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一縷晨曦,刺破鬼水灣上空沉沉的陰霾,將金輝灑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時,整個漁村仿佛從一場漫長的噩夢中驚醒。
緊閉的門窗在次打開,壓抑了月余的歡聲笑語如同解凍的春水,重新流淌在泥濘的小徑和簡陋的屋舍之間。
“水鬼沒了!真沒了!”
“屈先生是神仙下凡啊!”
“快!把最好的魚拿出來!答謝屈先生!”
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對屈文的感激,讓這個沉寂多時的漁村,瞬間沸騰起來。
村民們臉上洋溢著久違的笑容,手腳麻利地,從各自珍藏的角落翻出最好的漁獲,肥美的河鯉、銀光閃閃的鱖魚、活蹦亂跳的青蝦,一股腦兒地朝著昨夜屈文借宿的老者家涌去。
老者家的破舊小院里,此刻成了臨時的露天廚房和宴會廳。
幾口大鐵鍋架在,外面臨時壘起的土灶上,柴火燒得噼啪作響,熱氣蒸騰。
幾個手腳利索的婦人挽著袖子,在清洗、處理著堆積如山的鮮魚,刮鱗去腮的動作麻利得讓人眼花繚亂。
孩子們在大人腿邊興奮地跑來跑去,空氣中彌漫著新鮮魚腥、柴火煙氣和一絲若有若無、卻極其霸道的紅油辛香殘余。
屈文成了絕對的中心。
他被熱情得近乎惶恐的村民們簇擁著,推讓著坐到院里唯一一張像樣的竹椅上。
老者激動得語無倫次,端著一碗渾濁的米酒,非要屈文喝下。
“屈先生!大恩不言謝!我們鬼水灣,活了!”老者老淚縱橫,雙手都在顫抖,“這點薄酒,還有這些魚,您一定要收下!嘗嘗我們漁村的手藝!”
屈文臉上掛著溫和卻疏離的笑意,婉拒了米酒:“老人家言重了,舉手之勞而已。”他的目光掃過那些處理好的魚獲,又落在灶臺邊忙碌的婦人身上。
她們的手法雖然熟練,但處理魚鱗和內臟時,難免殘留一些細鱗和血污,影響風味。
他心中微動,手指輕輕拂過腰間那本《百味辟邪錄》。
意念微凝,一絲精神力探入書頁中屬于河童的那一頁。
嗡……
書頁微不可察地震動了一下,一絲極淡的、帶著水腥氣的墨綠色虛影,如同無形的煙霧,悄無聲息地從書頁中逸出,貼著地面,迅速沒入旁邊盛滿待處理魚獲的大木盆里。
院中無人察覺。只有黑冥的鼻子猛地抽動了一下,疑惑地看向木盆方向,狗臉上露出一絲嫌棄:“汪?好像,有點那綠皮矮子的味兒?”
下一秒,神奇的事情發生了!
只見木盆里那些原本需要婦人,用刀費力刮除細鱗的河鯉、鱖魚,仿佛被無數雙無形而靈巧的手托住!
魚身上的鱗片,無論大小,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鐵屑,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唰唰唰”地自動剝離、飛濺出來!
接著,魚腹被精準地剖開,內臟被完整地剔出,魚鰓被干凈地摘除。
整個過程無聲無息,快得驚人!處理好的魚體光潔如玉,不見一絲血污和殘留的鱗片,比最熟練的漁婦處理得還要干凈十倍!
“哎喲!這,這是怎么回事?”負責處理魚的張大嬸第一個發現異常,驚得差點把刀扔了,“這魚自己就干凈了?”
