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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紅藍梅花案(上)

時光荏苒,辭舊迎新。

轉眼間距“幼童投毒案”塵埃落定已過半年。

順天府冬日的肅殺,被一場洋洋灑灑的大雪覆蓋,顯出幾分難得的潔凈與安寧。

劉科因破案有功,也榮升了總捕頭。薛仁貴與董妙仁的伏法,周郎中的昭雪,讓城南的煙火氣重新活絡起來,仿佛連那貧民窟的頹垣斷壁也透出一絲喘息。然而這份安寧,如同薄冰覆蓋下的水流,平靜卻暗藏張力。

劉科升任總捕頭后的日子,并未如想象中清閑。卷宗堆積如山,舊案未了,新事又生,順天府衙的青石板路被他踏得愈發光滑。柳如煙依舊清冷,大部分時間待在義莊,偶爾與劉科交流,也只限于案情所需,劉科愈發覺得她不簡單,但從未主動說破,一直保持著禮貌的沉默,那枚北斗七星玉佩在她腰間,也沉默地見證著一切。

臘月悄然流過,轉眼便是上元佳節。

京城的上元夜,是烈火烹油般的盛景。長街兩側,魚龍花燈爭奇斗艷,琉璃、素絹、彩紙扎就的仙佛人物、奇珍異獸,被燭火映照得流光溢彩,恍若天宮墜落凡塵。鰲山燈海高聳入云,絲竹管弦之聲混雜著鼎沸人語,在寒冷的空氣中震蕩不息。甜膩的桂花蜜糖、炸元宵的油香、蒸騰的羊肉湯氣,還有焚燒的松柏香屑,各種氣味織成一張網,將整座城溫柔地包裹其中。平日里難得一見的閨秀仕女,此刻也頭戴鬧蛾,面貼花鈿,在丫鬟仆婦的簇擁下巧笑倩兮,融入這喧騰的河流。

劉科當值巡夜,穿行于摩肩接踵的人潮,絢爛燈火映在他眼里,卻激不起多少波瀾。這極致的熱鬧繁華,反而更襯得人心深處那份獨在異世的疏離。他下意識地按了按腰間佩刀,冰涼的觸感讓他稍覺踏實。目光掠過一張張陌生的、沉浸在節日喜悅中的面孔,一個念頭不受控制地冒出來:這些人里,會不會也藏著和他一樣的“異鄉客”?這燈火輝煌的盛世之下,又醞釀著怎樣的暗流?

“劉頭兒!”一個年輕衙役氣喘吁吁地撥開人群擠過來,臉上帶著驚惶,沖散了節日的喧囂,“出事了!城北‘漱玉齋’!梅……梅翰林上吊了!”

“梅翰林?梅清遠?”劉科心頭一凜。前翰林院編修梅清遠,清名在外,書畫雙絕,性情孤高清介,致仕后在城北開了間小小的“漱玉齋”書畫鋪子,寄情筆墨,極少與權貴往來。這樣一個人,怎會突然自盡于上元佳節?

“走!”劉科再無半分賞燈心思,沉聲下令,撥開人流大步流星向城北趕去。

漱玉齋門扉緊閉,隔絕了長街的歡騰,透出一股死寂。幾盞慘白的氣死風燈掛在檐下,昏黃的光暈勉強照亮門前一片空地,映著衙役們凝重的臉色。一個須發花白、穿著厚實棉袍的老管家正佝僂著背,不住地用袖子擦拭眼角,見到劉科,踉蹌著撲過來:“大人!您快看看我家老爺……”

劉科抬手示意他稍安,目光銳利地掃過緊閉的門窗:“門之前鎖著?”

