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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燼火初燃

喬楚生的黑色轎車像一尾沉默的鯊魚,撕開濃稠的夜色,朝著法租界巡捕房的方向疾馳。

車窗外,霓虹閃爍的十里洋場飛速倒退,映在喬楚生緊繃的側臉上,明明滅滅,更添幾分冷硬與凝重。

車內空間狹小,空氣仿佛凝固成了鉛塊,沉甸甸地壓在兩人心頭。

路垚緊抱著密碼箱,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他側頭,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身旁的喬楚生身上。

三年不見,這男人身上的氣場愈發沉凝,如同淬煉過的寒鐵,鋒銳逼人,卻也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那緊抿的薄唇,眉間深刻的川字紋,都在無聲地訴說著這三年的風霜與重壓。

路垚的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了一下,混雜著久別重逢的復雜悸動和目睹對方如此狀態的尖銳刺痛。

“老喬…”他下意識地開口,聲音在沉寂的車廂里顯得格外清晰。

“叫我喬探長。”喬楚生打斷他,聲音依舊冷硬,目光直視前方,并未看他,“現在是工作時間,路垚先生。”

路垚呼吸一窒,那句疏離的“路垚先生”像冰錐刺入耳膜。

他張了張嘴,最終只是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將所有翻涌的情緒強行壓下。

是了,三年時間,物是人非。閘北案塵埃落定,白幼寧遠走巴黎,他選擇離開,而喬楚生選擇留下,背負著這座孤島的沉重枷鎖。

那道無形的鴻溝,早已橫亙在他們之間。

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更不是表露任何不合時宜情緒的時候。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好,喬探長。”路垚的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清朗,卻帶上了一絲刻意的公事公辦。

“關于那艘幽靈船,我需要知道所有細節。船體狀態、死者情況、現場發現的任何異常物品,尤其是…你提到的失竊圖紙的線索。這關系到我的判斷和下一步行動。”他頓了頓,補充道,“還有那枚櫻花徽章。‘櫻冢’…這個名字我在歐洲情報圈也有所耳聞,是個極其危險的幽靈。”

喬楚生放在膝上的手幾不可查地蜷縮了一下。路垚的敏銳和切入問題的精準,讓他既熟悉又刺痛。

他沉默了幾秒,似乎在權衡。最終,家國存亡的重壓壓倒了個人情緒的壁壘。

“船名不明,船齡老舊,像是被遺棄多年后又被重新啟用。船體有劇烈碰撞痕跡,來源不明。”

喬楚生的聲音低沉而快速,如同在念一份冰冷的報告,“七名死者,死狀詭異。無明顯外傷,皮膚青灰,口鼻有暗褐色干涸物,初步判斷是某種劇毒致死,具體毒物待法醫化驗。表情極度驚恐,似在死前目睹了極其恐怖的事物。櫻花徽章是在其中一具尸體緊握的拳頭里發現的。”

他側過頭,目光如炬地看向路垚:“圖紙…是江南制造局委托德國克虜伯公司設計的新型大口徑岸防炮‘鎮海’的絕密藍圖。保險柜被暴力破開,圖紙被撕碎,但現場只找到少量碎片,主體部分失竊。圖紙若落入日方手中,長江口防御形同虛設!”

路垚的眉頭深深鎖緊。幽靈船、詭異死因、最高級別間諜標記、國之重器失竊…這些要素組合在一起,散發出極度危險的氣息。“死者身份確認了嗎?”

“正在查。船無注冊信息,死者身上也無明顯身份標識。”喬楚生眼中寒光一閃,“但能在上海灘動用這種規模的幽靈船,并精準盜取‘鎮海’圖紙,內鬼的可能性極高。而且…級別不低。”

“內鬼…”路垚咀嚼著這個詞,鏡片后的目光銳利起來,“再加上‘櫻冢’親自現身…喬探長,這恐怕不是孤立的間諜行動,而是一場針對華東防御體系、有組織有預謀的戰略破壞!他們的目標,絕不僅僅是‘鎮海’圖紙!我的密碼機,能破解日軍當前所有無線電通訊,一旦投入使用,等于戳瞎了他們在華東的情報耳目。‘櫻冢’同時盯上這兩樣東西,其野心昭然若揭!”

轎車一個急剎,停在了燈火通明、氣氛卻異常緊張的巡捕房大樓前。

門口崗哨增加了一倍,荷槍實彈,神情肅殺。

喬楚生率先推門下車,路垚緊隨其后,抱著他的密碼箱。

“喬探長!”

