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已經(jīng)完全被烏云遮蓋了，不見半點星與月的影子，卻隱隱透著微光。

斑駁的樹影搖曳著，細沙般清透地回響，偶爾還能聽見風裹挾著大雪，急匆匆略過窗邊。

那是寒冬的聲音。

這座普通的小鎮(zhèn)本來就沒多少居民，再加上寒冬難熬，天色漸暗開始降溫之后，就極少有人再愿意出門了。

這座與世隔絕的小鎮(zhèn)安安靜靜，就連深冬的夜也聽話地不多語一句。

落地窗邊的彩燈正有規(guī)律地閃爍著，溫洅打開桌上的臺燈的時候，遠處幾戶人家正點著燈，在一片白皚之中亮起幾盞溫暖的光。

她總愛在這個時間關掉頂燈，就開一盞昏暗的小臺燈，為臥室?guī)硇┰S暗淡卻溫馨的微光。

而后披上毛毯，縮在靠窗的吊椅中，望著外邊墜落的白雪出神。

只不過今天下午去超市購買食材的時候，看到打折售賣的彩燈，沒忍住便買了下來，于是今晚就掛到臥室窗邊。

那小花形狀的燈殼閃著鵝黃色的光，倒也意外的好看。

布置簡單但溫馨的小房間，窗邊看雪的少女，就像一幅靜謐的油墨畫。

直到一通語音電話將她的思緒拉回來。

視線重新在手機屏幕上聚焦，溫洅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她按下接聽，下一秒朋友們吵吵鬧鬧的聲音就涌進安靜的臥室。

“你看！我就說小洅沒睡吧！”

“奇怪，都這個點了，我還以為除了我們都不熬夜呢…”

“小洅洅！要不要出來玩！我們都在時際咖啡館呢。”這是顧禾帶著興奮的聲音。

不用想都知道，這群人肯定又在玩真心話大冒險，并且每次捉弄的對象百分之百是溫洅。

不過她并不反感就是了，因為她知道朋友們都是出于好意。

她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就連搬家也是，沒告訴任何人，只身來到銀素鎮(zhèn)。

剛到這座常年浸染在雪里的小鎮(zhèn)時，還險些因迷路而失溫。

好在一群嘻嘻哈哈的年輕人發(fā)現(xiàn)了她，并主動幫她搬行李和找住址。

自那以后，幾個女生經(jīng)常找她玩，一來二去也就熟絡起來。

為了不讓溫洅覺得孤單，這個熱鬧的小團體總變著法來“騷擾”她。

往常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回答完便結束了，而今天卻要溫洅去咖啡廳，估計是顧禾抽到了那張凌宥曦特別制作的，“將列表W開頭的好友喊過來”。

這是她為溫洅專門加進去的牌，因此每次玩真心話大冒險他們都非常期待抽中這張牌，可惜天不遂人愿。

今天，也算讓他們?nèi)缭噶恕?

于是溫洅應好，起身，換上暖和的冬裝，再將腦袋藏進毛茸茸的麋鹿模樣的帽子里，慢吞吞地向小鎮(zhèn)東邊靠海的時際咖啡館走去。

溫洅的小房子孤零零地矗立在郊區(qū)邊緣，這是她某個朋友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從小房子出來，向右邊的小路往前走，一直走到能看見大海的地方，就來到相對亮堂的建筑物群落邊。

站在這個十字路口，眼前的海面呈現(xiàn)一種極致的藍色，咸咸的海風略過溫洅的發(fā)梢，將她的劉海吹亂。

她伸手將其攬至耳后，繼續(xù)趕路。

這座小鎮(zhèn)此時也被籠罩在一抹靜謐的藍靄之中，但越靠近時際咖啡館，這抹藍便越淡。

顧禾站在點著暖色調(diào)燈光的咖啡館門口，向門前的道路張望著，透過她身后的玻璃門，可以看見朋友們打鬧的身影。

視線中終于出現(xiàn)溫洅那萬年不變的麋鹿腦袋，顧禾這才放心地笑了，她像個小導彈似的撲向溫洅：“小洅洅你終于來啦！”

溫洅笑得恬靜，跟著她走進咖啡館。

一見到她，大家就七嘴八舌地開始講起最近有趣的見聞，一桌五個人，倒是聊出了十幾個人的架勢。

顧禾頗為傷感的說道：“洅洅，說起來，等月底假期結束，我們就要回臨滄了，你一個人可怎么辦啊。”

