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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武昌胭脂鴆

  • 彩夕顏
  • 桐波泛青
  • 4451字
  • 2025-07-25 10:55:06

崇禎十五年的秋天,武昌城。這地方,邪門得很。滿城的桂花倒是開得不管不顧,金黃燦爛,香氣濃烈得能噎死人,恨不得把每個路人的鼻子都腌入味。可偏偏這醉人的甜香里,總裹著一股子甩不脫、化不開的腐臭。打哪兒來的?順江風一吹就明白了——江岸淺灘上,密密麻麻,全是泡得發白腫脹的浮尸!官軍殺的流民,流民砍的潰兵,天知道是誰。桂花香混著尸臭,在武昌城上空攪和成一鍋甜膩膩、滑膩膩的邪氣濃湯,吸一口,能從嗓子眼兒一直惡心到腸子根兒。

楚王朱華奎的“勞軍宴”,就擺在這邪氣沖天的地界兒,還偏偏選在了名聲赫赫的黃鶴樓。這宴請,透著股子黃鼠狼給雞拜年的蔫兒壞。說是勞軍,犒賞闖王義師,可那席面擺得——離李自成的主位,隔著整整三道胳膊粗鐵鏈拴死的精鐵閘門!閘門后面,是五排端著勁弩、眼神跟刀子似的王府親兵,弩箭的寒光在樓內的燭火下幽幽閃爍。這架勢,哪里是請客吃飯?分明是防賊,還是防那種隨時可能掀桌子吃人的猛虎!請老虎吃飯,還提前把老虎爪子捆上,這楚王爺,也是個“妙人”。

樓內倒是笙歌燕舞,絲竹管弦悠揚得能酥掉人骨頭。陪坐的武昌官紳們,個個臉上堆著能刮下三斤蜜的諂笑,腰彎得比江邊的柳枝還低。觥籌交錯間,一名身著輕紗、身段兒軟得像沒骨頭的歌姬,捧著一個物件兒,蓮步輕移,裊裊娜娜地走到李自成座前。

那物件兒,是個鎏金的酒盞。造型古拙,通體閃爍著富貴的、油膩膩的金光。盞內盛著琥珀色的美酒,酒香混著歌姬身上的脂粉香,直往人鼻孔里鉆。歌姬的聲音更是媚得能滴出蜜糖來,帶著點吳儂軟語的腔調:“王爺賜酒——請闖王滿飲此杯,共慶武昌承平——”她說話間,纖纖玉指似無意般拂過盞沿,留下一個嬌艷欲滴、形如血痂的胭脂唇印。她眼波流轉,媚態橫生,仿佛這唇印是專為李自成點的“同心記”,透著說不出的旖旎。

李自成端坐主位,臉上沒什么表情,一只大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腰間那柄從不離身的、樸實無華卻飲血無數的樸刀刀柄。他抬眼,目光掃過那金光閃閃的鴆盞,又掠過歌姬嫵媚的臉,嘴角忽然咧開一個帶著濃重陜北腔調的、糙得能磨破耳朵的笑:“好盞!真他娘的好盞!夠氣派!”他粗大的手指隔空點了點那鴆盞,嗓門洪亮,“就不知……這金疙瘩,能裝得下三斤血糊糊的腦袋瓜子不?”

“噗嗤……”一個沒繃住的官紳剛笑出聲,立刻意識到不對,趕緊死死捂住嘴,臉憋成了豬肝色。滿座陪笑的官紳,瞬間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臉上的笑容僵死,汗珠子順著鬢角往下淌,個個變成了刷著油彩的泥胎木塑。樓內的絲竹聲都似乎跟著滯澀了一下。

趙鐵巖拄著拐,如同最忠誠的影子,沉默地侍立在李自成側后方。他低垂著眼瞼,仿佛對眼前的奢靡與暗流洶涌漠不關心。然而,就在那歌姬捧著金盞靠近、李自成開口調侃的瞬間——

“嗡——!嗡嗡嗡——!”

一陣低沉、急促、如同被激怒的馬蜂群瘋狂沖撞蜂巢般的震鳴聲,毫無征兆地從趙鐵巖背后那具蒯義弩弩匣中爆發出來!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刺耳,瞬間穿透了靡靡的樂聲和壓抑的呼吸!

趙鐵巖身體猛地一僵!他不動聲色地微微側身,遮擋住弩匣的異動,眼角的余光卻已死死鎖定在弩匣縫隙間。

只見那幾根特制的磁針,此刻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狠狠撥弄,正以前所未有的瘋狂姿態劇烈震顫、搖擺!它們不再是漫無目的的亂轉,而是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餓狼,所有的針尖都死死地、齊刷刷地咬向了同一個方向——歌姬手中那盞金光閃閃的鴆盞!

更令人心悸的是,磁針震顫的軌跡,在狹小的弩匣視野里,竟隱隱約約勾勒出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字跡輪廓——“毒”!

