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艘雅典戰艦的混亂，像一鍋被突然攪動的沸水，在他們身后翻騰不休。主帆垮塌造成的破壞遠不止是速度減慢，它更像是一記打在雅典海軍臉上的、響亮而羞辱的耳光。

阿列克斯甚至能想象出那個海軍軍官鐵青的臉色，以及他此刻對“邪術師”這個詞匯全新的、發自肺腑的理解。

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在船尾奮力劃槳的女人。

“我收回之前的話，”阿列克斯喘著粗氣，癱在船板上，感覺自己的骨頭都快散架了，“你的計劃……比我的那個更像那么回事。”

“你的計劃能讓我們離開碼頭，”卡珊德拉目不斜視地盯著前方黑暗的海面，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我的計劃能讓我們活下去。我們各司其職。”

“各司其職？”阿列克斯笑了起來，笑聲里帶著一絲脫力后的嘶啞，“說得好。看來我的職責就是提供一些上不了臺面的小花招，而你的職責是……射穿神的眼皮？”

他到現在還無法從那一箭的風情中回過神來。那不是凡人的箭術，那簡直是神技。

卡珊德拉沒有理會他的吹捧，只是眉頭微微蹙起。“船在漏水。”

她的話像一盆冰水，澆滅了阿列克斯心中剛剛燃起的慶功火焰。他低下頭，果然看到腳下的船板縫隙里，正持續不斷地滲出海水。

這條被他們“借”來的漁船，顯然早已年久失修，剛才又被他們粗暴地推離岸邊，此刻終于開始鬧起了脾氣。

“該死。”

阿列克斯咒罵了一聲。

他環顧四周，船上空空如也，除了他們自己，就只有那張被卡珊德拉丟在一邊的破弓，幾支箭，和一盞快要熄滅的油燈。連個用來舀水的木瓢都沒有。

他沒有辦法，只能撿起之前那個被他當成船槳劃水的、倒霉士兵的破圓盾，蹲下身，開始一下一下地往外舀水。

【日常任務：水手初體驗（被迫版）已開啟】

【目標：在船只解體前，將船內的海水體積維持在“尚可忍受”的水平。】

【獎勵：您的雙臂將獲得暫時的、毫無美感的肌肉線條，以及一個風濕病的預約名額。】

【備注：恭喜！您在職業發展的道路上又邁出了堅實的一步，雖然是向下的。】

光屏的嘲諷一如既往的精準而刻薄。阿列克斯已經沒力氣在心里罵它了。他現在只想活下去。

“抓穩了。”卡珊德拉的聲音突然變得凝重起來。

話音未落，一個巨浪毫無征兆地從側面襲來，像一只無形的巨手，將小船猛地抬起，又重重地摔下。阿列克斯猝不及防，整個人被拋了起來，腦袋“咚”的一聲撞在船舷上，眼冒金星。他手中的破盾也脫手飛出，打著旋兒沉入了黑暗的海水里。

沒有前兆，風暴來了。

小船在狂濤中像一片無助的樹葉，隨時都可能被撕成碎片。雷聲在頭頂炸響，閃電每一次劃破天際，都照亮了卡珊德拉那張蒼白而堅毅的臉。

她已經放棄了劃槳，只是用槳葉死死地插在水里，試圖控制住船的方向，不讓它被浪頭打翻。

在這樣的天威面前，阿列克斯所有的計謀、所有的巧舌如簧，都變得蒼白無力。他引以為傲的大腦，此刻除了嗡嗡作響的恐懼之外，一片空白。

他只能死死地抓住船舷，任由身體隨著巨浪的節奏被拋上拋下，胃里翻江倒海。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被裝進了皮囊里，正被某個巨人瘋狂搖晃的骰子。

“嘔——”

他終于沒忍住，把胃里那點存貨，全都吐進了大海里。

就在這時，一道巨大的閃電撕裂了整個夜空，將海天之間照得亮如白晝。在這短暫的光明中，阿列克斯看到，在前方不遠處，矗立著一個巨大而猙獰的黑影。

那是一座島，是他們唯一的希望，也是一個巨大的未知。

“那邊！”他用盡全身力氣，指著那個方向，對卡珊德拉吼道。

卡珊德拉顯然也看到了。她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用盡全力調整船槳，借助著一個浪頭的推力，拼命地向著那座島劃去。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阿列克斯也顧不上暈船了，用雙手瘋狂地往外舀水。他們的動作像兩只絕望的螻蟻，在神的棋盤上做著最后的掙扎。

距離越來越近，島嶼的輪廓也越來越清晰。那是一片黑色的沙灘，沙灘后面是密不透風的原始叢林。海浪在這里形成了一股致命的離岸流，瘋狂地撕扯著他們的小船。

“跳！”卡珊德拉突然吼道。

下一個瞬間，一個比之前所有浪頭都要巨大的浪，從他們身后撲來，將小船高高舉起，然后以雷霆萬鈞之勢，狠狠地拍向了沙灘前的礁石區。

“咔嚓——”

伴隨著木板碎裂的刺耳聲響，阿列克斯感覺自己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拋了出去。就在他以為自己就要這么死掉的時候，一只強有力的手臂抓住了他的衣領，將他硬生生從死神的手里拖了出來。

是卡珊德拉。

她拖著幾乎失去意識的阿列克斯，在碎裂的船板和致命的礁石之間，一步一步地向著岸邊挪去。海浪一次又一次地將他們拍倒，她就一次又一次地站起來。最后，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兩人都甩上了那片冰冷的黑色沙灘。

風暴依舊在他們頭頂肆虐，但腳下堅實的土地，帶來了無與倫比的安全感。

阿列克斯趴在沙灘上，劇烈地咳嗽著，吐出滿嘴的咸水和沙子。他渾身濕透，冷得像一塊冰，每一塊骨頭都在叫囂著疼痛。

而卡珊德拉半跪在地上，一手撐著沙灘，另一只手緊緊地握著她的長矛——她竟然在那種情況下，還把自己的武器帶了出來。

他們活下來了。

但是，他們也被困在了一座未知的、看起來充滿敵意的孤島上。沒有食物，沒有火種，只有一身濕透的衣服和一把長矛。

阿列克斯仰面躺倒在黑色的沙子上，任由冰冷的雨水沖刷著他的臉。他看著電閃雷鳴的天空，突然很想給波塞冬也寫一張欠條。就寫：欠驅逐風暴服務一次，擔保人……還是宙斯。

他想，這一次，那位眾神之王恐怕不會再那么好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