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荷衣出了趟門,當晚沒回谷,次日清晨徐立習慣性地摘了梨子后才記起來,于是自己拿著咬了一口,轉身要回去前突發奇想去看一眼最后一個梨子,這一看之下才發現:最后一個最高的梨子背面被鳥兒啄過了,好幾個大大小小的口子。他看著自己手里已經啃了一口的梨子,悔不當初。
桃子和梨子都下樹了。河洛谷的桃葉剛鑲上金邊,熟透的果子墜得枝頭微彎。秋分過后,霜色漸濃,桃樹一夜褪盡繁華,紅葉零落成泥。待到深秋,唯剩嶙峋枝椏挑著最后一顆風干的梨子,在暮色中晃如銅鈴,叮嚀著逝去的季節。
這期間,除了不間斷地派紙符人出去探信兒,他們再無別的動作。輕舉妄動總是不好的。不如守株待兔。既然他們手里還有其余四個分身,那個張念之總會主動來找他們,說不定是個突破口。
想什么來什么。那天紙符人回來稟報,張念之已到河洛谷。
徐立猛地繃直了脊背,手指無意識地扣緊了腰間的匕首柄。吳柒卻只是漫不經心地擺了擺手,指尖在衣袖上撣了撣并不存在的灰塵。“慌什么,”他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枕松驛地下室里埋著機關,張念之只要進來了就會中咒,橫豎是出不去的。”
徐立心里略略安定了些。又有著稍稍的失望。這不對。他難道會盼望和張念之面對面嗎?他這么想著,就聽吳柒在旁邊一拍大腿:“喲嗬,忘了,徐立,你的血得放機關里存檔,不然下次你自己回谷的時候,怕那個機關不認得你,直接給你關起來了,那可壞了!”
“啊?”徐立一臉蒙圈。他獨身出谷回谷好幾趟了,明明無事發生。
他抬眼看見吳柒的眼神,瞬間明白了他的用意,配合地點了點頭,跟著他踏上驛腳通往地下室的臺階。
徐立的靴底剛走下最后一級石階,陰冷的潮氣就纏了上來。吳柒在前頭打了個響指,石壁上的長明燈次第亮起,昏黃的光暈里,一池水銀靜靜臥在石室中央,像塊被切割下來的夜空。
“小心臺階。”吳柒頭也不回地提醒,鞋尖在水磨青磚上點了點。徐立低頭,看見磚面上鏨著八個隸書大字:此處有事,他處無聲。
每個字的凹痕里都凝著水銀,在燈光下泛著詭異的藍光。
徐立不自覺地屏住呼吸。他看見自己的倒影在水銀面上扭曲變形,而那八個字卻始終清晰如初,仿佛烙在時空里的疤痕。吳柒突然蹲下身,指甲在“事”字的鉤捺處一刮,整池水銀立刻泛起微波,那些字跡里的水銀竟像活物般蠕動起來。
“別碰池水。”吳柒的警告來得恰到好處,徐立縮回已經伸出去的手指,“這八個字是楊師父親手刻的,水銀認字不認人。”他說著從懷里掏出張黃符,符紙飄落在“無”字上,瞬間被吞噬得無影無蹤。
下一瞬,青磚地面無聲滑開。吳柒兩指夾著已經縮回紙符大小的紙人,隨手往幽暗處一拋。紙符觸到水銀池面的剎那驟然舒展,一個身影從中立起。
果然是張念之。他灰布長衫的衣擺還在飄動,腳下銀漿已經泛起漣漪。
“看清楚了?”吳柒用靴尖點了點池邊青銅磚上的刻字,“這池子是個封印,要我和袁夢同時解咒才能開。現在——”他忽然逼近張念之,袖中滑出半截桃木劍,“你就算殺了我,也走不出這間石室。”
“殺你作甚?你為何一口咬定我就是你的敵人呢?”張念之拂開劍尖的動作像撣灰,一抹苦笑趴在他臉上,他蹲下身,掌心懸在池面三寸,“不必費這么多功夫。我來這一趟,本就是為了坦誠相待。魘帝不是什么邪祟,他阻止科技發展,是因為見過核火焚城的未來。”銀漿突然翻涌,映出鐵鳥墜落的殘影,“這些分身不過是他的工具,毀了也無妨。”
吳柒瞇起眼睛,桃木劍在指間轉了個圈,斜靠在池邊懶洋洋地看著他,不說話。
張念之繼續說了下去:“我來此無惡意,只為勸說你們。你們的努力方向有誤:魘帝分身只不過是被魘帝賦予一定能力的物品,一入塵鞅,即失去了和魘帝的聯系,他并不能操縱任何一個分身做任何一件事。凡人種種通過它們做的事,都是出自本心。”
吳柒咧開了嘴:“老人家,你這么好的口才,干這事兒真是大材小用了。我說,魘帝給你一個月多少工資啊?”
張念之也不惱,轉頭看了看徐立:“他是不會信我的。你呢?”
徐立本能地搖了搖頭。
張念之點了點頭:“好吧。容我先把話說完。”
他道自己和魘帝曾是舊識,魘帝并不像楊曾那波人認為的那樣罪不可恕,而是一個天才的造物主級別的人物。魘帝所做的事情——擾亂人類社會,阻礙人類發展等——從更高緯度來觀察,實際上有好處:科技發展最終會將這個星球推向毀滅,只有阻止科技發展,才能保全這個星球。他希望三人一起努力摧毀現代社會的科技發展以保全自己的星球。
整個過程中,吳柒臉上始終掛著嘲諷的笑,仿佛只是在等著反派走完該有的流程,這流程中發生了什么事,都和他無關,和結局無關。
而徐立心里一直有著無關這整件事的疑惑。
他竟然覺得這個張念之并無惡意。而且有一種奇怪的熟悉感。
前世今生,輪回轉世,都被古往今來的話本小說寫盡了。可他分明又感覺,并不是這樣簡單的事情。
等他從思索中回過神來,發現眼前的人已經沒了蹤影。
張念之說完后,根本沒有等二人作出反應,就起身離開了。
這倒讓吳柒也奇怪了起來“這破老頭兒,按照慣例,他自個兒慷慨陳詞以后不得至少勸一輪?特喵的魘帝雇的這手下真不負責。”
當晚,枕松驛中人為了弄明白張念之的話是真是假,開始追尋魘帝的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