酒過三巡,席間的氣氛在虛假的熱絡和刻骨的緊張中來回拉扯。阿彩早已換上了一身王府侍女的粗布衣裳,低眉順眼,捧著一個碩大的錫酒壺,穿梭在席間,為那些腦滿腸肥的官紳和強作鎮定的義軍將領們添酒。

她步履輕盈,如同穿花蝴蝶,巧妙地避過一道道或審視、或貪婪、或警惕的目光。當添酒添到主位附近時,她的“目標”出現了——那盞被歌姬特意放在李自成案前顯眼位置的金色鴆盞,里面的“琥珀光”已被飲去小半。

機會稍縱即逝。阿彩腳步似乎被地毯的褶皺絆了一下,身體一個踉蹌,手中的錫酒壺微微傾斜。同時,她腕間那串從不離身的苗銀鈴鐺,隨著她踉蹌的動作,“叮鈴鈴——!”發出一陣清脆急促、略顯突兀的響聲。

這串鈴音,仿佛帶著某種奇異的穿透力,不偏不倚,正撞在那鎏金鴆盞的邊緣!

“叮——!”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玉磬輕叩的金石交鳴之音響起。

就在這聲輕響的余韻中,阿彩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眸子,瞬間捕捉到了鴆盞底部的異常!

那陰刻的“工部監造”四個蠅頭小字,在鈴音震蕩的剎那,徽記的筆畫縫隙里,竟詭異地浮起了一絲比頭發絲還細的、墨汁般的黑線!這黑線如同沉睡的毒蛇被驚醒,在金光燦燦的盞底蜿蜒一瞬,旋即隱沒,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阿彩心中冷笑。好精巧的殺局!好狠毒的工部!這鴆盞的金胎,竟是用摻了腐銀(含硫雜質極高的劣質銀)熔鑄的!陰刻的徽記在鑄造時被動了手腳,遇特定頻率的震動,便會短暫顯露出被掩蓋的真相!

她借著添酒的動作,身體微微前傾,左手食指的指尖,如同蜻蜓點水般,極其自然地、快速地在那盞沿嬌艷如血痂的胭脂印上抹了一下。指尖沾染了一點鮮紅的胭脂。她將指尖湊到鼻尖下,看似不經意地嗅了嗅。

一股極其細微、卻無比熟悉的甜腥氣,混合著淡淡的苦杏仁味兒,鉆入鼻腔!

砒霜!而且是提純極精的上等砒霜!還混入了苗疆特有的、能麻痹神經的“七步倒”蛇涎!這毒,遇熱極易化作無形毒氣,鉆人七竅,殺人于談笑之間!好一個“工部監造”的溫柔殺器!

“姑娘好眼力,好靈的鼻子呀。”那捧著鴆盞的歌姬不知何時又湊了過來,掩著紅唇,發出一串銀鈴般的嬌笑,只是那笑意絲毫未達眼底,反而帶著一絲冰冷的審視,“這盞呀,可是大有來頭,是工部劉侍郎大人親手監造,敬獻給我們王爺的寶貝呢……”

“工部劉侍郎”幾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趙鐵巖的心頭!他猛地抬頭!

“嗡——!!!”

就在歌姬話音未落的瞬間,趙鐵巖背后的蒯義弩再次爆發出更猛烈、更急促的震鳴!這一次,不再是鎖定鴆盞,弩匣內的磁針如同徹底癲狂的瘋犬,針尖齊刷刷地、帶著撕裂一切的恨意,死死撲向了宴席東南角那面垂落的、綴滿珍珠的華麗簾幕!

磁針震顫的軌跡,在趙鐵巖腦中瞬間形成一幅清晰的定位圖!目標,就在簾后!

“狗——官——!”

一聲炸雷般的怒吼,飽含著刻骨的仇恨,猛地撕裂了黃鶴樓內虛偽的平靜!趙鐵巖眼中瞬間布滿血絲,如同被激怒的狂獅!他受傷的左腿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支撐著身體猛地從李自成身后彈射而起!手中的蒯義弩閃電般抬起,弩箭上弦的機括聲如同死神的磨牙!

“嘣!”

弩弦震響!一支漆黑的弩箭帶著刺耳的尖嘯,化作一道追魂奪魄的黑色閃電,無視了空間的距離,直射東南角那面珠簾!

“嘩啦啦——!”

精美的珍珠簾幕如同脆弱的蛛網,在狂暴的箭勢下瞬間碎裂!珍珠四散崩飛,如同下了一場昂貴的冰雹!

弩箭余勢不減,“噗嗤”一聲悶響,狠狠扎穿了珠簾后一面厚重的黃楊木屏風!木屑紛飛中,屏風后傳來一聲凄厲短促的慘叫!一個穿著王府侍衛服色的身影踉蹌著撲倒出來,心口正插著那支漆黑的弩箭,抽搐兩下便沒了聲息。

替死鬼!

而珠簾后真正的目標——一個穿著三品孔雀補子官袍、身形干瘦、臉色蠟黃如金紙的中年官員,在弩箭射穿屏風的瞬間,如同受驚的老鼠,“哧溜”一下縮進了屏風后一道驟然裂開的、僅容一人通過的墻壁縫隙!那道縫隙隨即無聲合攏,嚴絲合縫,仿佛從未出現過!