他們這一行人是趁著假期來銀素鎮(zhèn)旅行的，如今三個月假期就快要結束，再過兩個星期，他們就要離開了。

她惆悵地嘆氣，順便叉走了凌宥曦盤里最后一塊蛋糕。

不過當事人并不知情，甚至攬著溫洅的肩，提議道：“要不小洅洅你和我們一起走吧，到時候你還可以住在我家或咕咕禾家里……我的小蛋糕呢？”

“好哇！你這個邪惡鴿子！還我蛋糕！！”凌宥曦扯住顧禾衣服，瘋狂給她撓癢癢。

顧禾脫下外套，來了一記金蟬脫殼成功脫身。

“哈！（嚼嚼嚼）咕咕禾獲勝！（嚼嚼嚼）”

木桌對面，季文接過話題，他對坐在靠窗位置的溫洅問道：“說起來，我們還沒問過呢，小洅你也是來銀素鎮(zhèn)旅行的嗎？是的話確實可以和我們一起走。”

溫洅搖頭，視線轉向窗外，遠遠地看見一個螞蟻大小的黑點，那是她的小房子。

“我短期內(nèi)沒有離開的打算。”她坦誠道。

“可是他們說銀素鎮(zhèn)是一個待久了會抑郁的地方誒，不過我們幾個人吵吵鬧鬧倒是也沒這種感覺。”季文旁邊的眼鏡仔蘇一明托著下巴沉思道。

季文捂住他的嘴，笑道：“其實也沒什么關系，如果之后小洅你覺得一個人太無聊，可以在Q群里給我們打電話，大家嘮嘮嗑也挺好的。”

“對呀對呀，一定要記得給我們打電話哦！”顧禾站在溫洅沙發(fā)后面，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

時間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流逝，幾人到了凌晨才散場，揮手道別之后，溫洅又一個人踏上了返程。

因為她回家的路與他們并不同向。

再次經(jīng)過那個十字路口時，她沒繼續(xù)往前走，而是向右拐去了海邊。

冰冷的海風再次拂上少女白皙的面龐，帶來刺骨的寒意，令發(fā)昏的頭腦都清醒了不少。

溫洅望著自己的影子與潮涌融為一體，融入黑色的海。

在她的左邊不遠處，有一條被沙粒掩埋的石子小道，順著它向鹽風崖那再走個五百米的距離，就來到一片熟悉的石灘。

這里地勢較高，海水只能涌至它的邊緣，坐在那可以感受雙腿被一點點吞噬的錯覺。

“是不是很涼快？”記憶里少年逆著刺眼的陽光，他的笑容看不真切，只有那雙深海一般的眼睛依舊明晰。

他似乎是牢牢地牽著她的手，帶她小心翼翼地感受海水沖刷雙腿的涼爽。

可，銀素鎮(zhèn)沒有夏天。

也永遠不會有陽光。

那個少年明明是真實存在的，可與之相關的記憶、夢境，卻總是雜亂不堪，模糊不清。

溫洅說不上來，那究竟是自己的臆想，還是重新被拾起的舊憶。

她無數(shù)次在午夜夢見那個有著深海眼睛的少年，破碎的、快樂的亦或是痛苦的。

但那都會使她驚醒，她已經(jīng)很久沒睡過好覺了，有時她甚至會覺得自己像溺水之人，窒息感如海水般一點一點漫過脖頸，直至將她淹沒。

這種狀況讓本就患有心理疾病的她愈發(fā)痛苦，于是她孤身一人來到銀素鎮(zhèn)，不僅是為了療養(yǎng)，也是尋憶。

來此之前，她將所有不動產(chǎn)盡數(shù)販賣，就連手機卡也辦了新的，舊的那張被她扔進了海里。

告別泥濘的過去，來到舊憶的路口，但是，你在哪里呢？

是啊，你在哪里？

這是經(jīng)常浮現(xiàn)在她內(nèi)心的問題。

她也經(jīng)常問自己，我在尋找什么呢。

似乎這樣的問題永遠也找不到答案，于是她只能回去，回到了那棟早已忘記由誰人贈送的房子里。

走過被雪覆蓋的小院子，她打開家門，為昏暗的世界增添一點點光亮，可當這扇門合上，她又身處黑暗之中了。

溫洅靠在門邊，緩緩閉上眼。

如果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虛無的徒勞，那她是否還有繼續(xù)下去的意義？

不僅僅是尋找他的蹤跡，也是叩問自己。

她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或許要用一生去換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