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玄宸觀內氣氛肅然。李逸身著御賜紫綬道袍,正仔細檢查著繪制“鎮岳安靈符箓”所需的朱砂、符紙、法器等物。初雪雖停,但寒意更甚,窗欞上結著薄霜。他默運昨夜與玉真探討的太極融炁之法,一股溫潤醇和的真炁在體內緩緩流轉,驅散寒意,也讓心神愈發澄澈。今日太清宮之行,兇吉難料,他必須做好萬全準備。
就在此時,一股難以言喻的、浩瀚如星空、溫煦如春陽的氣息,毫無征兆地籠罩了整個玄宸觀。觀中仆役、道童只覺心頭一松,仿佛卸下千斤重擔,連呼吸都順暢了許多。李逸更是心頭劇震,他體內的太極真炁竟不由自主地加速運轉,仿佛溪流遇見了汪洋,既感敬畏又生出親近之意!
“師父?!”玉真公主驚喜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她快步走入靜室,臉上帶著發自內心的孺慕之情。
李逸循聲望去,只見一位身著樸素青色葛布道袍的老者,不知何時已靜立室中。老者身形清癯,面容古樸,三縷長須垂于胸前,雙眸開闔間似有星河流轉,又似古井無波,正是名震天下的道教上清派宗師——司馬承禎!
“持盈,慕玄。”司馬承禎的聲音平和舒緩,卻仿佛帶著某種奇特的韻律,直入人心,“京城風云詭譎,妖氛暗涌,為師放心不下,特來一觀。”
“弟子拜見師父!”李逸不敢怠慢,連忙以大禮參拜。這位可是真正的道門泰斗,玉真公主的授業恩師,更是他“李慕玄”這個身份的法定源頭!面對這等人物,他心中那點穿越者的優越感蕩然無存,唯有深深的敬畏。
“不必多禮。”司馬承禎虛手一扶,一股柔和卻沛然莫御的力量便將李逸托起。他深邃的目光在李逸身上停留片刻,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慕玄,你體內之‘炁’,圓融流轉,動靜相生,隱與天地合鳴…此等氣象,非我上清法門,卻又暗合大道至理,妙哉!持盈,這便是你所提及的‘太極’之功?”
“正是,師父!”玉真公主連忙將昨日所見李逸練拳引動風雪元氣之象,以及她對“動靜結合、融于天地”道途的理解詳細稟告。
司馬承禎聽罷,眼中精光更盛,竟撫掌輕嘆:“好一個‘以身為爐,以動為引,以天地為薪’!此道別開生面,直指‘無為而無不為’之真境!慕玄,此乃你莫大機緣,當珍之重之,勤加修持,前途不可限量!”能得到當世道門第一人如此贊譽,李逸心中激動,連聲稱是。
寒暄過后,司馬承禎神色轉為凝重,揮手布下一道隔絕內外的無形氣罩(煉神還虛境界的手段),室內頓時與外界徹底隔絕。
“為師此次入京,明面上是與圣人商議王屋山陽臺觀擴建選址之事,”司馬承禎沉聲道,“實則是為這長安城下,太清宮中那座‘通天塔’而來!”
李逸與玉真公主精神一振,知道師父必知悉更多內情。
“持盈之前傳訊所言塔下血祭怨氣、修士真炁被奪之事,為師已感應到,且其兇戾污穢,遠超爾等想象!”司馬承禎語氣帶著一絲罕見的怒意,“此塔絕非僅為長生而建!那幕后黑手,以‘溝通三清,求得仙藥’為餌,吊住了圣人的胃口,實則暗行逆天血祭復活之邪儀!”
“復活?!”李逸和玉真同時驚呼。
“不錯!”司馬承禎目光如電,“為師以神游之法感應塔基深處,那血祭核心,供奉著一縷微弱卻極端古老邪惡的殘魂!其氣息…與持盈所獲那‘饕餮令牌’同源,甚至更為純粹!幕后之人,是想以九十九名身具‘靈根’的童男女之純陰純陽精血為引,輔以至少九名有道行修士之元神魂魄為薪柴,布下‘九幽返魂大陣’,意圖喚醒甚至重塑那縷殘魂!若讓其成功,復活的絕非仙神,而是…上古兇魔!屆時,非但圣人長生夢碎,恐將禍延整個大唐,乃至神州浩劫!”