“哈哈哈!趙鐵匠!多年不見,火氣還是這么大啊!”一個尖利、刻薄、如同夜梟啼哭般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嘲諷和怨毒,從那道剛剛合攏的機關墻縫隙里悶悶地傳出來,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黃鶴樓內,“這一箭,比起當年洛陽城外,炸塌了老礦洞,把三百個匠戶一起埋進石頭墳里的‘雷火甕’,可差遠了火候!怎么樣?那場‘天火’焚身的滋味,趙大匠師……可還記得清楚?!”

“洛陽炸礦……雷火甕……”

這幾個字眼,如同九幽深處射出的、淬著萬年寒毒的冰錐,一根根狠狠扎進趙鐵巖的顱腦!將他塵封在心底最深處、血肉模糊的記憶瞬間撕開!

眼前猛地一黑!耳中嗡鳴如雷!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地動山搖、烈焰沖天的午后!蒯義大哥悲憤的怒吼,礦工們絕望的哭嚎,巨石滾落的轟鳴……

“呃啊——!”趙鐵巖發出一聲如同野獸瀕死的痛苦嘶吼,身體劇烈一晃,臉色瞬間慘白如金紙,額頭青筋暴起,豆大的冷汗滾滾而下!支撐身體的拐杖“咔嚓”一聲被他捏得裂開!巨大的悲痛和滔天的恨意,幾乎瞬間沖垮了他的理智!

就在趙鐵巖心神劇震、被往事撕扯得痛不欲生的這個致命空檔!

“闖王,酒都快涼了,王爺一片心意……”那歌姬眼中閃過一絲毒蛇般的冷光,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時機,雙手捧著那鎏金鴆盞,再次遞到了李自成的唇邊!她的指甲,在無人注意的角度,極其隱蔽卻又迅疾如電地,在盞壁上輕輕一彈!

“嗡……”

一聲極其細微、如同琴弦撥動的顫音響起。

盞內那琥珀色的酒液,隨著這一彈,竟毫無征兆地蒸騰起一縷極其淡薄、幾乎肉眼難辨的淡紫色霧氣!這霧氣帶著一絲詭異的甜香,迅速彌散開來!

李自成正被劉昌祚的惡毒言語和趙鐵巖的劇烈反應所吸引,猝不及防間,一絲帶著甜香的淡紫霧氣已然吸入口鼻!

“唔!”李自成猛地一皺眉,只覺得一股陰冷的麻痹感瞬間從喉嚨口蔓延而下!緊接著,整條右臂如同被瞬間抽干了力氣,變得沉重僵硬、酸軟無比!

“當啷啷——!”

他腰間那柄從不離身、象征著無上權威的樸刀,竟再也握持不住,脫手掉落在地,發出清脆而刺耳的撞擊聲!刀身撞擊地面的聲音,如同喪鐘,敲在每一個義軍將領的心頭!

毒氣,已滲皮入脈!

時間仿佛被拉長、凝滯。淡紫色的毒霧如同妖異的薄紗,在李自成口鼻前彌漫。他魁梧的身軀微微搖晃,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一層不祥的青灰色。那只麻痹的右臂無力地垂著,象征著力量的樸刀墜地,宣告著死亡的陰影已然降臨。

樓內一片死寂。楚王朱華奎肥胖的臉上,那絲虛偽的笑容徹底僵死,眼中只剩下冰冷的算計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懼。官紳們更是嚇得魂飛魄散,有的癱軟在椅子上,有的下意識地往后縮,恨不得鉆到桌子底下。

劉昌祚那夜梟般尖利的怪笑,依舊從機關墻的縫隙里斷斷續續地飄出,充滿了惡毒的得意:“……滋味如何啊闖王?工部的‘和氣生財散’,專治各種不服!保管您渾身舒泰,直登極樂!哈哈哈……”

就在這千鈞一發、萬籟俱寂的絕望時刻!

“闖王閉氣——!”

一聲清越、帶著苗疆特有穿透力的厲叱,如同劃破夜空的閃電,猛地炸響!是阿彩!

她話音未落,手腕猛地一抖!

“咻——!”

一道銀光脫手而出!不是射向歌姬,也不是射向毒盞,更不是射向那堵該死的機關墻!而是她腕間那枚小小的、此刻卻凝聚了她全身氣力與決絕的苗銀鈴鐺!鈴鐺化作一道凄厲的銀色流光,撕裂凝固的空氣,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精準無比地砸向懸掛在大廳橫梁上的一盞巨大的、盛滿了滾燙燈油的銅雀燈!

“鐺——!!!”

一聲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鈴鐺狠狠撞在銅雀燈那細長的燈頸上!

“嘩啦——!”

銅雀燈應聲而倒!里面滾燙的、冒著青煙的燈油,如同決堤的巖漿,鋪天蓋地地傾瀉而下!而傾倒的方向,不偏不倚,正是劉宗敏剛剛從楚王府庫房里搶來、正得意洋洋鋪在自己席前炫耀的那張——價值連城、潔白如雪的西域長絨羊毛毯!

“我操你姥姥——!!老子的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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