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更漏聲在血管里震蕩。

陳硯右眼的墨污染視野中，圖書館梁柱正滲出瀝青狀血淚。玄青的裁云衣襟裂開新口，血字襯紙翻卷如傷口腐肉，她卻將量書尺橫咬在齒間，雙手飛速折疊泛黃的《營造法式》——紙頁在她指間坍縮成微縮斗拱，榫卯咬合處迸發(fā)青藍幽光。

“拿著。”她吐出血沫將紙斗拱拍進陳硯掌心，“待會轎輪碾過現(xiàn)實時，把它塞進地磚裂縫。”

紙斗拱觸膚瞬間，陳硯左眼突然看見圖書館的恐怖底稿：光緒年間的地基里埋著八口紅棺，每口棺都延伸出血管般的墨線，纏住當代建筑承重節(jié)點。而最粗的那根血墨線，正從古籍庫樟木箱直通三樓童謠區(qū)。

**咚！咚！咚！**

猩紅轎影撞碎圖書館西窗。

不是一頂——是無數(shù)頂腐爛花轎從虛空裂隙涌出，轎簾翻飛間伸出青紫手臂，抓著撕碎的童謠書頁當紙錢拋撒。凡紙錢落處，水磨石地磚便軟化成泥沼，吞噬著翻倒的書架。

“百衲衣來了！”玄青厲喝。

咖啡吧方向升起怪物：小趙的制服被撐裂，軀干縫滿童謠插畫角色，左臂是《搖啊搖》的哭墳?zāi)镣彝日持痘⒐闷拧返墨F爪，胸腔處嵌著餐單改寫的“納命帖”。它每步踏出，地板就浮出焦尸手印。

陳硯沖向童謠區(qū)墨線源頭。

噬稿靈的瀝青觸須已纏住《搖啊搖》繪本，書頁正被抽成絲線織入百衲衣軀體。他揮袖掃向觸須，袖口北斗星圖中天樞位驟然灼亮——

**刺啦！**

虛空被撕出鋸齒狀裂口。

二十年代的報館場景從裂縫中噴涌：活字印刷機瘋狂滾動血頭條，穿長衫的校對員眼眶里鉆出繁體字蛀蟲。陳硯的衣袖被裂縫咬住，墨漬順袖管蛇行上爬。

“用墨針！”玄青擲來半截裁云袖殘片。

陳硯將殘片按進裂縫，靛藍布料突然硬化成青銅刻刀。他本能地以刀為筆在虛空書寫，鋒刃過處竟拖曳出凝固的墨跡——

**封。**

血砂寫就的封字撞進裂縫。

民國幻象凍結(jié)成褪色照片，飄落在地化作紙灰。百衲衣發(fā)出混音慘嚎，胸腔“納命帖”崩出數(shù)枚活字擊向陳硯后心！

玄青旋身擋在他背后。

活字鑿進她肩胛的剎那，陳硯看見她翻飛的血襯紙上浮出陌生記憶：

光緒年的雨夜，穿裁云衣的男子將周鶯娘釘入豎棺。棺蓋將合時，男子突然撕下半幅衣袖塞進少女齒間——正是陳硯在幻象中見過的靛藍銀紋布。

“看棺！”玄青的嘶喊拉回他神志。

樟木箱里的微型棺材已暴漲至丈余，棺蓋刻字化作流動的血溪：【周鶯娘索聘禮】。轎群如嗜血鯊魚沖向血棺，轎簾內(nèi)伸出白骨手抓向陳硯染墨的右臂——

他做了一件玄青未曾預(yù)料的事。

將洄墨硯拍進血棺裂縫，陳硯蘸著自己的袖口墨漬，在棺蓋疾書光緒婚書的殘缺證詞。墨針刮過木棺發(fā)出刮骨之聲，最后一筆落下時，北斗墨痕從袖口蔓延至指尖：

**生未同衾死同穴**

血棺突然靜默。

轎群懸停在棺槨三尺外，白骨手凝成森冷拱衛(wèi)姿態(tài)。

玄青的量書尺卻抵住陳硯咽喉：“你續(xù)寫的是噬稿靈的契約！”

她扯開血襯紙最內(nèi)層，褪色筆跡觸目驚心：

**光緒廿三年守褶人陳知墨以親妹周鶯娘為祭封《冥婚錄》淵**

陳硯的血液在倒流。

洄墨硯從棺縫浮起，硯池里映出八十年前的真相：陳知墨揮袖撕裂空間并非意外，而是故意將妹妹推入《冥婚錄》故事宇宙作活祭！裁云袖殘片在棺中少女口中的畫面再度閃現(xiàn)——那竟是兄長最后的懺悔信物。

“陳知墨是我曾祖。”玄青的銅尺割破自己掌心，血滴進硯池，“守褶人每代需獻祭至親穩(wěn)固封印，你續(xù)寫的死同穴…是在索我的命。”

百衲衣胸腔的“納命帖”突然離體飛出，直貼玄青后背。轎群轟然撞向血棺，館內(nèi)承重柱傳出龜裂哀鳴。陳硯袖口的北斗七星全數(shù)灼紅，墨針在他手中熔成滾燙鐵流。

當?shù)谝桓褐浪鷷r，陳硯撕裂了整條右袖。

染墨的布帛在空中自燃，墨焰燒出七個星洞。火袖卷住下墜的玄青甩向安全區(qū)，他自己卻墜向棺轎相撞的漩渦中心。

**噗嗤。**

墨針捅進百衲衣胸腔的繪本插畫。

陳硯在牧童哭泣的眼睛里，畫下一枚小小的乳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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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墨針在牧童眼中畫下乳牙的剎那，陳硯終于懂得揮袖的真意——不是撕裂世界的刃，而是為漂泊故事點燈的筆。然而燃燒的右袖已化作灰蝶，玄青的血襯紙仍在翻涌，圖書館的裂縫深處，更多遺忘的故事正睜開饑渴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