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天府衙的晨鼓剛敲過三響,急促如驟雨的馬蹄聲便撕裂了清晨的寧靜。一個面無人色的家丁連滾帶爬撞進府衙大門,嘶聲力竭:“大人!救命啊!我家老爺…老爺他…沒了!書房里…有…有鬼火啊!”
府尹王明遠正對著一份斥責順天府“刑名懈怠、妖異頻生”的刑部行文皺眉,聞言豁然起身,花白胡須無風自動。又出事了!而且是“鬼火”這種聳人聽聞之物!他心頭警兆頓生,這絕非尋常命案。
“劉科!王大人叫我們隨行辦案,出人命啦!”張鐵找了一圈,終于在府衙的一個犄角旮旯里找到了正縮在角落、試圖用破舊《洗冤錄》擋住腦袋補覺的年輕捕快劉科。
劉科一個激靈,睡意全無,心中哀嚎:“不是吧阿sir!才睡幾個時辰?生產隊的驢也不能這么使喚啊!”昨夜夢里還在和高考理綜試卷搏斗,那最后一道有機化學合成題仿佛成了他永恒的夢魘。此刻又要面對真實的死亡現場,他只想高歌一曲:“我真的還想再睡五百年…”但身體很誠實地抓起佩刀,揉著發脹的太陽穴跟上。剛出府衙大門,便見一道清冷的身影已在青石階下等候——柳含煙。她依舊是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裙,身姿挺拔如修竹,肩上挎著那個標志性的陳舊木箱,里面裝著驗尸的工具。晨光熹微,勾勒出她過分平靜的側臉輪廓,仿佛即將前往的不是兇案現場,而是一處尋常所在。
劉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掠過她纖細腰間那枚古樸溫潤的玉佩,在微光下流轉著內斂的光華。此玉佩品相一看就價值連城,但這柳含煙的身份卻只是個草民,劉科心頭疑云更濃。
案發地是城東富商錢萬貫的宅邸。朱門高墻,雕梁畫棟,處處彰顯著主人的豪奢。然而此刻,整個錢府籠罩在一片死寂的恐慌之中。仆役們噤若寒蟬,擠在庭院角落,眼神里滿是驚懼。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令人作嘔的甜膩焦糊氣味,混雜著濃烈的墨香和一種更刺鼻的、類似大蒜腐敗的怪味。劉科抽了抽鼻子,心中嘀咕:“嚯,這味兒…比學校食堂后廚泔水桶發酵三天還提神醒腦!”
死亡現場是錢萬貫最引以為傲的書房“聚寶齋”。書房門從內緊緊反鎖,門栓完好。衙役們費了好大勁才撞開沉重的楠木門扉。一股更加濃烈復雜的怪味撲面而來,差點把劉科頂個跟頭。他趕緊屏住呼吸,心中吐槽:“這密室殺人的開場,老套是老了點,但味兒是真沖啊!兇手怕不是個生化武器專家?”
室內陳設極盡奢華。紫檀木的書案大得驚人,上面隨意堆放著賬冊、古玩。地上鋪著厚實的西域絨毯。北墻一整面都是頂天立地的書架,塞滿了古籍珍本。東窗緊閉,厚重的云錦窗簾低垂,光線昏暗。錢萬貫肥胖的身軀就癱倒在他那張寬大的紫檀木太師椅里,頭顱歪向一側,雙目圓睜,瞳孔里凝固著臨死前極致的恐懼。他的嘴巴大張著,舌頭微微外伸,嘴角殘留著些許白沫。雙手死死摳著太師椅光滑的扶手,指甲翻裂,留下幾道深色的血痕。整個畫面透著一種詭異的定格感。
更詭異的是,靠近尸體頭部的地毯上,赫然有幾處拳頭大小、邊緣呈現焦黑卷曲狀的灼燒痕跡。空氣中那股甜膩焦糊味和大蒜腐敗味,正是從這里散發出來,濃郁得令人窒息。
“大人!”老捕頭張鐵指著尸體脖頸處一道細微的紫紅色勒痕,“像是被人從后面勒斃!”他經驗豐富,迅速做出了初步判斷。
王明遠臉色凝重,環視這間門窗緊閉的密室。門窗完好,從內反鎖。兇手如何進來?又如何離開?還有那所謂的“鬼火”……他沉聲問管家錢福:“鬼火何在?細細說來!”