阿斗早已焦急地等在門口,看到喬楚生身后跟著的路垚,明顯愣了一下,但立刻被更大的焦慮取代。

“法醫處初步報告出來了!死者血液和組織樣本里檢測出極高濃度的河豚毒素!純度極高,幾乎是瞬間致命!”

“河豚毒素?”喬楚生和路垚同時出聲,都帶著驚疑。

“是!”阿斗重重點頭,“而且…我們在其中一具尸體的鞋底縫隙里,發現了一些非常細小的淡紫色結晶粉末,成分還在分析。另外”他壓低聲音,眼神凝重,“工部局那邊…壓力很大!英國佬和法國佬對封鎖碼頭和幽靈船的事非常不滿,要求我們立刻給出合理解釋,否則…”

“否則怎樣?讓他們來找我!”

喬楚生冷聲打斷,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阿斗,你親自帶人,把路垚先生和他的箱子,送到我辦公室隔壁的專用安全室。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包括工部局的人!違令者,按通敵嫌疑論處!”

“是!”阿斗被喬楚生眼中罕見的狠厲懾住,立刻領命,招呼兩個絕對可靠的心腹,示意路垚跟他走。

路垚看了喬楚生一眼,對方朝他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那眼神里,有托付,有不容置疑的保護,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催促。

路垚不再多言,抱著箱子,在阿斗等人的嚴密護送下,快步走進巡捕房大樓。

喬楚生目送他們消失在門內,才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向法醫處。他需要親自確認那些尸體的情況。

冰冷的停尸間里,七具蓋著白布的尸體排列著,散發出濃重的福爾馬林和腐敗氣息混合的怪味。

喬楚生揭開其中一具的白布,正是那枚櫻花徽章的主人。死者面容扭曲,青灰色的皮膚在慘白的燈光下更顯詭異。

喬楚生的目光銳利地掃過尸體全身,最終落在其略顯僵硬的右手食指上。

指尖似乎沾染了極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淡紫色粉末,與阿斗描述的鞋底粉末一致。

他拿起放大鏡,仔細觀察。粉末結晶細微,在光線下有微弱的反光。這絕非上海灘常見之物。

“喬探長,”法醫官在一旁緊張地補充,“河豚毒素極其致命,微量即可致死。如此高純度、大劑量的毒素,幾乎不可能通過誤食進入體內。我們懷疑是…注射或者吸入。”

“吸入?”喬楚生眉頭緊鎖。什么樣的環境,能讓七個人同時吸入足以瞬間致命的河豚毒素粉末?

就在這時,一個巡捕急匆匆跑進來,臉色煞白:“探長!不好了!安全室那邊…出事了!”

喬楚生心頭猛地一沉!

路垚!

他一把丟下放大鏡,像離弦之箭般沖出停尸間,朝著安全室的方向狂奔!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恐懼,一種他以為自己早已在腥風血雨中磨滅殆盡的恐懼,此刻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纏住了他的心臟!他不敢想象路垚出事!

安全室在巡捕房大樓最深處,由厚重的鋼板門和復雜密碼鎖守護。

當喬楚生趕到時,只見安全室厚重的鋼門敞開著,阿斗和另外兩名巡捕倒在門口,昏迷不醒,臉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

而安全室內,路垚正背對著門口,身體微微搖晃,一只手撐著桌子,另一只手死死按著自己的太陽穴,似乎極為痛苦。

“路垚!”喬楚生嘶吼一聲,一個箭步沖了進去,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你怎么了?!”

路垚臉色蒼白,額頭上布滿冷汗,呼吸急促而紊亂。他艱難地睜開眼,看到喬楚生焦急的臉,勉強扯出一個虛弱的笑容:“…沒事…就是…突然頭暈…惡心…”

喬楚生立刻嗅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極其微弱、帶著一絲甜膩的異香!這味道…他猛地看向安全室的通風口!那里似乎有極其細微的粉塵在飄散!

“是毒氣!快屏住呼吸!”喬楚生厲聲喝道,同時一把抄起桌上一杯未動過的涼水,狠狠潑向通風口!

