符紙無風自燃,一縷凝練到極致的紫氣“嗖”地竄上九霄!
“完犢子……清靜日子到頭了……”
張小強痛苦地把臉埋進涼冰冰的咸菜壇口。
頃刻間,朗朗白日風云突變!
云海如沸水翻涌,煌煌群星竟在白晝顯現,灑下璀璨星輝!
一道橫貫天際的星河長梯自九霄垂落,仙樂渺渺如絲竹管弦。
一道倩影裹著萬丈星光,足尖輕點星階,步步生蓮,搖曳而下!
素白道袍廣袖飄飄,仙氣繚繞,卻遮不住那驚心動魄的飽滿弧度。
青絲高綰,玉簪斜插,眉心一點紫微星印流轉著令人心悸的神輝。
正是道域四宗之一,紫微星宗當代神主——夏紫薇(仙尊級)!
“道主!”
清冷又帶著一絲甜膩的嗓音響起,夏紫薇雙眸含情,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驚喜與嗔怪,“一別百年,終于肯撕開這‘同心契’了?可知本君有多掛念你?”
神主威儀蕩然無存,竟如乳燕投林般直撲張小強!
張小強抱著咸菜壇一個靈活的戰術翻滾:“夏神主!公務!驅鬼要緊!”
“鬼?”
夏紫薇撲了個空,紅唇微撅,美眸掃過陰風陣陣的水碓坊,“怨靈陰煞,也值得道主動用‘同心契’?交給本君便是!”
她素手輕揚,纖纖玉指點向虛空,“紫微敕令,星鎖幽冥!”
九道由純粹星光凝成的鎖鏈裂空而出,“嘩啦啦”纏住虛空某處!
“啊——!!!”
凄厲刺耳的尖嘯驟然炸響,震得新糊窗紙噗噗作響!
一個半透明的少女身影被星鏈強行拖拽而出,周身黑氣滾滾,怨毒冰冷的意念沖擊著所有人——“臭道士!你們和那騙我爹娘的畜牲一樣!都該死!”
“喲,怨氣還不小。”
夏紫薇柳眉輕挑,掌心一翻,一個通體紫玉雕琢、符文密布的葫蘆浮現,“正好本君紫霄宮里缺個看守萬年玄火的小爐童,入葫熬煉千年,許你一絲輪回契機,如何?”
她作勢就要拔開葫蘆塞子。
“等等!紫薇!”
張小強從敖璃背后探出頭,“超度歸超度,別搞這么暴力!咱們講究文明!”
“道主還是這般心軟。”
夏紫薇嘟囔著,指尖一點柔和的星芒按在少女眉心,“小丫頭,給你兩條路。一,入葫熬火。二嘛……”
她眼波流轉,帶著幾分促狹瞥向縮頭縮腦的張小強,“跟著他,做個端茶遞水、洗衣掃灑的小婢女,鞍前馬后,任勞任怨,如何?”
花綺羅(陰靈少女)一愣,充滿怨氣的目光鎖定張小強:“跟……跟著這個慫包?”
張小強:“……”
(我謝謝您啊神主!)
“慎言!”
夏紫薇周身神威一放即收,晃了晃紫玉葫蘆,“選哪個?”
花綺羅看看葫蘆里逸散出的恐怖熱力,又看看張小強那張寫著“我很煩別惹我”的平淡臉,一咬牙:“我選二!我掃地!”
“還算聰明。”夏紫薇莞爾,指尖那道星芒徹底沒入花綺羅魂體,“此乃‘星辰鍛體訣’,以周天星力助你鑄就靈體根基。待此間事了,你便隨道主回山。”
天際紫光一閃,花綺羅虛幻的魂體迅速凝實,踉蹌著站在了地上。
她茫然地眨眨眼,感受到久違的“身體”觸感,怯怯地看向張小強:“慫……呃,上、上仙,以后請多指教……”
張小強看著這新鮮出爐、自帶詭異星輝的免費勞力,抱緊了懷里的咸菜壇子:“行吧……總比花錢請打手劃算……”
(社畜的精打細算)
夏紫薇搞定惡靈,蓮步輕移,香風浮動湊到張小強跟前:“道主~~~鬼也收了,婢女也給了……”她吐氣如蘭,溫熱的鼻息幾乎拂到張小強耳畔,“不請本君去你那清風洞府坐坐?品一杯靈茶也好敘敘……”
話未說完,四道沛然龍威轟然爆發!
“神主!”敖雪踏前一步,足下冰晶蔓延凍結青磚,“此乃東海龍族庇護之地,星宗神駕遠道奔波,還是速回道域休憩為妙!”
(冷冽逐客)
敖霖指尖菩提子青光瑩瑩,笑容溫柔卻字字如針:“宗門窮鄙簡陋,恐污了神主仙履玉趾。”
敖月更是像樹袋熊一樣掛到張小強胳膊上:“上仙!要陪月兒玩!不讓壞阿姨摸!”
敖璃沉默不語,卻直接橫移半步,將張小強護得更嚴實。
夏紫薇眸光在四龍女身上轉了一圈,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玩味笑意:“嘖嘖……道主當真好艷福,幾位小龍女護食得緊呢~~”她指尖纏繞一縷發絲,沖著被圍在中間的張小強飛了個媚眼,“罷了罷了,看道主分身乏術,本君也不擾你們清靜了~”
她轉身欲走,卻又想起什么似的,屈指一彈,一道流轉紫氣的靈符飛入張小強懷中。
“喏,‘紫微同心符’,道主若想本君了……注入一絲靈力,便可‘深~入’交流哦~~”
尾音纏綿甜膩,帶著無盡遐思。
張小強像被烙鐵燙了手,急忙去抓那符:“別別別!太燙手!神主您還是收……”
“送出去的東西,豈有收回之理?”夏紫薇輕笑打斷,踏星而起,仙音緲緲傳來:“對了!道域千年一度的‘天元掄魁’快到了,本君缺個首席評判……道主可別忘了故人之約啊……”
星輝漸散,倩影無蹤。
工坊內一片死寂。
張小強抱著懷里微微發燙的紫符和冰涼踏實的咸菜壇子,欲哭無淚。
敖雪冷眼如冰:“千年大比?”
敖霖笑容溫柔:“深入交流?”
敖月使勁晃他胳膊:“上仙!那壞阿姨是誰呀!”
敖璃二話不說,龍爪伸出,“刺啦”一聲干凈利落地將那紫符從張小強衣襟上扯下:“弟子替師尊保管。”(主要一個:防火防盜防神主)
回山路上,新出爐的“員工”花綺羅,扯著自己那身有點破爛的凝實魂體衣袍,弱弱地開口:“那個……上仙……我睡柴房就可以……”
張小強身心俱疲,懶得再看這一地雞毛,一屁股癱坐在院中石階上,把臉深深埋進散發著熟悉咸澀芬芳的壇口。
“隨便……別吵著我腌菜就行……”
他甕聲甕氣地說。
壇口飄出的咸澀氣息,此刻成了唯一的慰藉。
慢活之路總是那么崎嶇,爆乳神主、惹禍草木精、醋海龍女、幽靈員工……一茬接一茬地擠占他那少得可憐的清凈時間。
張小強只想安安靜靜地腌他的咸菜。
社畜的終極追求,不就是守著壇子,求個沒人打擾的角落嗎?
他深吸一口氣,壇子里的咸菜味兒混著泥土的芬芳,熟悉又安寧。
鬧騰就鬧騰吧,只要這壇子還在身邊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