管家錢福是個五十歲上下、面相忠厚老實的男人,此刻臉色蠟黃,身體篩糠般抖著,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回…回大人!昨夜…昨夜老爺吩咐不許打擾,獨自在書房查賬。半夜…大概子時剛過,小人起夜,忽見…忽見這書房窗戶上,飄著…飄著好幾團綠幽幽、藍汪汪的火!忽上忽下,像鬼眼一樣盯著人!小人嚇得魂飛魄散,喊人撞門…門栓得死死的…撞開后…老爺…老爺就…”他涕淚橫流,說不下去了。
“綠火?”王明遠眉頭擰成了川字。他看向柳含煙:“柳姑娘,勞煩驗看。”
柳含煙微微頷首,神色平靜如古井,仿佛周遭的死亡與恐懼都與她無關。她動作嫻熟地打開木箱,取出素白手套戴上,走到尸體旁蹲下。她并未急于查看那明顯的勒痕,而是先湊近尸體頭部地毯上的焦痕,鼻翼輕輕翕動,仔細分辨著空氣中那股刺鼻的怪味。接著,她小心翼翼地用銀簪刮取了一點焦痕邊緣的灰燼,放在一方素帕上觀察。她的手指修長穩定,動作精準而高效。
“死者頸部有明顯索溝,呈紫紅色,皮下有出血點,符合生前被勒頸窒息特征。尸僵已遍布全身,尸斑指壓褪色,死亡時間應在昨夜子時左右。”柳含煙清冷的聲音響起,條理清晰,“口鼻處有少量白色泡沫,帶有苦杏仁氣味,疑似中毒跡象。但主因仍是機械性窒息。”
她頓了頓,舉起素帕:“地毯上多處灼痕,氣味刺鼻,有濃烈蒜臭及焦糊甜味。灰燼中有殘留的白色蠟狀物。”她抬頭看向緊閉的東窗,“窗欞縫隙內側,亦有少量同樣氣味的油狀殘留。”
“中毒加勒斃?還有這鬼火灼痕?”王明遠臉色鐵青,這案子透著說不出的邪性。他厲聲下令:“封鎖現場!所有錢府人等,一律不準離開!張鐵,帶人給我徹底搜查府邸內外!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能放過!”
“鬼火索命!這是錢老爺做了虧心事,厲鬼來索命了!”一個年輕仆役驚恐地低語,瞬間引發了小范圍的騷動,恐懼像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
劉科沒有理會周圍的嘈雜。他全神貫注地觀察著現場,內心卻在瘋狂刷屏:“苦杏仁味?氰化物?不對,劑量好像不夠致命…這焦痕氣味…甜膩、焦糊、蒜臭…臥槽!這味兒…太特么熟悉了!這不就是當年在化學實驗室,隔壁組那個二貨打翻白磷燃燒瓶時彌漫的味道嗎?!”一個名詞如閃電般劃過他的腦海——白磷!
他心頭猛地一跳,差點叫出聲:“我的媽!真是白磷!”這玩意兒燃點超低,暴露在空氣中就能自燃,發出慘綠或藍白色的光,燃燒時產生五氧化二磷白煙,就是那種刺鼻的大蒜味!燃燒后殘留物有時會呈蠟狀!而且,白磷劇毒!沾到皮膚能燒到骨頭!這完全吻合柳含煙驗出的中毒跡象和地上的“鬼火”灼痕!兇手居然用這玩意兒搞事?太陰間了!
“鬼火”的真相,呼之欲出!有人利用了白磷的特性,制造了這起密室殺人案!但劉科強壓下立刻喊出來的沖動。白磷在這個時代極其稀有,只可能出現在一個地方——煉丹的方士或者隱秘的煉丹場所!兇手是如何得到它的?制造“鬼火”的目的,僅僅是為了掩蓋殺人,還是另有所圖?這背后水很深啊!他決定先按兵不動,暗中觀察。
就在這時,一個衙役在書架角落發現了一個傾倒的紫銅小香爐。爐內沒有香灰,卻殘留著一些微小的、半透明的、類似碎蠟的白色顆粒,散發出極其微弱的、與現場一模一樣的刺鼻氣味!