水流暫時擾亂了粉塵的飄散。他迅速撕下自己襯衣的一角,浸濕水,捂住路垚的口鼻,自己也用濕布捂住。

“阿斗他們…”路垚喘著氣問。

“應該是吸入了少量昏迷了。”喬楚生眼神凌厲如刀,掃視著室內。路垚的密碼箱完好無損地放在桌上。

敵人沒有拿走箱子,而是選擇了下毒!目標很明確——是要路垚的命!或者至少,讓他無法工作!這比直接搶奪更陰毒!

“是…是那淡紫色的粉末…”路垚靠著喬楚生的支撐,努力保持清醒,指著通風口,“我進來不久就聞到了…很淡…但很快就開始頭暈…我…我試圖去堵通風口…但…”

喬楚生扶著他,迅速退到門口安全地帶,同時對著外面大吼:“來人!封鎖大樓!搜查所有通風管道!有人投毒!叫醫生!快!”

一陣兵荒馬亂。

醫生趕來,初步檢查路垚和阿斗等人,確認是吸入了一種強效的神經麻痹性毒劑,劑量不大,主要引起劇烈眩暈、嘔吐和暫時性麻痹。

路垚因為警覺較早,吸入量相對少,但也需要休息觀察。阿斗等人則被抬走治療。

喬楚生站在一片狼藉的安全室門口,看著路垚被扶到旁邊休息室的沙發上躺下,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已恢復了些許清明。

一股暴戾的怒火在他胸腔里熊熊燃燒,幾乎要將他吞噬!敵人竟然囂張到直接潛入巡捕房的核心區域下毒!這無異于對他的宣戰!對巡捕房尊嚴的踐踏!更是對路垚生命的赤裸裸威脅!

他走到路垚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聲音因為壓抑的怒火而微微顫抖:“看清楚是什么人了嗎?”

路垚虛弱地搖搖頭:“沒有…毒是從通風口進來的…無聲無息…”

他頓了頓,看著喬楚生布滿血絲的眼睛和緊繃的下頜線,忽然低聲道:

“他們急了…楚生。‘櫻冢’…或者他背后的勢力,知道我們兩個湊在一起,對他們構成了致命威脅。所以才不惜暴露,也要在第一時間除掉我這個最大的技術障礙。”

“他們是在找死!”喬楚生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冰冷的殺意毫不掩飾。他轉身,對著聞訊趕來的幾個心腹探長,聲音如同寒冰地獄刮出的風:

“徹查!從通風管道源頭開始查!所有今天進出過巡捕房的人,尤其是能接觸到通風系統的人,一個不漏!查他們最近接觸過誰,賬戶有沒有異常!把巡捕房給我翻個底朝天!找不到線索,你們明天都給我滾蛋!”

他的怒火讓整個樓層噤若寒蟬。

探長們領命,迅速行動。

休息室里只剩下他們兩人。路垚靠在沙發上,看著喬楚生焦躁地在狹小的空間里踱步,那挺拔的背影此刻卻像一頭被困的、受傷的孤狼。他能感受到對方身上散發出的那種狂暴的焦慮和自責——因為沒能保護好他。這種感知讓路垚的心口泛起一陣酸澀的暖流,又夾雜著尖銳的痛楚。

“楚生,”路垚再次開口,這次聲音平靜了許多,“冷靜點。憤怒解決不了問題。”

喬楚生猛地停下腳步,轉身看著他,眼神復雜難辨:“冷靜?他們差點殺了你!在我的地盤上!”

“正因為是在你的地盤上,他們才敢如此肆無忌憚,說明滲透之深遠超我們想象。”

路垚冷靜地分析,強忍著眩暈帶來的不適,“現在憤怒只會干擾判斷。當務之急有三:第一,確保密碼機的絕對安全,這里已經不安全了;第二,盡快分析出那淡紫色粉末的成分和來源,這是目前最直接的線索;第三,重新梳理幽靈船案,找出內鬼的蛛絲馬跡!還有,那些河豚毒素的來源,也要查!”

路垚的條理清晰讓喬楚生狂躁的心緒稍稍平復了一些。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是的,路垚說得對。憤怒無用。

他走到路垚對面的椅子坐下,雙手交叉抵在額前,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的血絲依舊濃重,但那份屬于總探長的冷靜和銳利重新占據了主導。

“密碼機不能留在這里了。”喬楚生沉聲道,“也不能去任何官方機構。工部局、總捕房…都可能被滲透了。”他抬眼,目光如電地看向路垚,“你信得過我嗎?”

路垚微微一怔,隨即毫不猶豫地點頭:

“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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