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坡的火光在夜色中一閃即滅，像是被山風掐滅的燭火，卻已在李龍心頭點燃了警兆。他沖出祠堂，駁殼槍已握在手中，腳步未停，聲音已傳向四面：“吹號，一級戰備！所有人進工事！”

通信兵翻身躍上屋頂，銅號在唇邊一震，尖銳的長音撕破山林寂靜。訓練中的戰士們迅速收槍，沿著預設路線奔向各自陣地。山坡上，戰壕如蛛網般隱沒在草石之間，碉堡口低矮隱蔽，沙袋壘得厚實，新運來的捷克式機槍被推入射擊位，槍口對準山道必經之處。

李龍沿主戰壕疾步前行，腳步踏在夯實的土階上發出沉悶回響。他一邊走一邊掃視防線，目光在每一處掩體、每一個射擊孔上短暫停留。昨夜剛架設的鐵絲網在月光下泛著冷光，絆雷區插著不起眼的小木樁，通往主陣地的坡道被削成陡坎，只留一條窄道，兩側埋伏點早已標定。

他行至東側拐角戰壕，腳步一頓。這段壕溝呈“Z”字形折返，外側是天然巖壁，內彎處挖出一個隱蔽凹槽，恰好能藏下兩挺機槍輪換射擊，且完全避開正面炮擊的直線軌跡。他蹲下身，手指抹過土壁，土質干燥緊實，未見塌陷裂痕。他低聲對身旁的班長說：“把波波沙組調到這里，等他們開炮，咱們先藏頭。”

話音未落，遠處山脊猛然亮起一道刺目火光。

轟——！

炮彈撕裂空氣的尖嘯由遠及近，第一發落在山腰，炸起數丈高的土浪。緊接著第二發、第三發接連砸下，炮火如暴雨般覆蓋主陣地前沿。爆炸的氣浪掀翻了兩處偽裝草棚，泥土碎石如雨點般砸進戰壕。戰士們伏低身體，用臂肘撐住地面，耳朵被震得發麻，卻無人抬頭。

“穩住！等他們靠近！”李龍伏在指揮位，大聲傳令，“炮火延伸前，誰也不準開槍！”

日軍的炮擊持續了近十分鐘，節奏由密漸疏，顯然是在為步兵沖鋒掃清障礙。炮火一歇，山道上傳來皮靴踩地的雜沓聲，一隊日軍端著刺刀，呈散兵線緩緩推進。他們動作謹慎，每前進一步都用槍口試探草叢與石縫，顯然吃過八路軍伏擊的虧。

李龍瞇眼盯著敵軍前鋒，手指搭在駁殼槍柄上，紋絲不動。

日軍行至鐵絲網前，開始用鉗子剪斷鐵絲。就在此時，一名戰士在戰壕角落摸索時，指尖觸到一截冰冷金屬。他扒開浮土，竟是一顆未爆的迫擊炮彈，彈體刻著“九七式”字樣，引信歪斜，顯然落地時卡在石縫中未能引爆。他迅速將其拖進掩體角落，低聲對戰友說：“留著，回頭看看它怎么響。”

山前，日軍已撕開一道缺口，正要魚貫而入。李龍猛然抬手，一聲槍響劃破寂靜。

“打！”

機槍陣地瞬間蘇醒。兩挺捷克式同時開火，子彈如鐮刀割草般掃向敵群。沖在最前的七八名日軍當場倒地，后續隊伍慌忙臥倒，卻因地形開闊無處可藏，又被一輪點射掃倒數人。波波沙沖鋒槍也在拐角戰壕噴出火舌，射速極快，彈道密集，壓得日軍抬不起頭。

“換彈！二組接上！”機槍手吼了一聲，迅速后撤，另一組戰士立刻頂上，槍管冒著青煙，繼續傾瀉火力。

日軍指揮官在后方山坡上揮動軍刀，命令迫擊炮重新校準。炮彈再次呼嘯而至，但這次落點明顯偏移——他們誤判了機槍主陣地的位置。李龍冷笑一聲，伏在觀察口，目光鎖定那名站在半坡巨石后的日軍軍官。那人穿著黃呢大衣，頭戴戰斗帽，手持望遠鏡，每當前線受挫，便揮手調整隊形。李龍記下了那塊巖石的輪廓，心中默念：若有機會，一槍換命。

進攻持續了兩個多小時。日軍先后發動三次沖鋒，每次都以慘重傷亡告終。他們試圖從側翼包抄，卻被預設的絆雷炸得人仰馬翻；想繞道后山小徑，又遭暗哨以冷槍狙擊，被迫退回。而八路軍始終依托工事，火力精準，節奏沉穩，既不浪費子彈，也不輕易暴露位置。

天光漸亮，山霧彌漫。日軍攻勢終于疲軟，殘部在機槍火力下倉皇后撤，丟下二十余具尸體和幾支散落的步槍。主陣地上，戰士們緩緩直起身子，有人抹去臉上的塵土，有人檢查槍管是否過熱。一名老兵蹲在戰壕邊，盯著那顆未爆炮彈，低聲說：“這玩意兒要是炸了，咱們這角兒早塌了。”

李龍沿防線巡視，腳步沉穩。他走過每一處掩體，查看彈藥消耗，詢問傷亡情況。全隊僅兩人輕傷，皆因碎石擦傷，無一戰死。他站在高處，望向日軍撤退的方向，煙塵漸散，山道重歸寂靜。

“工事沒塌，人沒垮。”他低聲說，“仗，才剛開始。”

正午時分，太陽高懸。李龍召集各組骨干在主戰壕后方的隱蔽坑道開會。他攤開一張手繪地形圖，手指點在幾處關鍵位置：“他們今天主攻正面，說明還沒摸清咱們的火力分布。但下次不會這么蠢了。東側拐角必須加固，再挖一道副壕，防他們夜間摸哨。”

一名戰士舉手：“機槍組彈藥還剩六成，波波沙打得猛，消耗快。”

“省著用。”李龍說，“等他們沖到兩百米內再開火。咱們不比他們有補給，一發子彈都得見血。”

會議結束，戰士們迅速行動。有人搬運沙袋，有人加固射擊臺，鐵流帶著兩名通信兵在坑道深處調試電臺，發電機手柄已被裝上，只待命令啟動。李龍獨自回到觀察點，趴進掩體，用望遠鏡掃視山道。

遠處，日軍殘部正在收尸。六七名士兵拖著擔架，在炮火掩護下小心翼翼靠近。他們將尸體抬上擔架，動作機械而沉默。李龍盯著那名指揮官，發現他并未離開，而是站在原地，低頭看著一張地圖，似乎在重新規劃路線。

李龍緩緩放下望遠鏡，從腰間取下駁殼槍，拆開彈匣檢查余彈。三十發，滿的。他重新推入槍柄，咔嗒一聲扣緊。

山風拂過戰壕，吹動一縷塵土，輕輕落在槍管上。

日軍指揮官突然抬頭，望向八路軍陣地方向，舉起望遠鏡。

李龍沒有動。他盯著那片巖石后的身影，右手緩緩移向槍柄。

望遠鏡的鏡片在陽光下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