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宸觀內,藥香彌漫。李逸盤坐于靜室蒲團之上,面色依舊蒼白,但體內那絲溫潤醇和的太極真炁,正隨著他深長的呼吸,如春蠶吐絲般緩緩修復著受損的經脈和內腑。昨夜那生死關頭的“太極氣旋”雖威力驚人,卻也幾乎抽干了他初成的根基。玉真公主在一旁調息,肩頭被死士利刃劃破的傷口已敷上金瘡藥,氣息也漸趨平穩。
兩人對視一眼,劫后余生的心悸猶在,但更多的是一種生死與共的默契和破局的決心。
“三處節點,東北、西南、正東,能量流轉滯澀,應是陣法相對薄弱處。”李逸沙啞開口,用炭筆在地上簡陋勾勒著感知到的塔基陣法輪廓。
“秘道出口的巖縫位置絕佳,正對塔基祭壇側下方,是突襲的奇點!”玉真公主指著地圖補充,“但下次進入,必須一擊必中!需找到壓制或干擾那兇魂殘念的方法,否則…”
話音未落,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玄宸觀護法統領神色凝重地呈上一份蓋有刑部大印的公文。
“啟稟真人,刑部來人傳信,言西市昨夜突發奇案,三具尸體一夜之間化為干尸,死狀詭異,疑涉妖邪,懇請真人出手相助!”
西市,胡商云集之地,此刻卻籠罩在一片驚恐之中。三具尸體被白布覆蓋,停放在一間被金吾衛封鎖的胡商貨棧內。刑部侍郎滿臉愁容,見到李逸如同見到救星:“玄宸真人!您可來了!您看這…”
白布掀開,饒是李逸見慣了風浪,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氣。三具尸體,兩男一女,皆身著契丹服飾,渾身血肉仿佛被某種力量瞬間抽干,只剩下一層灰敗干癟的皮緊緊包裹著骨架,眼眶深陷,嘴巴大張,凝固著極致的恐懼。更詭異的是,每具尸體的左胸口,都用一種暗紅色的、仿佛滲入皮下的顏料,紋著一個猙獰的狼頭圖騰!狼眼猩紅,栩栩如生,散發著令人不安的邪氣。
“契丹人?”李逸眉頭緊鎖。他蹲下身,無視刺鼻的腐敗氣味,指尖凝聚一絲微弱的太極真炁,輕輕拂過一具尸體胸口的狼圖騰。
嗡!
指尖傳來強烈的陰寒吸噬感和暴戾的獸性意念!這圖騰絕非普通刺青,而是蘊含著某種邪惡的活性能量!同時,他懷中的饕餮令牌也輕微震動起來,與圖騰中的能量隱隱呼應,卻又帶著一絲…排斥?
“死者身份?”李逸沉聲問。
“查明了,”刑部主事連忙回道,“是遼西來的皮貨商,登記名冊為耶律阿布、蕭達魯及其妻。在長安已居住兩年,平日并無異常。”
“遼西…”李逸心頭一動。開元五年,大唐名將薛訥大破契丹、奚聯軍于灤河,一舉收復被契丹占據多年的遼西十二州!此戰令契丹元氣大傷,對大唐朝野上下震動極大。這些契丹商賈,在此時離奇死亡…
玉真公主也上前探查,她取出一張空白符紙,手掐法訣,口中念念有詞,符紙無風自動,飄向狼圖騰。符紙剛一接觸圖騰,瞬間燃起幽綠色的火焰,化作飛灰!
“好霸道的詛咒邪力!”玉真公主臉色凝重,“非中原道法路數,更似…草原薩滿的血祭詛咒之術!這圖騰在死者生前便已種下,死后爆發,吸干精血魂魄,成為某種…祭品或媒介!”
