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豫】聚靈成人04
- 彼間世
- 老趙的小趙
- 2036字
- 2025-07-06 07:02:42
憂日如歲,歡辰若瞬。
眨眼之間秋分就到了。每日的暮色都把谷外的群山遮得鴉黑。
徐立的章已經刻好了。吳柒扛著兩根毛竹從旁邊過,湊上來看了一眼:“喲,‘身外身’……你怎么刻這么個章?”
因為做了個“夢中夢”。徐立這么想著,并沒說出口,只是把章遞給吳柒看。
”還是陰文的……你喜歡陰文的章?”吳柒拿著章在手背上試蓋了一下,似乎有點忙,沒等他回答就急匆匆地走掉了。
“誰會喜歡陰文的呀?”一個脆生生的聲音突然毫無預兆地在徐立腦子里響起,“一般人都喜歡陽文才對。”
“可我不是一般人。”徐立聽見三十歲那年的自己這么回答著,三十歲的自己手里還握著一把篆刻刀,刀柄上纏著一絲絲的紅色細線,襯得刀尖下的青黑章料更黑了,像是能滴出油來。
“對,你都遇見我了,怎么可能是一般人?”葉辭的一雙眉毛向側鬢一挑,黑白分明的眼睛掃了他一眼,催出他一臉掩飾不住的笑意。
“哎!你又在笑~啊~”女孩子的嗓子緊了些,拖得長長的兩個字仿佛帶上了一絲撒嬌的意味,他最扛不住的就是她這種語調。
就這樣,本來兩三個小時就能刻好的章,足足花了三天。當他終于把那枚印章刻好,把篆刻刀還給葉辭時,她翹起嘴巴:“章料是我的。”
“對,是你的。”
“篆刻刀也是我的。”
“對,是你的。”
“連字都是我替你寫的。”
“對,字也是你的。”
“哼哼!”女孩子的下巴一仰,
“還有什么是你的?”
“啊?”亮晶晶的眼神飛快地在眼眶里轉了幾次,又垂了下來,“還有?……”
“你再好好想想。”
“我……想不到了。你,親口告訴我。”她的眼皮垂了下來,不去和徐立的眼神接觸。
窗外的槭樹伸開一片片如小手掌一般的葉子,紅得像火。
女孩的臉色比槭樹葉還紅。
徐立的眼光自始至終沒有從她臉上移開,他看著她的眼睛,認認真真地回答:“還有刻章的人。”
窗臺的鳳仙花吐著一簇簇蝴蝶狀的花瓣,紅得像背后的霞。
窗里的人張開自己的手指,小心地蓋上對面人的指尖。纖細的手指甲頂端有鳳仙花染過的痕跡,紅白分明。像是桃花梨花開了。
開在久不見光的青苔上。
徐立從回憶里醒過來,遠處傳來冬冬的鐘聲。
一,二,三……徐立在心里默默地數著。
先慢后快,慢十八下,快十八下,反復三次。共一百零八次。
是有無寺里的百八鐘。
現在還不到暮鐘的時刻,非年非節,這個時候敲百八鐘,是有什么儀式嗎?
法會?
祈福?
還是超度?
去年除夕,他抱著懷里的花貓,和黑竹抵膝而坐,聽著眾人的“耳卜”和調侃,一直到鐘聲停止,他才發覺自己早忘了數到幾了。
后來的那場小地震讓他徹底地融入了這個枕松驛,他起初是開心的。
可隱松的庇護讓他也成了特殊人員,他突然有一天意識到,自己和葉辭再也沒有可能了。于是開心摻進了苦澀,像蜜糖水里攪進了黃連汁。甜還是甜,苦還是苦,不能互相抵消些許。
在百八鐘的余韻里,他攤開掌心,她留下的護身符仿佛還在他手心里。
苔色提花緞子做的小小錦囊上用鴉青色繡著篆體的“平安”,黑色絲線擰成的流蘇,一綹綹在他掌紋間掃過。
他緊緊地握住它在手心里,又緩緩松開。
手里什么也沒有。
從那場車禍后,他被卷進了莫名其妙的官匪勾結,無暇他顧,等到再想起來了,已經在枕松驛呆了一個多月,哪里還能尋得到它的痕跡?
后來他冒著被發現的風險,每個滿月夜都潛回留余,在葉辭的窗下等著,想至少好好告個別,但再也沒見窗里的燈亮過。終于在上次,他還沒停好車就發現了那扇窗前兩個熟悉的人影,一個戴著鴨舌帽,另一個穿著運動裝。
他知道,他再也不能來了,否則總有一天,他會連累了葉辭。
他按住狂跳的心臟,驅車繼續向前,裝作若無其事,從那扇窗外路過,輕輕地在心里叫著:“葉辭——”
發音平緩的兩個字從舌尖上飄落,如同一張繪著精細花樣的白綿紙。
“再見。”
驛中日長,徐立漸漸習慣了不再下山的滿月夜。
他不再去想葉辭。
或者說,他強迫自己不去想:自從進了枕松驛,他和葉辭便再無可能。既然如此,何苦徒增因果?
他在羅浮閣中又見到了《三世因果經》。這個版本沒有好看的封面。封面上是一望無際的深藍。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來世果,今生作者是。
“書里面,我一頁都沒看過。”
“我其實對佛教這些因果轉世的事兒也不感興趣。”
……
因果如是,信不信,都會深陷其中。
他甩甩頭,把涌上來的回憶壓下去。
抬眼看到荷衣在窗邊繡花,他就去幫荷衣整理繡線。
荷衣的手很巧,針腳細密,繡出的梅花栩栩如生。她總是一言不發地做活,偶爾抬頭看他一眼,黑葡萄般的眸子平靜如水。
漸漸地,徐立發現自己在看荷衣的時間比看繡品還長。
她挽發的姿勢,低眉的神態,讓他想起某個不該想的人。但荷衣終究是不同的——她不會對他笑,不會突然戳他肩膀,更不會在雨天和他擠一把傘。
吳柒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看見徐立幫荷衣拾起掉落的銀針,看見徐立在夜里站在樓下,隔著窗紗看著窗里一盞荷花狀的夜燈,看見徐立從自己新帶回來的幾塊章料里挑走一塊暗紅色的,說自己喜歡紅色,其實紅色的不止那一塊,只是那一塊上的花紋像極了盛放的荷花。
他也看見袁夢站在廊下,一雙銀灰色的眸子緊緊追隨著徐立的身影。
——她知道嗎?
——她當然不知道。
吳柒握緊了手中的聚魂筆,又慢慢松開。
有些秘密,注定要爛在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