“是…是小的和幾位差爺一起撞開的…”管家聲音發顫,“老爺他…他把自己關在書房里,誰都不讓進…昨兒還好好的,今早送飯敲門不應,小的才覺著不對…”

推開沉重的書房門,一股濃重的墨香混合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難以言喻的甜腥氣撲面而來。書房不大,陳設清雅,靠墻是頂天立地的書架,塞滿了古籍和卷軸。中央一張寬大的紫檀書案,文房四寶擺放齊整。窗欞緊閉,插銷完好。

梅清遠懸于梁下。

一根粗實的麻繩勒進他蒼白腫脹的脖頸,花白的頭顱無力地垂向一側。他身著家常的灰布棉袍,腳上一雙青布鞋,其中一只已脫落,歪在幾步之外。一只同樣質地的圓凳傾倒在尸體腳下,位置看起來與上吊姿態吻合。燈光照著他凝固的面容,雙眼圓睜,空洞地凝視著虛空,嘴角殘留著一抹似悲似嘲的弧度,透著令人心悸的死寂。

“門窗從內反鎖,撞開時門栓完好。”一名衙役低聲稟報,“室內無打斗痕跡。”

劉科的目光落在書案上。一幅畫卷攤開平鋪,墨跡淋漓,顯然是新作不久。畫的是一幅《寒梅傲雪圖》。虬曲的老梅枝干嶙峋,覆著薄雪,大部分梅花僅以水墨勾勒點染,清冷孤傲。然而,有一兩朵紅梅卻異軍突起,色澤刺目地鮮亮,,與周圍的水墨意境格格不入。更詭異的是,畫幅一角,幾座荒墳煢煢孑立,墳頭之上,竟點綴著幾朵幽藍的梅花,藍得妖異,如同鬼火跳躍。畫上另有題詩一首:

紅藍有異香凝遠,黑白總會向月明。

若見梅開昭冬雪,匣藏冰心映玉壺。

“這紅梅倒是特別,藍梅更是妖艷。還有這題詩也似有所指。”劉科心頭一沉,一種說不上來的詭異。他走到尸體旁,強忍不適,湊近觀察頸部繩索勒痕。一道深紫色的縊溝斜向耳后,正是自縊時繩索受力的典型“馬蹄形”走向。他又蹲下身,仔細查看死者垂落的雙手——指甲修剪整齊,甲縫里干干凈凈,不見絲毫皮屑、血污或掙扎時可能嵌入的麻繩碎屑。

“自縊?”一個念頭閃過,但眼前這幅詭異血腥的“血梅圖”和那幽藍的墳頭梅花,如同兩根冰冷的刺,扎破了一切表象的平靜。

“柳姑娘到了!”門口有人通報。

柳如煙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一身素凈的青布衣裙,肩上挎著她那個形影不離、看似樸實無華的舊木箱。她臉上沒什么表情,目光平靜地掃過懸于梁上的尸體,落在書案上那幅驚心動魄的《寒梅傲雪圖》上時,清冷的眸子里,驟然掠過一絲極細微的震動。

“劉捕頭。”她微微頷首,聲音一如既往地清冽。

“如你所見,密室,初步看像是自縊。”劉科示意了一下現場,語氣凝重,“但死者無掙扎痕跡,指甲縫過于干凈,還有這幅畫……”他指向血梅和藍梅,“實在詭異。”

柳如煙沒說話,徑直走到書案前,俯身細看那異常鮮紅的“血梅”。她伸出戴著素白手套的手指,指尖在距離那黏稠紅梅顏料不足一寸處懸停片刻,沒有觸碰,只是鼻翼極其輕微地翕動了一下。隨即,她打開木箱,取出一柄小巧的銀質鑷子,小心翼翼地從畫紙邊緣一處不易察覺的細微褶皺里,夾起一小點幾乎看不見的深紅色碎屑,放入一個特制的琉璃小盒中。

“老管家,”柳如煙轉向門外悲泣的老人,“你家老爺這幾日可有什么異常?”

