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葉層在腳下發出沉悶的碎裂聲,如同被碾碎的枯骨。林間的光線被濃密的樹冠切割得支離破碎,投下搖曳不定的、如同鬼爪的光斑。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混合了血腥、腐殖質和新生草木汁液的復雜氣息,這是獵場獨有的味道。
淚羅的身影在虬結的巨木根系和垂落的藤蔓間無聲穿梭。動作間,骨骼深處不再是單一的錚鳴,而是如同無數金玉竹節在相互敲擊、摩擦,奏響一曲低沉而充滿力量的殺戮樂章。皮膚上覆蓋的泥漿偽裝早已被無數次戰斗和清洗剝落,露出底下新生的肌體——泛著溫潤的玉石光澤,卻縱橫交錯著淡金色的玄奧竹紋。這些紋路不再局限于四肢和胸腹,已如活物般蔓延至后背,覆蓋了整條脊椎。
二十四節脊椎骨!淡金色的竹節紋路在每一塊椎骨上清晰浮現、延伸、交織,最終在骶骨末端匯聚,形成一個完整的、如同古老圖騰般的閉環。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肌肉的牽動,整條脊柱都隱隱透出一種沉凝如山、又韌如古藤的磅礴力量感。
四肢,軀干,脊柱…二百零五塊骨骼,盡數在妖獸精血的澆筑下,在青髓噬骨的淬煉中,在墨綠竹根的野蠻改造下,完成了“入節”的質變!淡金色的竹紋覆蓋了除頭顱之外的所有骨骼!
力量!前所未有的力量在體內奔涌!舉手投足間,開碑裂石只是等閑。竹根之力貫通全身經絡,乙木靈氣運轉再無滯澀,磅礴如江河奔涌。丹田內那枚墨綠竹核,搏動得更加沉穩有力,吞吐靈氣的速度遠超以往。靈壤世界中央,那株搖曳的靈竹虛影已清晰凝實,竹影婆娑,仿佛有清越的竹濤聲在意識深處回響。
只差最后一步!顱骨!
顱乃六陽魁首,元神之府,靈臺所在!淬煉此處,是“入節境”最終的升華,亦是開啟“凝露境”,引氣凝露、滋養五臟六腑的關鍵!
淚羅停在一株需要十人合抱的“鐵鱗木”前。這種古木木質堅逾精鐵,是測試力量的絕佳對象。他緩緩抬起右臂,五指收攏。手臂肌肉虬結如老竹盤根,皮膚下的淡金竹紋爆發出刺目光芒,骨骼深處金玉錚鳴!全身二百零五塊竹節骨的力量,被竹根之力完美統合,匯聚于拳鋒!
沒有花哨,只有最純粹的力量爆發!
轟——!!!
拳頭撕裂空氣,帶著沉悶的音爆,狠狠砸在鐵鱗木那覆蓋著鱗片狀樹皮的樹干之上!
咔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聲響起!堅硬的鐵鱗樹皮應聲炸開一個臉盆大小的深坑!木屑如同子彈般激射!整株巨木劇烈地搖晃起來,枝葉簌簌如雨落下!拳鋒所觸之處,樹皮下的木質呈現出蛛網般的輻射狀裂痕,深達數尺!
力量!足以撼動山岳的力量!
淚羅收拳,看著樹干上那觸目驚心的拳印,眼神沉靜。他緩緩閉上雙目,心神沉凝,引導著丹田內澎湃的乙木靈氣,沿著貫通全身的竹根經絡,逆流而上,涌向頭顱。
靈氣如溫潤的溪流,滋養著疲憊的神經,沖刷著戰斗積累的暗傷。但當這股精純的靈氣觸及顱骨——那塊覆蓋著靈臺識海、尚未淬煉的最后堡壘時,異變陡生!
嗡!
一股冰冷、厚重、仿佛萬載玄冰凍結而成的無形壁障,毫無征兆地出現在顱骨之內!尤其是頭頂百會穴的位置,那壁障更是堅不可摧,散發著令人靈魂都為之凍結的寒意!
乙木靈氣撞擊在這無形壁障之上,如同溪流撞上了通天鐵閘!非但無法寸進,反而被那極致的冰寒壁障反彈、震散!一股尖銳的、直刺靈魂深處的劇痛瞬間席卷了淚羅的識海!
“呃!”他悶哼一聲,身體微晃,額角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眼前金星亂冒,耳中嗡嗡作響!
再來!
他咬牙,催動墨綠竹核,引動更加磅礴的靈氣洪流,再次沖擊!
轟——!
意識海中仿佛響起一聲沉悶的撞擊!無形的冰寒壁障紋絲不動!反震之力卻如同重錘,狠狠砸在神魂之上!劇痛讓他眼前發黑,太陽穴突突直跳!
為什么?!
右眼深處那縷焚心恨火猛地竄起!四肢百骸二百零五塊竹節骨的力量在咆哮!他猛地睜開眼,左眼墨綠幽光如寒潭,死死盯著自己的拳頭!一股暴戾的情緒沖垮了理智!
