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露，廢墟上的焦土尚未冷卻。李龍站在村口的老槐樹下，手中握著一張皺巴巴的草圖，那是王大娘在昏迷前畫下的地形標記。他瞇眼望著遠處山頭，昨夜爆炸后的煙塵還未散盡，空氣中殘留著硝煙的味道。

趙山從窯洞方向走來，肩上扛著一袋干糧，腳步沉穩。

“人都召集齊了。”他說。

李龍點點頭，將草圖疊好，塞進衣兜，轉身朝指揮所走去。窯洞口的風燈仍在搖晃，昨夜會議未熄，火光映著墻上新添的幾道紅線。

“先解決錢的問題。”李龍坐下，目光掃過眾人，“學校要重建，防空洞要挖，糧食儲備也不能斷。”

一名負責后勤的戰士皺眉：“現在百姓手里也沒幾個銅板，募捐收效不大。”

李龍沉默片刻，緩緩開口：“那就讓他們有東西可換。”

他站起身，走到地圖前，手指劃過幾個村莊的位置。

“我們得發動群眾，搞副業、做手工，織布、編筐、制陶，能做的都做起來。設立物資兌換所，用糧食換這些手工業品，內部流通起來，才能活血。”

趙山點頭：“這法子可行，但得有人帶頭。”

“我去說。”李龍語氣堅定。

當天下午，各村代表陸續趕到指揮所外的空地上。人群中有老人、有婦人、也有年輕人，臉上帶著焦慮和疲憊。

李龍走上臨時搭起的木箱，環視眾人。

“敵人炸了我們的房，燒了我們的書，但他們毀不掉這片土地。”他的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力量，“現在，我們要靠自己活下去，活得更好。”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從今天開始，誰會織布、編筐、打鐵、磨豆腐，都可以去兌換所換糧食。只要肯出力，孩子念書、大人吃飯，都不會落下。”

人群中響起一陣低聲議論，隨后，一位老農站了出來。

“我家還有幾把竹子，可以編籮筐。”

“我媳婦會縫鞋底。”

“我會磨豆子！”

聲音一個接一個地響起，像是星星之火，在灰燼中重新燃起希望。

第二天清晨，王大娘悄悄將家中最后一袋玉米送到了兌換所門口。她拍了拍李龍的手臂，輕聲說：“孩子念書的事不能耽誤。”

李龍看著她眼角的皺紋，重重地點了點頭。

兵工廠那邊的情況并不樂觀。

趙山帶著李龍走進車間，空氣中彌漫著機油和鐵銹的味道。幾臺老舊的車床旁，幾個青年正試圖修復一臺損壞的鉆機，但明顯不得其法。

“彈藥產量已經降了一半。”趙山低聲說，“設備老化得太快，沒人會修。”

李龍蹲下身，仔細檢查那臺鉆機的軸承，指腹蹭上一層黑乎乎的油污。

“有沒有認識的老師傅？”他問。

趙山搖頭：“以前有個姓陳的技工，后來聽說去了北邊。”

“派人去找。”李龍站起身，“帶封信，就說我們缺人，也缺技術。”

趙山遲疑了一下：“萬一路上出事……”

“只能冒這個險。”李龍語氣不容置疑，“我們不能再等下去。”

當天夜里，通訊員小劉便出發了。他換上便裝，背上干糧，消失在通往北方的山林間。

而李龍則親自組織了一場培訓課，找來幾個識字的青年，教他們最基礎的機械維修知識。

“這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學會的。”他對大家說，“但只要你們愿意學，我就愿意教。”

月光灑進廠房，照在那些年輕而專注的臉上。他們的眼神里，有一種久違的光。

深夜，趙山在指揮所翻看一本舊機械手冊時，無意間發現某頁紙角有些卷曲。他翻開一看，竟看到一行熟悉又陌生的筆跡——

“此軸易損，定期加黃油。”

是他見過的李龍父親的字跡。

他抬起頭，看著正在伏案寫報告的李龍，欲言又止。

李龍察覺到他的目光，抬頭問道：“怎么了？”

趙山合上書頁，輕聲道：“你爹，以前是不是干過這行？”

李龍微微一怔，隨即苦笑：“他年輕時在鐵路局做過幾年，后來被抓去給日本人修火車，再就沒回來。”

趙山沉默了。

人才流失的問題比想象中更嚴重。

原本擔任小學教師的小張昨天突然辭了職，說是要去城里謀個差事。文書崗位也空了好幾個，連統計報表都沒人做。

李龍坐在窯洞里，面前擺著一封《告青年書》的初稿，墨跡未干。

“知識是武器，課堂即戰場。”他喃喃重復著這句話，眉頭緊鎖。

趙山推門進來，遞給他一份名單：“這是最近離開的青年名單，一共十七個。”

李龍接過名單，一頁頁翻過去，心中五味雜陳。

“他們不是不想留。”他放下名單，“只是看不到希望。”

趙山點頭：“所以，我們得給他們希望。”

“成立返鄉接待組。”李龍忽然說，“提供住宿、安排崗位，讓他們知道，這里需要他們。”

趙山想了想：“還得有人帶頭。”

“我來寫這封信。”李龍提筆蘸墨，寫下第一句話：

“親愛的同鄉兄弟姐妹們：你們曾在這里讀書、成長，如今，這片土地需要你們歸來……”

黃昏時分，村口處，一個背著帆布包的青年停下腳步。他看著手中的《告青年書》，眼神復雜。

他緩緩將它折好，藏進背包，轉身朝村里走去。

窯洞內，燈火通明。

李龍站在地圖前，手中拿著一支鉛筆，在某個位置輕輕點了點。

“下一步，”他低聲說，“我們要讓敵人知道，他們的轟炸，只會讓我們更團結。”

趙山站在他身后，沒有說話，只是默默點了點頭。

外面傳來孩子們的聲音，他們在廢墟邊上撿拾還能用的課本。

“我是中國人……”

清脆的朗讀聲穿透晨霧，落在李龍耳中，如一記重錘，敲進心底。

他緩緩閉上眼，再睜開時，眼神如刀。

窯洞外，陽光刺破云層，灑在焦黑的土地上。

李龍轉身，走出窯洞，腳步沉穩有力。

風從山間吹來，帶著昨夜的硝煙與血氣，也帶著新的決心。

他走向下一個會議地點，身影被拉得很長，仿佛要融進這片土地。

而在他身后，窯洞內的地圖上，又多了幾道紅線。

那是新的伏擊點，也是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