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贛江籠罩在濃霧中。
林羽和蘇婉清藏身于一處漁家小船，身上的衣服還沒干透。漁夫是青云幫的眼線，給他們送來干凈衣物和熱姜湯。
“那女子可信嗎？“蘇婉清擰著頭發上的水，金瞳在晨霧中若隱若現。
林羽摩挲著謝道韞給的半塊龍佩，玉佩溫潤如水，雕工精細，絕非民間之物：“她知我姓名，還提到《春秋》，至少與'鄢陵四友'確有聯系?！?
漁夫咳嗽一聲，遞來兩張蒸餅：“雷幫主傳話，今日午時滕王閣會面取消，改在...“
“不必。“林羽打斷他，“我們直接去滕王閣?！?
漁夫面露難色：“可幫主說閣里已布滿寧王府的眼線...“
“正因如此?！傲钟鹨Я丝谡麸?，“若突然改地點，反倒顯得可疑?！?
蘇婉清若有所思：“你想引蛇出洞？“
“我想知道誰在說謊。“林羽壓低聲音，“謝道韞說雷烈是'鄢陵社'之首，但雷烈自己卻要臨時改地點。兩人中必有一人有問題?！?
漁夫劃船送他們到離滕王閣不遠的碼頭。上岸時，蘇婉清突然按住林羽手腕：“看那邊。“
江邊石階上，幾個洗衣婦正竊竊私語。其中一人手腕上赫然戴著個銀鐲——與昨夜船上的疤臉漢子所戴一模一樣！
“是謝道韞的人?！傲钟饡猓八麄冊诒O視滕王閣?！?
“不止?！疤K婉清金瞳微縮，“閣樓第三層窗口有反光，像是弩箭。“
林羽心頭一緊。滕王閣三面臨江，本就是絕佳的伏擊地點。若寧王府的人已在閣內設伏...
“我們得換個方式進去?！?
巳時三刻，滕王閣前游人如織。中秋將至，不少文人雅士來此登高賦詩。林羽扮作富家公子，蘇婉清作書童打扮，二人混在人群中買票入閣。
閣內雕梁畫棟，楹聯滿目。林羽假裝欣賞書法，實則觀察四周。三樓果然有幾個“游客“舉止異常，腰間鼓鼓囊囊，必藏兵器。
“公子，這邊請?！耙粋€青衣小廝突然上前，做了個奇怪的手勢——拇指與小指相扣，余三指伸直，正是昨夜謝道韞示意的暗號！
林羽隨他來到二樓偏廳。此處游人稀少，窗外就是滾滾贛江。小廝關上門，從懷中取出另半塊龍佩：“謝姑娘臨時有事，命我將此物交給公子?！?
兩塊龍佩相合，嚴絲合縫。突然“咔嗒“一聲輕響，玉佩從中間裂開，露出張薄如蟬翼的絹紙！
“這是...“
“建文四年密詔。“小廝低聲道，“謝姑娘說，公子一看便知。“
林羽小心展開絹紙。上面字跡已經褪色，但內容依然清晰：
“朕危難之際，托孤于侍衛統領林德昌。太子幼子名文圭，左肩有七星痣，佩半塊龍紋玉...“
林羽的手開始發抖。左肩七星痣——他自己就有！而“林德昌“正是養父的名字！
“這不可能...“他喃喃道。自己是建文帝的兒子？那個在靖難之役后下落不明的太子幼子？
蘇婉清也變了臉色，金瞳劇烈閃爍：“所以寧王說你的身世...“
“什么人？！“小廝突然厲喝，撲向屏風后。
一聲悶響，小廝倒地，胸口插著支弩箭！三個黑衣人破窗而入，為首的摘下斗笠——是趙無咎！
“小畜生，果然上鉤了?！八熜χ平?，“謝道韞那賤人早被我們拿下了！“
林羽護住蘇婉清后退，背已抵到墻壁。趙無咎一揮手，黑衣人亮出明晃晃的腰刀：“交出玉佩和密詔，留你們全尸！“
千鈞一發之際，蘇婉清突然揚手撒出一把粉末。粉末遇風即燃，爆出刺目白光！趁著敵人目眩，她拉著林羽撞開側門，沖上樓梯。
“去頂層！“她急促道，“雷烈的人應該在那兒！“
三樓已是一片混亂。青云幫眾與寧王府的人廝殺在一起，刀光劍影中，林羽看到雷烈獨戰三人，左臂已掛彩。
“雷幫主！“
雷烈回頭，虎目圓睜：“林公子快走！我們中計了！“
一支冷箭突然從梁上射下，正中雷烈咽喉！他踉蹌幾步，從懷中掏出個油布包扔給林羽：“拿...著...找...鄭...“
話未說完，這位叱咤南昌二十年的幫主轟然倒地。
林羽撿起油布包，觸手堅硬，似是一本書。此時趙無咎已帶人沖上樓來，前后都是敵人，無處可逃！
“跳江！“蘇婉清金瞳驟亮，一腳踹開窗戶。
三層樓高，下面是湍急的贛江。林羽猶豫了一瞬，趙無咎的刀已劈到面前！
“走！“蘇婉清一把將他推下窗戶，自己卻被趙無咎拽住衣袖！
“婉清！“林羽在空中看到她金瞳中閃過一絲決絕。
三枚銀針從她指間射出，趙無咎閃身躲避，蘇婉清趁機掙脫，縱身躍下。二人幾乎同時落入江中，激流瞬間將他們沖散...