草原薩滿?契丹?李逸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一個念頭——通天塔下那古老兇魔殘魂的氣息,與這狼圖騰的邪力雖不同源,但都帶著一種原始的蠻荒兇戾!契丹…遼西…周允元…一個模糊而可怕的猜想逐漸成形。
就在李逸與玉真試圖從干尸和狼圖騰中尋找更多線索時,一個意想不到的“客人”出現在玄宸觀外。
深夜,觀內燭火搖曳。李逸正在參悟《黃庭內景注》,試圖穩固境界并尋找壓制兇魂之法,忽覺一股陰冷而強大的氣息如同毒蛇般悄然潛入靜室!他猛地抬頭,只見陰影中,一個身形瘦高、披著黑色斗篷的身影緩緩浮現。來人掀開兜帽,露出一張蒼白、布滿皺紋卻目光如鷹隼般銳利的老者面孔,他的左腿微微彎曲,拄著一根非金非木的黑色手杖——正是銷聲匿跡多時的周允元!
“玄宸真人,深夜造訪,老夫有禮了。”周允元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帶著一絲詭異的笑意。
李逸瞬間全身緊繃,太極真炁蓄勢待發,袖中符箓暗扣。“周允元!你竟敢自投羅網!”
“網?”周允元嗤笑一聲,“老夫若怕你這小小的玄宸觀,就不會來了。況且,我們…或許有共同的敵人,或者說,共同的‘麻煩’需要解決。”
他自顧自地坐下,黑色手杖頓地,發出沉悶的響聲:“西市的契丹干尸,真人想必已查驗過了?那狼圖騰,便是契丹大薩滿‘兀術’的‘白狼噬魂咒’。他們…等不及了,也失控了。”
李逸心中劇震,表面不動聲色:“哦?愿聞其詳。”
周允元眼中閃過一絲追憶和狂熱:“此事,需從則天朝末年說起。當年在太清宮地下挖掘地基,欲建‘通天臺’時,掘出了…一具龐大無比的龜類遺骸!其甲殼如山,骨殖如玉,散發出浩瀚如海的古老氣息!在場所有方士皆認定,此乃四靈神獸之玄武遺蛻!”
“神獸玄武?!”李逸難以置信。
“不錯!”周允元眼中閃爍著瘋狂的光芒,“則天陛下聞之大喜!若能復活玄武神獸,或從其遺蛻中參悟長生不死之秘,豈非天命所歸?老夫當時掌管內衛‘天樞閣’,負責此絕密工程。為復活神獸,老夫遍尋古籍,終與契丹大薩滿兀術達成密約!契丹供奉的祖靈‘白狼王’精血至陽至煞,可激活玄武遺骸中殘存的生機;而我則需以秘法,匯聚萬靈精血魂魄滋養遺骸,構筑‘九轉還陽血池’!契丹所求,不過是還陽大陣運轉時逸散出的滔天‘血煞怨氣’,用以凝聚‘破國狼煞’,削弱大唐國運龍氣,以報遼西十二州之仇!”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陰沉:“計劃本天衣無縫。則天陛下雖崩,但今上同樣渴望長生,工程得以延續。然而,問題就出在那玄武遺骸和契丹人的狼王精血上!玄武乃龜蛇同體,主水德,性雖厚重卻也隱含一絲先天兇煞!白狼王精血更是至剛至戾!兩者結合,加上這些年匯聚的怨魂戾魄,竟使玄武殘存的真靈發生了可怕的畸變!它不再是我們期待的神獸,而是變成了一個只知吞噬、充滿毀滅欲望的兇煞怪物!老夫與兀術皆已無法完全控制它!那塔下的黑霧和暴戾氣息,便是明證!”
李逸終于明白司馬承禎為何會誤判為“上古兇魔”!這畸變的玄武殘魂,其兇威確實不輸于任何傳說中的魔物!
“所以,你找上我?”李逸冷冷道。
周允元目光灼灼地盯著李逸:“因為真人你,是解決這個‘麻煩’的關鍵!你靈魂之純凈強大,乃老夫生平僅見!遠超尋常修士!畸變的玄武殘魂本能地渴望吞噬強大的靈魂作為它徹底復蘇的資糧!若由你作為‘主祭’,投入血池,必能暫時滿足它的貪欲,甚至可能引導其暴走的能量趨于‘穩定’,為我們爭取完成最后儀式的機會!屆時,老夫得玄武長生之秘,兀術得破國狼煞,而真人你…也算是為大唐除了一害,功德無量,如何?”他話語中充滿了誘惑與威脅。
李逸心中冷笑,這老魔頭打得好算盤!想拿他當祭品喂那怪物!“若我不答應呢?”