“給我——開!!!”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怒吼在林中炸響!他右拳緊握,全身竹節骨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淡金光芒!骨鳴聲連成一片,如同戰場金鼓齊鳴!這一次,他不再引導靈氣,而是將全身凝聚的、純粹到極致的**力量**,連同那焚心刻骨的恨意,盡數灌注于右拳!狠狠砸向自己的太陽穴!
他要用最暴力的方式,從外部轟開這該死的壁壘!
砰——!!!
沉悶到令人心頭發悸的撞擊聲響起!
預想中的頭骨碎裂并未發生。他的拳頭在距離太陽穴寸許之地,被一層驟然浮現的、極其稀薄卻堅韌無比的墨綠光暈死死擋住!那是丹田竹核的本能護主!
然而,那股凝聚了全身力量、玉石俱焚的恐怖反震之力,卻毫無阻礙地傳遞回來!
咔嚓!
一聲清脆的骨裂聲,從他尚未淬煉的右腕骨處傳來!劇痛瞬間淹沒了右臂!
“啊——!”淚羅發出一聲痛苦而憤怒的低吼,踉蹌后退幾步,右手無力地垂下,腕骨處傳來鉆心的刺痛和錯位感。他靠著冰冷的鐵鱗樹干滑坐在地,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瞬間腫脹起來的右腕,眼神中充滿了挫敗和一絲…茫然。
為什么?四肢可斷,軀干可碎,脊椎可裂,皆在痛苦中重生,在毀滅中淬煉。為何這頭顱,這最后一塊骨頭,卻如同被天道封印,堅不可摧?是竹海證道體系的缺陷?還是…他自身的問題?
挫敗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心臟,幾乎要將他拖入絕望的泥潭。距離手撕炎烈的目標,明明只差最后一步!卻卡死在這無形的壁壘前!
就在這時——
“…仔細搜!那丫頭身負‘青帝血脈’,氣息雖隱,但絕逃不出這片莽荒!”
“…哼,躲了三年,這次看她還往哪逃!抓活的!主上有大用!”
“…東北方!木靈波動有異!快!”
一陣刻意壓低、卻依舊被林風送來的斷續人聲,如同冰冷的毒蛇,猝不及防地鉆入淚羅的耳中!
青帝血脈?抓活的?東北方…正是樹洞所在的方向!
淚羅猛地抬頭!左眼墨綠幽光暴漲,瞬間穿透層層疊疊的枝葉阻隔!右眼那縷焚心恨火被這突如其來的危機徹底點燃!他看到了!在數里之外,十幾道穿著統一制式青黑色勁裝、氣息凝練彪悍的身影,正如同嗅到血腥的獵犬,以扇形包抄的姿態,朝著樹洞的方向急速逼近!為首三人,氣息深沉如淵,赫然都是金丹后期!其余也皆是金丹初期、中期!他們行動間悄無聲息,配合默契,顯然是訓練有素的獵殺隊伍!
目標——阿箐!
樹洞內,昏黃的油燈光暈溫柔地籠罩著小小的空間。阿箐正跪坐在淚羅平時調息的地方,小臉專注。她手里拿著幾片搗爛的、散發著清涼氣息的“銀線草”葉子,小心翼翼地敷在淚羅之前戰斗留下的一道尚未愈合的、位于新淬煉脊骨附近的淺淺抓痕上。
荒腔走板的古調,如同林間清泉流淌,在她唇齒間輕輕哼唱著。調子舒緩,帶著安撫的韻律,指尖那點微弱的青色光點隨著哼唱若隱若現,融入藥草之中。
“…嗯…青木生…魂歸兮…”
她的哼唱很輕,很專注,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眼前這道需要處理的傷口。
突然!
淚羅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撞開垂落的藤蔓,裹挾著濃烈的血腥氣和冰冷的殺意沖入樹洞!他臉色蒼白,右腕不自然地扭曲腫脹,但那雙眼睛,左眼幽邃如吞噬萬古的寒淵,右眼燃燒著焚盡八荒的烈焰,死死地盯著阿箐!
“走!”他聲音嘶啞,帶著不容置疑的急促和冰冷,“有人來了!抓你的!”
“抓…抓我?”阿箐的動作瞬間僵住!哼唱戛然而止!指尖那點青芒如同風中殘燭般驟然熄滅!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那屬于孩童的懵懂和寧靜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瞬間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和無措!仿佛某個被刻意遺忘、深埋心底的噩夢,被這冰冷的兩個字粗暴地撕開!
她手里捏著的、剛剛沾上藥汁的銀線草葉,啪嗒一聲掉落在淚羅赤裸的后背上。清涼的、淡綠色的藥汁,正好滴落在他新淬煉的、淡金色竹紋密布的脊骨中央。
那一點驚心的翠綠,在昏黃的燈光下,如同滴落在金箔上的淚痕。
樹洞外,夜梟凄厲的啼叫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靜中,十幾道冰冷而強大的氣息,如同無形的羅網,已悄然籠罩了這片區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