林羽在冰冷的江水中掙扎，手中緊攥著油布包和龍佩。一個個疑問在腦海中炸開：建文帝密詔是真是假？雷烈臨死說的“鄭“是誰？蘇婉清又被沖到了哪里？
水流將他沖向下游一處回水灣。精疲力竭之際，一雙手將他拉上岸。
“林公子無恙否？“
抬頭看去，竟是謝道韞！她銀面具上多了道裂痕，白衣染血，顯然也經歷了惡戰。
“蘇姑娘呢？“她急問。
林羽搖頭，劇烈咳嗽著吐出幾口江水：“被...沖散了...“
謝道韞扶他躲進岸邊蘆葦叢：“趙無咎早有埋伏，我們的人損失慘重?！八戳搜塾筒及?，“雷烈給你的是什么？“
林羽拆開油布，里面是本薄冊子，封面寫著《鄢陵社志》。翻開第一頁，是份名單，比謝道韞昨晚展示的多了三個名字，其中一個讓林羽渾身一震：
“鄭和，永樂三年入社“。
“三寶太監鄭和？！“他失聲叫道。
謝道韞點頭：“正是下西洋的那位。他是建文帝舊臣，暗中一直在尋找太子下落?！?
林羽腦中一片混亂。若真如密詔所言，他是建文帝之子，那當今圣上朱棣就是他的殺父仇人！而姚廣孝派他來南昌...
“姚少師知道我的身世嗎？“他顫聲問。
謝道韞沉默片刻：“我不確定。但鄭和大人應該知曉。他三日后會到南昌，為下西洋選材。“
林羽翻開《鄢陵社志》，其中一頁記載著：“虢泉下有龍，五路叩闕，可通幽冥“。邊上畫著奇怪的符號，像是五個不同形狀的箭頭。
“這是什么？“
“開啟虢泉密室的機關?！爸x道韞解釋道，“需按特定順序敲擊五處石樁，順序藏在《春秋》'鄢陵之戰'篇中。“
林羽突然想起什么，從懷中取出《春秋》。雖然浸了水，但字跡仍可辨認。翻到“鄢陵之戰“一節，他在邊角發現幾個極小的符號，與《鄢陵社志》上的箭頭形狀一致！
“左、右、迂回、夾擊、合圍...“他喃喃解讀，“這就是'五路叩闕'的順序？“
謝道韞正欲回答，蘆葦叢外突然傳來腳步聲。她一把按住林羽，從袖中滑出柄短劍。
“林公子？“一個熟悉的聲音輕喚，“是你們嗎？“
蘇婉清！林羽剛要應答，謝道韞卻捂住他的嘴，指了指水中倒影——除了蘇婉清，還有兩個持刀人影！
“別出聲?！爸x道韞唇語道，“她被人跟蹤了。“
蘇婉清站在岸邊，渾身濕透，金瞳黯淡無光：“我知道你們在這兒。趙無咎的人馬上就到，我們必須...“
話音未落，她突然轉身，三枚銀針激射而出！身后兩個跟蹤者慘叫倒地，喉頭各插著一枚銀針。
“現在可以出來了?！八淅涞?。
林羽和謝道韞鉆出蘆葦叢。蘇婉清看到銀面具女子，金瞳一縮：“你是誰？“
“自己人?！爸x道韞亮出缺指的手，“第五友?！?
三人簡單交換了情報。蘇婉清是在下游兩里處上岸的，被兩個寧王府探子盯上，故意引他們來此解決。
“我們必須盡快去虢泉?！八龣z查著林羽的傷勢，“趙無咎既然知道密詔內容，寧王很快就會...“
一聲號角突然從南昌城方向傳來，打斷了她的話。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沉悶如雷，回蕩在贛江兩岸。
“凈街號。“謝道韞臉色大變，“寧王要提前起事！“
林羽想起昨日在藏兵閣看到的數千倭刀，心頭一緊：“今日才八月十四，他為何...“
“因為鄭和大人要來?！爸x道韞快速道，“寧王必須在他到來前控制南昌！“
蘇婉清金瞳閃爍：“去虢泉。如果真如密詔所言，林公子身系建文遺脈，那里應該有答案。“
三人借蘆葦掩護，沿江岸向北行進。途中經過一個小漁村，村民已聞號角聲，紛紛收拾細軟準備逃難。
“寧王瘋了！“一個老漁夫罵咧咧地收網，“這時候造反，不是拉著全城人陪葬嗎？“
林羽向老漁夫買了頂斗笠和蓑衣，又用玉佩換了條小漁船。三人劃船逆流而上，繞過南昌水門，在西岸一片荒灘靠岸。
“從這兒到寧王府西墻還有二里路。“謝道韞指著遠處一片樹林，“林中有青云幫挖的地道，可直通西園?！?