劉科瞳孔一縮,內心狂喜:“找到了!石錘了!白磷的容器!”兇手在勒斃錢萬貫后,很可能將白磷置于此爐中,利用其自燃特性制造“鬼火”異象,引發恐慌,掩蓋罪行。這手法既狠毒又狡猾!他不動聲色地記下位置和細節,準備找個合適時機再向王明遠匯報。
錢萬貫暴斃、“鬼火索魂”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瞬間傳遍了順天府的大街小巷。各種離奇恐怖的版本層出不窮,人心惶惶。更有甚者,將此事與朝廷近年來的某些“失德”之舉聯系起來,流言蜚語隱隱指向宮闈秘事。
壓力如同巨石,轟然砸向順天府衙。
案發次日,刑部派來的特使便帶著尚書大人的親筆手諭,面色冷峻地坐在了王明遠的公案對面。手諭措辭嚴厲,斥責順天府“妖異頻生,有損朝廷威儀,動搖民心根本”,嚴令“三日之內,務必破獲錢萬貫暴斃一案,擒拿真兇,平息流言,否則全府上下,一體問罪,嚴懲不貸!”
王明遠送走特使,回到后堂,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他坐在太師椅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發出沉悶的聲響。三日!密室殺人、鬼火異象、動機不明、線索寥寥…這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他感覺自己的烏紗帽在刑部尚書的唾沫星子里搖搖欲墜。
“劉科,”王明遠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沙啞,“你昨日在現場,神色有異,可是有所發現?”他銳利的目光如同實質,緊緊盯著劉科。昨日劉科對那香爐殘留物的專注,沒能逃過他的眼睛。
劉科深吸一口氣,決定和盤托出,但內心忍不住吐槽:“來了來了,領導甩鍋…啊不,是領導器重來了!”他面上恭敬道:“大人明鑒!屬下確有猜測。那所謂的‘鬼火’,并非鬼神作祟,而是一種名為‘白磷’的邪物所致!”
“白磷?”王明遠和張鐵同時一愣。
劉科趕緊解釋:“此物燃點極低,暴露在空氣中便會自行燃燒,發出慘綠或藍白火光,氣味刺鼻如蒜。且劇毒無比!沾肉即爛!死者口鼻白沫帶苦杏仁味,以及地毯上的灼痕怪味,皆與此物特性吻合!”他頓了頓,強調關鍵點,“此物極其稀少,據屬下所知,唯有煉制丹藥的方士,或某些隱秘的煉丹之所,才可能持有或煉制此物!尋常藥鋪根本不可能有!”
“煉丹?”王明遠眼中精光一閃,“你的意思是,兇手通過煉丹的途徑獲得了這‘白磷’,用來制造鬼火異象,掩蓋其勒斃錢萬貫的罪行?”
“正是!”劉科肯定道,“兇手心思縝密,利用白磷制造恐慌,轉移視線。但這也暴露了一條重要線索——白磷的來源!只要能找到京城附近誰在煉制或持有此物,順藤摸瓜,必能揪出真兇!”他心里補充:“最好是個道觀,別是什么邪教窩點,不然就玩大了…”
“好!”王明遠猛地一拍桌子,精神為之一振,“張鐵,你立刻帶人,拿著府衙令牌,秘密查訪京城及近郊所有道觀、丹房、藥鋪,尤其是那些掛著‘方外高人’幌子的隱秘之所!重點排查近期是否購置過異常材料(如大量骨粉、尿液),或煉制過古怪丹藥!記住,務必隱秘,打草驚蛇者,嚴懲不貸!”他特意強調了“骨粉”和“尿液”,這是古代制備白磷(通過蒸餾人尿或骨骼)的原始原料。
“屬下遵命!”張鐵抱拳領命,匆匆而去。
王明遠又看向劉科,眼神帶著期許:“劉科,你心思機敏,善于從細微處著手。府內搜查就交給你。錢萬貫的賬目、書信、往來人情,尤其是他最近得罪過什么人,有無異常交易,給我掘地三尺也要挖出來!柳姑娘,”他轉向一直沉默站在角落的柳含煙,“你對毒物藥理頗有研究,白磷之毒與尋常毒物差異,以及現場其他細微痕跡,還請費心,助劉科一臂之力。”他深知此案詭異,需要集眾人之力。
柳含煙微微欠身,聲音清冷:“義不容辭。”目光在劉科身上短暫停留,帶著一絲探究。
劉科心里哀嘆:“得,三天,七十二小時,倒計時開始…這壓力,比高考查分前夜還刺激!領導動動嘴,下屬跑斷腿啊!”但面上只能肅然領命:“屬下必當竭盡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