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過煙，點上，深吸一口，吐出。

“王哥，我沒事。”

我確實沒事。相反，我心情很好。他們鬧得越大，摔下來的時候，聲音才越響亮。

下午，我正在車床上加工一個零件，柳夢夏來了。她站在不遠處，沒有靠近，一臉嫌棄地看著周圍的油污和鐵屑。

“陳衛國，爸讓你去他辦公室一趟。”她的聲音冷冰冰的，像是在下達命令。

我關掉車床，擦了擦手，跟著她去了。

廠長辦公室里，我的岳父柳解放正靠在藤椅上喝茶。孫建軍像個標桿一樣站在他旁邊，臉上掛著謙遜的笑容。

看到我進來，柳解放放下茶杯，指了指對面的椅子：“衛國來了，坐吧。”

我站著沒動。

“爸，找我有事？”

“嗯，”柳解放清了清嗓子，擺出領導的架子，“衛國啊，關于這個新式拖拉機，廠里很重視。但最近，有些不好的聲音傳出來，說這個圖紙……是你畫的。這影響很不好，影響建軍同志的積極性，也影響我們廠的團結。”

他看著我，眼神里帶著警告。

“所以今天叫你來，就是想當面把這個事情核實清楚。衛國，你是個老實人，要實事求是。這個圖紙，到底是誰的？”

我還沒開口，孫建軍就先“表演”上了。

他一臉委屈，聲音都帶了點顫抖：“廠長，柳科長，這……這簡直是無稽之談！我孫建軍雖然剛來廠里，但也知道清白和名譽的重要性。這張圖紙，是我結合大學里學的《機械原理》和《工程力學》，熬了好幾個晚上才畫出來的，每一個數據都有據可查。怎么能這么憑空污人清白呢？”

柳夢夏也立刻接口，像護崽的母雞：“爸！你怎么能聽外面的人胡說八道！衛國什么水平您還不知道嗎？他就是個初中生，平時畫個零件圖都費勁，怎么可能設計出這么復雜的整機圖紙？這明擺著就是有人嫉妒建軍哥的才華，故意在背后使壞！”

她瞪著我，眼里全是威脅，仿佛我敢說一個“是”字，她就要把我生吞活剝了。

我看著他們三個，你一言我一語，配合得天衣無縫。

我笑了。

笑聲在安靜的辦公室里顯得有些突兀。

三個人都停了下來，看著我。

“你笑什么？”柳解放皺起了眉頭，很不高興。

“我笑，”我收起笑容，目光從他們三個人臉上一一掃過，“我笑我們紅星廠，真是人才濟濟啊。”

我轉向柳解放：“爸，您問我圖紙是誰的，我現在就可以告訴您。”

我往前走了一步，站到孫建軍面前。

“這個圖紙，它的設計理念，它的技術含量，遠遠超出了我個人的能力范圍。”

我看著孫建軍，他的表情因為緊張而有些僵硬。

“能畫出這種圖紙的人，必須是天才。而我，不是。”

我最后一錘定音：“所以，圖紙不可能是我的。它只可能屬于我們廠的天才，孫建軍同志。”

我說完，辦公室里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然后，柳解放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柳夢夏舒了一口氣。孫建軍的腰桿，則瞬間挺得筆直，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得意。

“好！好啊！”柳解放一拍大腿，“衛國，我就知道你是個識大體、顧大局的好同志！你放心，你的覺悟，廠里看在眼里，不會虧待你的。”

“對啊衛國，”柳夢夏也換上了一副笑臉，“這才對嘛。一家人，就該齊心協力。建軍有前途了，還能忘了我們家？以后好處少不了你的。”

我點點頭：“謝謝爸，謝謝夢夏。要是沒什么事，我就先回車間了，手里的活還沒干完。”

“去吧去吧。”柳解放揮揮手。

我轉身走出辦公室。背后，是他們壓抑著的，輕松的談笑聲。

我摸了摸口袋，那封寫給爺爺的信，還在。

寫作還不到時候。

我要等他們爬到最高，高到所有人都看見他們，然后，再親手把梯子抽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