李逸聽得遍體生寒!九十九名童男女!九名修士!這手筆何其歹毒殘忍!原來征集“靈根”者,并非用于“通靈”,而是作為祭品!通天塔根本不是什么長生階梯,而是一座為復活上古兇魔而建的巨大祭壇!周允元不過是這驚天陰謀的馬前卒!
“師父,圣人他…難道不知?”玉真公主臉色蒼白,難以置信。
司馬承禎長嘆一聲:“開元天子,英明神武,勵精圖治,開創盛世。然,越是雄主,晚年越懼生死大限。那幕后黑手深諳人心,以‘三清顯圣’之幻象先入為主,又以‘長生仙藥’為餌,更將血祭之污穢以重重道門陣法掩蓋,偽裝成‘匯聚靈氣’、‘淬煉仙基’之象。圣人被長生執念所迷,又被重重假象所蔽,加之身邊必有妖人蠱惑…唉,當局者迷啊!”
李逸心中豁然開朗!是了!歷史上的唐玄宗,在開元盛世時期是何等英明,怎會主動去做自毀長城、遺臭萬年的血祭之事?唯一的解釋,就是他被人用長生為餌,精心設計騙局給蒙蔽了!甚至可能連主持工程的親信都被滲透或替換了!這幕后黑手的布局,深遠得可怕!
“師父,那我們現在該如何?”李逸沉聲問道。知道了真相,反而讓他更加冷靜。
“不可輕舉妄動!”司馬承禎肅然道,“那塔基深處,陣法重重,兇險莫測,更有那縷被供奉的兇魂殘念守護,貿然闖入,非但救不了人,反會打草驚蛇,甚至可能成為血祭的養分!周允元昨日血字挑釁,未必不是引你入彀的毒計!”
他看向李逸:“慕玄,你以‘觀測地氣、繪制符箓’之名前往太清宮,此計甚好。此去,你只做兩件事:”
1.‘繪制符箓’為名,感應地脈:利用你新悟的太極之道對天地元氣的敏銳感應,以及繪制符箓需引動地脈靈氣的契機,盡可能在不觸動核心禁制的前提下,感知塔基深處能量流動的‘節點’與‘薄弱之處’。此信息至關重要,是為后續破局之基!
2.‘觀察人事’:留意太清宮中負責塔區守衛、物資輸送的關鍵人物,尤其是行為異常、氣息陰冷或與周允元特征(跛足)相符者。記錄其往來路線、交接時辰。切記,只觀察,不接觸,不探查!
他又看向玉真:“持盈,你利用宮中身份,暗中查訪當年主持‘三清顯圣’幻象工程以及后期督造通天塔的核心官員、方士名單,特別是那些在工程期間或之后‘意外身亡’或‘神秘失蹤’者。這些人,很可能是被滅口,但也可能留下蛛絲馬跡。”
“至于那幕后黑手與兇魂來歷,”司馬承禎眼中閃過一絲凝重,“為師需親往皇家秘庫與道藏樓,查閱上古秘卷,追索那饕餮氣息與邪陣根源。此事,非一朝一夕之功。”
交代完畢,司馬承禎從袖中取出兩物。
一物遞給玉真,是一枚小巧玲瓏、非金非木的羅盤,中心鑲嵌著一顆米粒大小、卻光華內蘊的寶石。“此乃‘璇璣定星盤’,能感應地脈細微變動與邪氣異動,亦可擾亂低階幻術迷陣。持盈,你心思縝密,此物或可助你查訪。”
另一物遞給李逸,則是一卷古樸的竹簡,散發著歲月沉淀的氣息。“慕玄,此乃《黃庭內景注》殘卷,雖非全本,但其中關于‘神炁相守,意動天地’的闡述,與你所悟太極‘融于天地’之道頗有相通之處。或能助你更深層次感應地脈,亦可穩固心神,抵御邪念侵襲。用心參悟。”
李逸和玉真鄭重接過,拜謝師恩。
“萬事小心。”司馬承禎最后叮囑道,身影如同融入空氣般,緩緩消失在靜室之中,只余那浩瀚溫煦的氣息久久不散。
握著手中溫潤的竹簡,感受著其中蘊含的古老智慧與師父的期許,李逸望向太清宮的方向,眼神再無半分迷茫,只剩下無比的堅定和冷靜。
“徐徐圖之…洞察虛實…周允元,你的主子想復活上古兇魔?先問過我李逸手中的‘太極道法’,和這卷《黃庭內景注》答不答應!”
他整了整道袍,對玉真公主點了點頭。
“持盈,我們分頭行事。玄宸觀眾護法,隨本座前往太清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