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漸歇時,黑衣男子已重新束好面罩,只露出一雙依舊泛紅的眼。
他退到窗邊,指尖在窗臺上叩了三下,像是在發出某種信號。
“郡主早些歇息。”
他聲音已恢復沉穩,卻仍帶著難掩的恭敬,“屬下需先回宮通報,明日卯時會有儀仗前來接您。”
我攥著那枚合心佩,望著他翻身上窗沿的背影,忽然想起什么:“還未問你姓名……”
他在雨幕中頓了頓,聲音混著夜風傳來:“屬下秦鋒,乃郡主親衛統領。”
話音落,黑影已融入巷尾的濃墨里,只余幾片帶雨的落葉悠悠飄進窗來。
我關好窗戶,摸著臂上的月牙胎記,合心佩在掌心暖得發燙。
明日回宮——這四個字在空蕩的房間里盤旋,竟讓心跳又亂了幾分。
在床板上投下窗欞的影子。
我躺了許久,眼睛望著帳頂的紋路,怎么也閉不上。
白天的事像走馬燈似的在腦子里轉。
明明前一刻還在路邊走,一輛馬車就瘋了似的沖過來,耳邊全是驚呼和車輪碾地的巨響,再睜眼,就摔在這陌生的古街上,渾身是泥,成了旁人眼里的乞丐。
餓到發暈時,是螢郡主路過,遞來一個還熱乎的饅頭。
她穿著華麗的衣裙,眉眼溫和,可我看著自己臟得發灰的手,接過饅頭時都在發抖。
后來實在受不了身上的餿味,才偷偷跑到河邊,想洗干凈些。
河水涼得刺骨,洗著洗著,腳就踩到個硬東西。
摸起來滑溜溜的,原來是塊斷了的玉佩。
當時只覺得好看,隨手揣在了懷里,哪想得到這玉會惹出這么大動靜。
從河邊回到客棧,被黑衣人用刀架著脖子,再到他認出玉佩,扯著我看胎記……一步步下來,我就從個沒人要的乞丐,變成了什么長安郡主。
我抬手摸了摸左臂的月牙胎記,又摸了摸懷里的玉佩。
螢郡主給的那個饅頭,味道好像還在舌尖。
她若是知道,自己隨手接濟的乞丐,竟也是個郡主,會是什么表情?
馬車撞過來的疼,河邊的涼,饅頭的暖,玉佩的溫……這些感覺混在一起,讓腦子亂得像團麻。
我翻了個身,帳子晃了晃,月光移到臉上,亮得讓人更睡不著了。
天剛蒙蒙亮,樓下就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打破了客棧的寧靜。
我披衣走到窗邊,撩開窗簾一角往下看——只見客棧門口停著幾輛裝飾華麗的馬車,車轅上雕著繁復的龍紋,十幾個穿著青色宮裝的侍女垂手站著,腰間的玉佩隨著動作輕輕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樓梯被踩得吱呀作響,掌柜的聲音帶著刻意的恭敬:“沈大人,樓上請,郡主昨晚歇得安穩,屬下沒敢驚動。”
“嗯。”
一個低沉的男聲應著,腳步聲沉穩有力。
我心里一緊,攥緊了窗邊的木框——這想必就是秦鋒說的接我回宮的人。
房門被輕輕叩響,侍女的聲音柔得像水:“郡主,沈大人前來迎您回宮。”
我深吸一口氣,推開門。走廊里站著個身著藏青色官袍的中年男人,面容清癯,兩鬢微白,眼神卻銳利得像鷹。
他見了我,先是微微一怔,目光在我身上的月白襦裙上停留片刻,隨即拱手行禮,動作一絲不茍:“屬下沈知言,參見長安郡主。十五年未見,郡主已長成這般模樣,屬下險些認不出了。”
他身后的宮人們齊刷刷跪了一地,齊聲高喊“參見郡主”,聲音震得樓板都在發顫。
我這才想起秦鋒提過,沈大人是當年負責尋找郡主的官員,這些年一直沒放棄過。
沈知言抬起頭,目光落在我手里的玉佩上,眼眶忽然紅了:“這合心佩……果然在郡主身上。先皇后若是泉下有知,定會欣慰的。”
樓下的侍女們已捧著嶄新的宮裝等候,錦緞的光澤在晨光里流淌。
我望著那一身身華服,又看看沈大人鬢邊的白發,忽然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