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你眸中的冬夜
- 齒輪白鴿
- 2747字
- 2025-07-04 20:14:10
銀素鎮(zhèn)偶爾也會迎來雪停,配上閑適的傍晚,那便是最為愜意的藍調(diào)時刻。
同時也是銀素鎮(zhèn)人跡最多的時間段。
但溫洅往往會避開傍晚出門。
她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面尋找自己、童年還有那個少年存在的痕跡,不過都是趁著不會碰上人的時候,因而淡藍色的凌晨四點便是她最常出門的時間點。
這也與她被夢驚醒之后再也睡不著有關(guān)就是了。
其實童年的記憶已經(jīng)模糊得快要看不清了,但那幾個零零碎碎的夢境片段卻尤為清晰。
銀素鎮(zhèn)的西北邊有一片占地面積很大的針葉林,往深處走過大概一公里的路程,就能看見一小片平坦的空地,以及幾個早已腐化的樹樁。
溫洅記得在夢里,他總帶著她來到這片屬于他們的秘密基地野餐,他會帶著他媽媽給他們倆做的魚肉三明治,兩個小孩就坐在這幾個樹樁上,邊吃三明治邊聽他講鎮(zhèn)上最近又發(fā)生了什么。
每每講到與她父親有關(guān)的事情時,他便會突然停下,沉默地看著她的眼睛,然后催促她快點吃完,他要帶她去下一個地方玩了。
當(dāng)時并不知道他這樣做的原因,不過她現(xiàn)在大概能猜到些許原因。
因為在無數(shù)個午夜痛苦的夢境中,那個她稱作父親的男人總會在那個星期五下午回家,同質(zhì)問他的母親吵架。直至他抬手將母親扇倒在地,然后冷漠地看了她們一眼,和門外的另一個女人一起離開。
母親歇斯底里的罵著,用盡世界上最刻薄惡毒的語言,父親的腳步聲遠去了,她看見母親捂著臉壓抑地哭泣,所有撕裂的痛苦與多年積累的憤怒、不甘和怨恨,化作母親的拳打腳踢。
每到了這個時候,少年就會推開他們家的大門,拉著她逃跑。
她想,當(dāng)她看著少年逆著光同她說著些什么的時候,她只能感覺到整個人輕飄飄的。
她注視著他下?lián)P的嘴角,以及藍色的漂亮眼睛里濃郁的、化不開的陰云。
溫洅自己也不知道這到底是她的臆想,還是過去真實發(fā)生的事情。實際上她沒有十三歲以前的記憶,之所以會回到銀素鎮(zhèn),除了夢里那個少年,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從母親的遺物里發(fā)現(xiàn)了一本日記。
那是母親自殺前一個月寫的。
里面沒有太多有意義的內(nèi)容,基本上都是一些字跡狂亂的情緒發(fā)泄,但日記的后半部分卻記錄著那些溫洅不曾記得的往事,切切實實驗證了他存在的真實性。
母親寫道:
“2025年1月13日陰
我像一個溺水之人突然上岸般,清醒了。
回想起這些年的種種,只覺得自己荒誕,為了那個男人變得癲狂,甚至還隨意打罵我最親愛的女兒…
那個孩子,我欠她太多太多…
自我?guī)龔你y素鎮(zhèn)搬到這里,已經(jīng)過去了十年啊,時間過得真快啊。
她也自己從一個小豆丁成長為一個漂亮的大姑娘了。
可是我卻沒能為她提供可靠的避風(fēng)港…
2025年1月20日陰
我的女兒好像病了。
她不再像以前一樣甜甜的喊我媽媽了,變得好沉默,都不和我說話,眼睛里只有疲憊和空洞了。
我知道,那是因為我,也因為這座壓力極大的城市。
這些年,她一個人在外面摸爬滾打,就像當(dāng)年的我一樣,只不過她堅強地挺過來了,而我沒有。
生活的壓力、丈夫的背叛還要再照顧一個小孩,我很快就被逼瘋了,變成一個歇斯底里的瘋女人。
對不起啊囡囡。
媽媽對不起你。
2025年1月29日陰雨
或許我不該把囡囡帶離銀素鎮(zhèn),那兒真美好啊,如果我不曾遇見那個男人的話。
不,沒有這段荒誕的姻緣,就沒有囡囡。
我只能怪自己不夠堅強,如果當(dāng)初他和那個小三走之后,我能擔(dān)起責(zé)任照顧?quán)镟锏脑挘磺袝粫兊貌灰粯印?