“天爺!神跡啊!”旁邊的李嬸也目瞪口呆地,看著盆里自動“清潔”的魚,手里的菜掉在地上都忘了撿。
村民們紛紛圍過來,看著那些仿佛被施了仙法的魚獲,嘖嘖稱奇,望向屈文的目光更加敬畏,幾乎要當場跪拜。
屈文不動聲色,端起老者遞過來的粗陶茶杯抿了一口,淡淡道:“些許小術,不足掛齒。食材處理干凈了,烹飪起來才能盡得其味。”
“汪!裝,接著裝!”只有黑冥在旁邊看得真切,狗嘴撇了撇,小聲嘀咕,“明明是那綠皮矮子在被你當苦力使喚,嘖嘖,連工錢都不用付,到時給口辣油喝?主人你這生意經,黑!真黑!”它想起昨晚那辣得它懷疑狗生的紅油抄手,舌頭下意識地縮了縮。
有了“河童殺魚工”的暗中助力,食材準備速度大大加快。
很快,幾口大鍋里的魚湯,開始翻滾出濃郁的奶白色,清蒸的鱖魚淋上了蔥油,發出滋啦的誘人聲響,油炸的小魚金黃酥脆,香氣四溢。
村民們的手藝或許不算頂尖,但勝在食材新鮮,加上劫后余生的喜悅,讓這場露天小宴充滿了質樸而熱烈的煙火氣。
屈文沒有閑著。他被請到主灶位置,村民們都想看看這位“神仙”是如何料理魚鮮的。
他也不推辭,挽起袖子,拿起鍋鏟。
一條肥美的河鯉被送過來。
屈文掃了一眼周圍,便看出漁村做法的問題,去腥只靠姜片和料酒,略顯粗糙;火候把握也憑經驗,不夠精準。
他取過村民自釀的米酒(比渾濁的待客酒清澈許多),混合幾味自帶的去腥香料粉末,均勻抹遍魚身內外,稍作腌制。
鐵鍋燒熱,滑入少量豬油,待油溫升至恰到好處,將魚滑入鍋中。
滋啦!魚皮瞬間收緊,呈現出誘人的金黃色。
翻面,同樣精準,加入滾燙的開水而非冷水,瞬間激發出奶白的濃湯。
他并未加入過多的調料,只投入幾片姜、幾段蔥白,以及最關鍵的一小勺,昨夜那碗紅油抄手殘留的、已經沉淀冷卻、卻依舊香濃霸道的紅油渣滓!
“屈先生!這,這紅油太辣了!魚湯…”老者見狀,忍不住提醒。
屈文微微一笑,手腕輕抖:“去腥提鮮,畫龍點睛。”
果然,那一點點紅油渣落入翻滾的奶白魚湯中,并未使湯色變紅,反而如同點石成金!一股復合的、難以言喻的濃香猛地爆發出來!霸道的辛香被滾燙的魚湯馴服、融合,不僅完美壓住了河魚最后一絲土腥,更將魚肉的鮮甜、湯底的醇厚,瞬間提升到了另一個層次!
那香氣,既有魚湯的溫潤鮮美,又帶著紅油辛香的靈魂沖擊,勾得滿院的人口水瘋狂分泌!
“好香!這,這味兒絕了!”村民們驚嘆連連。
很快,一盆盆改良版的漁村菜肴,端上了臨時拼湊的矮桌:奶白濃香卻暗藏辛烈鋒芒的紅油點睛魚湯、清蒸淋上蔥油激發極致鮮嫩的鱖魚、外酥里嫩撒了椒鹽的炸小魚、用新鮮河蝦和野菜快炒的時令小炒,香氣交織,熱氣騰騰。
村民們熱情地招呼屈文入座,各種感激和贊美之詞不絕于耳。
黑冥也分得了一個大木盆,里面堆滿了各種魚肉(村民們特意留給它的)、炸的酥脆的小魚,還有一大塊炸得金黃的魚排。
它吃得尾巴直搖,滿嘴流油,暫時忘記了之前被紅油支配的恐懼。
然而,狗改不了,饞嘴。
黑冥的目光,很快被屈文面前那只小小的、裝著深紅色濃稠液體的碟子吸引了。
那是屈文用剩下的紅油渣,混合了一點村民提供的粗制醬油和米醋,隨手調制的蘸料。顏色深紅發亮,散發著比菜肴本身更加霸道、更加純粹的辛香氣味!