樹林里靜得可怕，連鳥叫聲都沒有。謝道韞在一棵老槐樹根部摸索片刻，找到機關，掀開塊偽裝成草皮的木板，露出黑黝黝的洞口。
“我先下?！疤K婉清金瞳在黑暗中微微發亮，“我能夜視?！?
地道狹窄潮濕，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鐵銹的味道。三人屏息前行，約莫一刻鐘后，前方出現微光。
出口被藤蔓遮蔽。謝道韞輕輕撥開藤蔓，外面就是寧王府西園！虢泉假山就在百步之外，奇怪的是，周圍竟無侍衛把守。
“不對勁?！疤K婉清低聲道，“太安靜了。“
林羽也感到異常?！洞呵铩吩趹阎形⑽l熱，這是危險的預兆。但眼下已無退路，他深吸一口氣：“按計劃行事?！?
三人貓腰來到假山后。虢泉機關石仍在原處，林羽按照《春秋》上解讀的順序，依次按下五處凸起的石筍：
左、右、迂回、夾擊、合圍。
最后一按，假山底部傳來“咔嗒“一聲悶響，一塊石板緩緩移開，露出向下的階梯！
“果然在這里...“謝道韞聲音發顫。
突然，破空聲襲來！謝道韞猛地推開林羽，自己卻被三支弩箭射中后背！
“哈哈哈！“趙無咎從假山后轉出，手持連弩，“多謝帶路，小畜生們！“
數十名黑衣人從四面八方涌來。蘇婉清銀針連發，射倒三人，但更多的敵人圍了上來。
“進去！“謝道韞嘴角溢血，卻死死擋住通道口，“我斷后！記住...虢泉下有...“
趙無咎一刀劈來，謝道韞勉強架住，卻被一腳踹進通道。林羽想救她，卻被蘇婉清拽著向下狂奔。
身后傳來謝道韞最后的吶喊：“...有龍！“
接著是轟然巨響——通道被趙無咎用火藥炸塌了！
林羽和蘇婉清在漆黑的地道中跌跌撞撞前行，身后追兵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轉過一個彎，前方突然出現亮光——是個巨大的地下溶洞，中央有個泛著藍光的水潭，應該就是真正的“虢泉“！
水潭邊立著五尊石像，按五行方位排列。每尊石像手中持著不同兵器，面目模糊，似人非人。
“五路叩闕...“林羽想起《鄢陵社志》上的記載，“難道要觸動這些石像？“
蘇婉清金瞳驟亮：“不對！看水潭底部！“
林羽湊近一看，藍光粼粼的水下，隱約可見一塊石碑，碑上刻著五個符號——正是《春秋》上那五個箭頭！
“要潛水下去？“他猶豫道。
“沒時間了！“身后追兵已至轉角處，蘇婉清一咬牙，“一起下！“
二人深吸一口氣，跳入冰冷的潭水。下潛約兩丈深，來到石碑前。碑上五個符號旁各有個凹槽，形狀與龍佩吻合！
林羽取出玉佩，按順序嵌入五個凹槽。當最后一塊嵌入時，整個水潭突然劇烈震動，潭底裂開個洞口，強大吸力將二人卷入其中！
不知過了多久，林羽蘇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一間石室內。蘇婉清在不遠處咳嗽著坐起，金瞳在黑暗中如兩盞小燈。
石室四壁刻滿壁畫，講述著一個駭人的故事：建文四年，燕王破南京，建文帝出逃前，將太子幼子托付給侍衛統領林德昌。而林德昌...竟是姚廣孝的師弟！
“所以姚廣孝一直知道...“林羽聲音發顫。
“看這里。“蘇婉清指向最后一幅畫：一個嬰兒被施以秘術，肩頭烙下七星痣，旁邊標注“以亂龍氣“。
林羽如遭雷擊。原來自己不僅是建文帝之子，更是姚廣孝用來“亂龍氣“的棋子！所謂尋找寧王謀反證據，不過是個幌子...
石室中央有個玉匣，匣中放著卷圣旨。林羽剛要取閱，身后突然傳來鼓掌聲。
“精彩，真精彩。“寧王朱權踱步而入，身后跟著被捆綁的趙無咎和...姚廣孝！
“少師？！“林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姚廣孝玄衣如墨，面容平靜：“林公子，別來無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