老管家用袖子抹著淚:“回姑娘的話,老爺他……自打半月前收到一封書信后,就整日心事重重,茶飯不思。常把自己關在書房里,連他最喜歡的訪客都推了。小的一直擔心……昨兒個,老爺突然把我叫進去,神色很是憂慮,他說……”管家哽咽了一下,“他說:‘老福啊,若是我哪天出了事,別的都不用管,你一定要把書案上這幅《寒梅傲雪圖》,還有這把小鑰匙,連帶著這盒藍色顏料,都親手交給順天府尹王明遠王大人!切記!切記!’說完,他就長嘆一聲,揮揮手讓我出去了……”老管家說著,從懷里顫巍巍掏出一個巴掌大的扁木盒和一把小巧的梅花狀銅鑰匙。

藍色顏料?劉科接過木盒,打開一看,里面是半凝固的靛青色膏狀物,色澤深邃,隱隱透出一種金屬般的光澤。

柳如煙的目光在鑰匙、顏料盒和劉科手中的木盒間流轉,最后定格在那幅畫中墳頭的藍色梅花上,若有所思。她沒再詢問,低頭開始仔細勘查現場。動作精準而高效,時而用銀簪輕刮地面磚縫,時而用特制的薄刃刀片刮取窗欞縫隙的灰塵,目光銳利如同精密儀器掃描。

劉科則走到緊閉的南窗前。窗戶是老式的支摘窗,由內用木栓插住。他仔細檢查木栓,指尖拂過栓體表面時,似乎觸到一點極其微弱的濕涼感,在干燥陰冷的書房里顯得格外突兀。他湊近細看,木栓與窗框接觸的凹槽處,隱約有幾點極其細小的、已經半干的水漬痕跡。

一個想法如同閃電般劃過劉科的腦海。

“冰!”他脫口而出,指著那水漬痕跡,“兇手很可能用了冰!在門栓凹槽處放一小塊冰,頂住門栓使其暫時無法落下,兇手離開后冰慢慢融化,門栓落下,從外面看就成了反鎖的密室!”他越說越覺得合理,“梅翰林年事已高,起夜去后院的茅廁是常事,兇手極有可能就趁他短暫離開書房的空檔潛入埋伏!等他回來,猝不及防下手!”

“推測合理,但缺乏直接物證支撐。”柳如煙清冷的聲音響起,她正俯身用放大鏡觀察書案邊緣一處極不顯眼的細微刮痕,“延時裝置手法多樣,冰只是其中一種可能。現場并未發現殘留冰屑。最重要的是——”她抬起頭,目光平靜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專業審視,“現場有無打斗痕跡,死者指甲是否干凈,只能作為輔助參考。要斷定他殺,我們需要更直接的、無法辯駁的生物學或物證關聯,必須進行更細致的微觀層面的物證分析才能確認。”

“微觀物證分析?”劉科猛地抬頭,銳利的目光瞬間鎖定了柳如煙。

這個詞,如同投入古潭的石子,在死寂的書房里激起無聲卻巨大的漣漪。它太突兀,太精確,帶著一種超越時代的、近乎冰冷的科技感,與這間充滿墨香與死亡氣息的明代書房格格不入。

劉科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隨即猛烈地撞擊著胸腔。穿越以來,他刻意壓抑著前世的記憶,而眼前這個清冷的女仵作,竟無意間說出了這個絕對不屬于這個時代的專業術語!

柳如煙顯然也意識到自己失言。在劉科目光如電的注視下,她清冷的面容上閃過一絲極快的、幾乎無法捕捉的僵硬。那是一種秘密被意外觸及的本能反應。但她立刻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掩蓋了所有情緒,仿佛剛才只是隨口說了一個尋常詞匯,繼續專注于手中的放大鏡和書案邊緣的刮痕,平靜地補充道:“我的意思是,需要更細致地查驗這些可疑痕跡。”

解釋蒼白無力。刻意的平靜反而坐實了刻意。

書房里只剩下燭火燃燒的輕微噼啪聲,以及老管家壓抑的啜泣。空氣仿佛凝固了,無形的弦在兩人之間無聲繃緊。劉科沒有追問,只是深深看了柳如煙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平靜的表象,直抵她竭力隱藏的核心。

“先把關鍵物證帶回去。”劉科打破沉默,聲音沉穩,聽不出波瀾,“尸體運回義莊詳細檢驗。這幅畫,”他指了指那幅詭異的《寒梅傲雪圖》,“還有這把鑰匙和顏料,都需妥善保管。管家,”他轉向老人,“勞煩你也隨我們回府衙,詳細說說你家老爺近來的所有異常,特別是那封書信。”