周允元陰森一笑:“那畸變的玄武殘魂日益狂暴,血池能量已瀕臨失控。不出三日,必有一次大爆發!屆時,太清宮首當其沖,化為廢墟!其蘊含的滔天血煞怨氣與畸變神力將直沖云霄,侵蝕長安龍脈!輕則瘟疫橫行,地動山搖;重則…國運崩壞,生靈涂炭!真人身為‘蕩魔真君’,忍見如此浩劫發生?況且…”他看了一眼李逸尚未痊愈的臉色和旁邊靜室的方向,“玉真公主殿下,怕也難以幸免。”
赤裸裸的威脅!以全城百姓和玉真為質!
李逸強壓怒火,大腦飛速運轉。周允元所言失控危機很可能是真的,這也是他冒險現身的原因。硬拼不行,拒絕可能導致災難…必須虛與委蛇,將計就計!
“此事…關系重大。”李逸故作沉吟,“我需要時間考慮,并與玉真公主商議。”
“可以!”周允元似乎早有所料,“老夫給你一天時間!明日此時,望真人給出答復。莫要妄動,否則…玉石俱焚!”說完,他身影如同融入陰影,瞬間消失不見。
周允元一走,玉真公主立刻從隔壁靜室走出,臉色同樣凝重。“他說的失控…恐怕是真的。我在宮中眼線回報,太清宮附近今日已有數名道士莫名昏厥,體內真炁紊亂,像是受到了某種無形力量的侵蝕。”
李逸眼中寒光閃爍:“老魔想拿我當祭品,我們就給他演一場大戲!持盈,立刻聯絡師父,將玄武真相告知!我們需要他找到克制這畸變玄武的關鍵!另外,那三處薄弱節點…或許就是我們破局的關鍵!”
司馬承禎接到玉真秘訊,震驚之余,立刻調整研究方向,憑借其浩瀚學識,很快從一卷上古《四靈譜》殘篇中找到線索:“玄武,龜蛇合靈,負河圖洛書,司北方之水。其性厚重,然陰極陽生,其甲蘊癸水之精,其魂藏玄冥真意。若遇外力侵染而畸,當以至陽至正之火焚其邪穢,以大地元磁鎮其兇魄,導引癸水之精歸流,或可喚醒其一絲先天真靈,化戾氣為祥和,導正本源。”
至陽至正之火?大地元磁?癸水之精?李逸和玉真看著師父傳來的信息,陷入沉思。
“癸水之精,應指玄武遺骸龜甲本身蘊含的本源力量。”玉真分析道。
“大地元磁…或許可借用地脈之力,那三處薄弱節點,可能就是地脈與塔陣連接的關鍵點,能引動地磁!”李逸眼睛一亮。
“至于至陽至正之火…”玉真看向李逸,“你的太極真炁,圓融醇和,陰陽流轉,若能在陽極生陰的瞬間,爆發出極致陽炎…或可一試!”
李逸心中豁然開朗!他的太極之道,正是調和陰陽的鑰匙!以三處薄弱節點為基,引動地脈元磁之力壓制玄武兇魄;自己則在節點處,以太極真炁演化至陽之火,焚燒邪穢;同時嘗試溝通龜甲內蘊的癸水之精,喚醒玄武真靈!這是一場豪賭!
“好!就這么辦!”李逸下定決心,“回復周允元,我‘答應’做那主祭!地點…就選在通天塔血池!時間定在明晚子時!”
消息傳出,玄宸觀與太清宮地下,暗流洶涌到了極致。周允元與契丹薩滿兀術加緊布置最后的儀式。李逸與玉真則在司馬承禎遠程指導下,爭分奪秒地準備著。李逸不斷錘煉著太極真炁,嘗試著將其壓縮、轉化,模擬那至陽之火的意境;玉真則利用璇璣定星盤和師父傳來的秘法,仔細推演著三處節點引動地脈元磁的最佳時機和路徑。
決戰之夜,即將來臨。而李逸未曾想到,這場為拯救而戰的冒險,將徹底改變他追尋的力量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