那時候的囡囡真快樂啊,她總喜歡穿著漂亮的衣服,問我“媽媽我好不好看”,我當(dāng)然會說好看了,我們家小寶貝就是世界上最可愛、最好看的。
她聽完開心地笑,然后去對門找那個藍眼睛的男孩子玩。
我記得那是個混血的小男生,長得還行,給人的感覺很像夏天。
雖然沒有我家囡囡好看,不過囡囡喜歡和他玩,我就勉為其難地接受了。
兩個小屁孩每天都跑出去玩,根本看不見蹤影,不過他總會把囡囡安全送到家,看囡囡笑得很開心,我也就沒說什么。
現(xiàn)在回想起來,真是一段美好的時光啊。”
母親寫到這里,日記本上多了幾滴淚痕。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就好了。”
“2025年2月3日中雨
我也病了,病了好久好久啊。
囡囡看我的眼神好刺眼,隱隱約約我竟看到了那個男人的影子…
我知道,都怪我,怪我這個沒用的媽媽…
聽鄰居說,這幾年我對她很壞很壞。
或許我該走了。
2025年2月7日大雨
我想好了,再陪囡囡幾天,我就不活了。
我是個累贅。
2025年2月12日暴雨
我給囡囡做了一桌子菜,還用我的嫁妝換了幾萬塊錢,就放在她枕頭底下。
今天,今天晚上我就去樓頂。
對不起啊囡囡,媽媽不能繼續(xù)陪著你了。”
日記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紙面上有許多風(fēng)干的淚痕。
那天晚上,2025年2月13日凌晨三點四十二分,一聲肉體與水泥路面相撞的聲音,回響在落破的新華小區(qū)。
接著便是尖叫、警笛、警察上門。
等走完流程,她站在母親的墓前,才有那種自己身邊誰也不剩了的實感。
那天凌晨的猩紅再一次在腦海里浮現(xiàn)。
那個溫洅不知道該以什么樣的態(tài)度對待的女人,就那樣輕飄飄地決定了自己的一生,像羽毛一樣,墜落,然后再也看不到了。
走回家的路上,她聽見了許多來自鄰居們的低語。
“喔唷這個小姑娘可憐得嘞,她媽媽瘋了好幾年了嘞,突然就跳樓了!她又沒有爸爸,一個人可憐死了!”
“就是啊就是啊,我經(jīng)常聽見那個女人在家里面罵人嘞!她還打她女兒!還鬧去人家單位,小姑娘工作都丟掉了嘞!”
“那我只能說她媽媽自己死掉也算她的好事。”
“誒!話不能這樣講,缺德知道不!”
溫洅眼底一片青黑,麻木地回家收拾了行李,離開了新華小區(qū)。
過了很久很久,她才打開母親的遺物,找到了那本日記。
來自心靈的疾病,以及多年的麻木讓她無法確認,面對母親的離去,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她也再無法從日記的那些文字里讀到什么了。
連自己都快放棄自己了,溫洅能做的,就是像行尸走肉一般,活著。
直到那個悶熱的夜晚,她再一次從少年離去的夢境中驚醒,情緒潰敗,淚水如決堤般洶涌地流淌。
她縮在衣柜里,一如當(dāng)年父母吵架時恐慌、無措,淚流滿面。
當(dāng)渾渾噩噩的混沌消散過后,清醒時,她已經(jīng)站在跨海大橋上了。
冰冷刺骨的寒風(fēng)吹動溫洅蒼白的睡衣裙擺,像浪潮般一下一下地拍打在她腿上,似乎在催促她回歸大海的懷抱。
就這樣一了百了吧…
“你也是來吹風(fēng)的嗎?”一道清朗磁性的男聲在她身邊響起,右眼的余光里突然多出一片黑色。
好像有人給她披上了一件絨底風(fēng)衣,驅(qū)散了些冬夜的寒冷。
她并沒有回話,那個男人也沒有再繼續(xù)問下去,只是安靜地陪著她,在橋邊站到了朝陽初起。
有一抹金色的陽光直直照入她孤寂的眸,她突然就很想知道自己活著到底有什么意義。
聽見她問,身旁的男人思考了一會,回答道:“為了那些未盡之事。”
“人活著,總會有求而不得的事物,那或許會成為一生的執(zhí)念,或好或壞,總歸有個念想。”
那一瞬間,溫洅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的執(zhí)念,似乎是夢中的他。
是啊,她為什么不去尋找自己的夢魘呢?
等溫洅回過神,身旁只余金黃色的晨曦。
于是,她決定回到這里。
哪怕一無所獲。
至少也算是一個能繼續(xù)讓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思緒回籠,不知不覺間天色已亮,藍色如浪潮退去,唯余不知何處枝椏上雪落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