順天府衙的燈火徹夜未熄,映照著劉科緊鎖的眉頭。老管家福伯的敘述勾勒出一個被巨大秘密和恐懼籠罩的梅清遠:半月前那封神秘來信后,他如驚弓之鳥,拒絕一切訪客,整日將自己封閉在書房內,對著那幅《寒梅傲雪圖》長吁短嘆,甚至幾次焚毀手稿。臨終托付,指向王明遠。王明遠對梅清遠素來敬重,得知臨終托付,更覺心情沉重,責任巨大,因此多次叮囑劉科務必將此案查個水落石出,以告慰梅先生在天之靈。他也十分同意劉科的推斷,不認為是簡單的自縊身亡,臨終托付,定有大事。

冰撐門栓的推測縈繞不去,那窗栓凹槽處微不可察的幾點水漬,在劉科腦中不斷放大。他反復推演著兇手可能的行動軌跡:蟄伏后院,窺伺時機,趁梅清遠如廁的短暫空檔潛入書房……但動機呢?僅僅為財?那幅血梅圖上的妖異藍梅與老管家珍藏的藍色顏料,又在暗示什么?

更令他心緒難平的,是柳如煙那句石破天驚的“微觀物證分析”。這絕非偶然。一個大膽的猜測逐漸成形——她并非此世之人!她腰間那枚溫潤的北斗七星玉佩,她義莊里那些“父傳”的奇巧工具……她刻意維持的距離感,對某些事物的異樣敏感……所有的線索瞬間串聯起來,指向一個驚人的真相!

當第一縷晨光刺破京城的薄霧,劉科的身影已出現在義莊那間偏僻的驗房外。他沒有敲門,只是透過窗欞的縫隙向內望去。

屋內光線明亮,柳如煙正伏案工作,素白的手套襯得她手指愈發修長靈巧,劉科突然瞪大雙眼,差點叫出聲來,那手套并不是他平時所帶的那種,而分明就是現代專業醫用的橡膠滅菌手套!這玩意,她怎么會有?劉科止不住的心頭狂跳,捂住自己的嘴巴,繼續觀察,他看到她面前攤開的,正是那幅《寒梅傲雪圖》。此刻,她正小心翼翼地用一支特制的細針,從一朵異常鮮紅的“血梅”中心,挑取了一丁點黏稠的顏料。

劉科的呼吸屏住了。只見柳如煙放下細針,從木箱中取出一個物件——一個由兩片小巧玲瓏的琉璃透鏡嵌在黃銅圓筒中的器具!她熟練地調整著鏡筒的距離,將那片挑取的顏料碎屑置于下方透光的琉璃載片上,然后俯身湊近鏡筒,右眼緊貼目鏡。

顯微鏡!盡管簡陋,但那無疑是放大微觀世界的工具!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寂靜中流淌。柳如煙一動不動,仿佛凝固在燈光里。過了許久,她直起身,放下鏡筒,清冷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難以掩飾的震驚和……悲憤?她迅速打開一個密封的小瓷瓶,用一根極細的銀棒蘸取了一丁點近乎無色的液體,極其小心地滴落在載片上那片紅色碎屑旁邊。

幾息之后,在琉璃載片與紅色碎屑接觸的邊緣,一點幽藍色的光芒驟然亮起!如同暗夜中的鬼火,微弱卻清晰無比,在昏暗的室內顯得妖異而驚心!

“潛血反應……聯苯胺……”劉科的心臟狂跳,幾乎要沖破胸膛。這些名詞在他腦中轟鳴,徹底坐實了他的猜想。

“誰?!”柳如煙猛地抬頭,目光如冰錐般射向窗戶縫隙。

劉科推門而入,臉上已無半分試探,只剩下洞悉一切的銳利和復雜:“那紅光,是血液中的過氧化氫酶催化氧化顯色反應,對吧?柳如煙,或者……我該叫你什么?法醫?研究員?你來自哪個時代?你的‘微觀物證分析’,還有你腰間的北斗玉佩……究竟藏著什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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