“汪…”黑冥的鼻子瘋狂抽動,狗眼直勾勾地盯著那碟蘸料。
昨晚那碗紅油抄手的恐怖辣意記憶猶新,但此刻看著屈文用筷子尖,蘸著那紅亮的液體,優雅地送入口中,然后面不改色地繼續品嘗魚肉。
它那該死的、被美食養刁的胃口和強烈的好奇心,又開始瘋狂作祟!
“主人吃得那么香,好像也沒事?”黑冥舔了舔嘴角的油漬,心里天人交戰,“也許,也許昨晚是剛出鍋太燙太沖?現在沉淀了一晚,說不定更香更醇厚了?就,就嘗一點點?就舔一下?”
貪吃的欲望最終壓倒了理智,和對痛苦的記憶。
趁著屈文被幾個村民圍著敬茶(以水代酒)的間隙,黑冥悄悄挪動身體,裝作不經意的樣子,湊到了矮桌邊。
狗頭飛快地一探,猩紅的舌頭如同閃電般,精準地朝著屈文面前,那碟深紅色的蘸料舔去!
滋溜!
舌頭接觸蘸料的瞬間,一股難以形容的、濃縮了十倍不止的極致辛香和滾燙辣意,如同火山爆發般,在它的口腔里轟然炸開!
“嗷嗚——!!!!!”
一聲比昨晚在河灘更加凄慘、更加嘹亮的狗嚎,瞬間壓過了院中所有的喧鬧!
“辣!辣!辣死狗了!啊啊啊!!”黑冥像被踩了尾巴的火箭,猛地從地上彈射而起!
它瘋狂地甩著頭,舌頭伸得老長,如同一條燒紅的烙鐵,口水混合著眼淚鼻涕,如同瀑布般噴涌而出!
它像顆失控的黑色陀螺,在小小的院子里瘋狂亂竄,撞翻了晾曬的魚簍,踢翻了洗菜的盆子,最后“噗通”一聲,整個狗頭猛地扎進了,墻角一個盛滿清水的巨大洗魚木盆里!
嘩啦!
水花四濺!黑冥的腦袋埋在水里,咕嚕咕嚕地冒著絕望的氣泡,四條腿還在盆外瘋狂地蹬踹,試圖用冰冷的河水澆滅口腔里,那如同地獄之火般燃燒的辣意。
滿院寂靜。
所有村民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手里的筷子、碗碟僵在半空。
屈文端著粗陶茶杯的手頓了頓,看著水盆里只剩下一個瘋狂扭動的黑色狗屁股,以及桌上那碟被舔掉一小半、依舊紅得發亮的蘸料,嘴角幾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他放下茶杯,慢悠悠地走到木盆邊。
“好吃嗎?”屈文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咕嚕嚕嚕,噗哈!”黑冥猛地從水里抬起頭,甩了滿臉水珠,舌頭依舊通紅腫脹,眼淚汪汪,聲音帶著哭腔和無比的悔恨:“汪,主人,這,這不是蘸料,這是巖漿!是毒藥!是那綠皮矮子留下的詛咒!我的舌頭,我的舌頭是不是沒了?!”
屈文看著它那副慘狀,又瞥了一眼那碟威力驚人的蘸料,最終只是淡淡地搖了搖頭,轉身對同樣目瞪口呆的眾人道:“勞駕,再給它打盆清水,嗯,最好加點冰涼的井水。”
他走回座位,重新拿起筷子,夾起一塊清蒸鱖魚腹最嫩的肉,在村民們敬畏又好笑的目光中,再次蘸了一點那深紅色的“巖漿”,面不改色地送入口中,細細品味。
嗯,這改良的蘸料,濃縮了精華,果然,夠味。
黑冥把整個腦袋,再次埋進新打來的冰涼的井水里,只留下一個生無可戀、微微顫抖的黑色背影。
它在心里瘋狂咆哮:好奇心害死狗!紅油蘸料,此生絕不再碰!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