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最后一周的周一清晨，林小滿踏入教室時，發現黑板上已經寫滿了工整的板書——荀子《勸學》的全文。李老師站在講臺旁，金絲眼鏡后的目光比平時更加銳利。

“今天開始，我們正式進入高三課程。“她的聲音不大，卻讓嘈雜的教室瞬間安靜下來，“《勸學》是你們高三的第一課，也是最重要的一課。“

林小滿翻開嶄新的語文課本，首頁已經用藍色墨水寫上了“高三(5)班林小滿“，字跡工整得近乎虔誠。高二期末重新分班后，她和周小雨終于分到了一起，而陸遠和陳悅仍在原來的班級。

“'君子曰：學不可以已。'“李老師開始朗讀，聲音抑揚頓挫，“青，取之于藍，而青于藍...“

窗外，七月的陽光炙烤著操場，知了聲嘶力竭地鳴叫著。教室里只有電風扇轉動的聲音和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林小滿記著筆記，余光瞥見周小雨在課本邊緣畫了個小小的奔跑小人——這是她聽課時的小習慣。

“'故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李老師停下朗讀，摘下眼鏡擦了擦，“知道為什么選這篇作為高三第一課嗎？“

教室里鴉雀無聲。李老師環視一周，目光在每個學生臉上停留片刻：“因為高三就是由無數個'跬步'組成的千里之行。從現在開始的每一天、每一小時、甚至每一分鐘，都在為你們的高考積累力量。“

林小滿的筆尖頓了一下，墨水在紙上暈開一個小藍點。高三...這個曾經遙遠的概念，如今就這樣猝不及防地降臨了。

“王浩，“李老師突然點名，“你高二進步很大。能分享一下嗎？“

被點名的男生有些局促地站起來：“就是...每天堅持完成計劃，不懂就問...“

“正是如此。“李老師示意他坐下，“'鍥而舍之，朽木不折；鍥而不舍，金石可鏤。'高三最怕的就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下課鈴響起，但沒有人像往常一樣急著離開。李老師合上課本：“這已經是我帶的第13屆高三了。每年這個時候，我都會告訴學生同一句話——你們現在埋首題海的每一天，都會成為未來最懷念的時光。“

這句話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在林小滿心里激起層層漣漪。她想起媽媽偶爾提起的“當年高考“，那些曾以為是抱怨的回憶，現在想來，眼神里分明藏著懷念。

午休時間，林小滿和陸遠約在圖書館老位置見面。暑假補課期間，校園里人不多，圖書館更是安靜得能聽見書頁翻動的聲音。

“你們班也學《勸學》了？“林小滿小聲問。

陸遠點點頭，從書包里掏出語文課本。林小滿驚訝地發現，他在“學不可以已“旁邊密密麻麻寫滿了筆記，甚至畫了思維導圖。更讓她心頭一顫的是，課本扉頁上“醫學院“三個字被反復描畫，筆跡穿透了好幾頁紙。

“這么認真？“她試圖用輕松的語氣掩飾內心的震動。

陸遠笑了笑，陽光透過窗戶在他睫毛下投下細碎的陰影：“李老師說這篇很重要。“他頓了頓，“而且...醫學院分數很高。“

林小滿突然注意到他放在桌上的左手微微顫抖，指節處因為長時間握筆而泛白。桌上那瓶心臟藥，似乎比上學期末多了幾粒。

“你最近...還好嗎？“她輕聲問。

陸遠愣了一下，隨即明白她在問什么：“沒事，就是最近睡得少了點。“他迅速收起藥瓶，“蘇教授每天都監測我的指標。“

林小滿想追問，但陸遠已經翻開物理練習冊，顯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她只好咽下擔憂，轉而討論起剛發下來的數學試卷。

下午的數學課，班主任帶來了一個消息：“鄭國強老師從重點中學調來，將負責我們班的數學。今天他來聽課熟悉情況。“

教室門被推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老師走了進來。他約莫四十出頭，寸頭，穿著熨燙得一絲不茍的襯衫，走路時背脊挺得筆直，像個軍人。

“同學們好。“他的聲音低沉有力，“希望高三這一年，我們能共同進步。“

簡單的自我介紹后，鄭老師坐在教室后排聽課。林小滿總覺得他的目光時不時落在自己身上，但當她不自覺地回頭時，發現鄭老師正專注地盯著...她旁邊的空座位——那是請病假的周小雨的位置。

下課鈴響，鄭老師徑直走向林小滿：“你是林小滿同學？“

“是的，老師。“林小滿有些緊張。

鄭老師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你父親是林建國？“

這個問題像一盆冷水澆在林小滿頭上。自從父親平反后，很少有人再提起這個名字。她僵硬地點點頭。

鄭老師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努力。有問題隨時來辦公室找我。“

直到鄭老師離開，林小滿才長舒一口氣。她掏出手機，給陸遠發了條消息：“新來的數學老師認識我爸爸！“

陸遠很快回復：“鄭國強？他以前是軍轉干部，可能和你爸共事過。他現在也教我們班，剛才還特意問起我媽媽。“

這個巧合讓林小滿心頭掠過一絲不安。她想起安華醫生的警告——“XZ-719“事件背后可能還有未解之謎。但現在，她只想專注于眼前的生活和學業。

放學后，四人小組照例在天臺集合。這是他們高二養成的習慣，每天放學后在這里分享當天的見聞和心情。周小雨已經回來了，臉色有些蒼白。

“怎么了？“林小滿關切地問。

“生理期，痛死了。“周小雨擺擺手，從書包里掏出四盒酸奶，“喏，我媽買的，說補充營養。“

陳悅接過酸奶，輕聲道謝。自從父親入獄后，她變得沉默寡言，但眼神卻比從前更加堅定。她最近剪了短發，看起來更加干練。

“你們班也學《勸學》了？“周小雨問，“李老師今天講得我都想立刻回家刷題了。“

陸遠笑了笑：“我們班李老師更狠，當場讓每個人制定高三學習計劃，明天交。“

“我們也是！“林小滿哀嘆，“還要家長簽字。“

四人分享著各自班級的趣事，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話題不知不覺轉向了未來的打算。

“我想考新聞系。“陳悅突然說，聲音很輕但很堅定，“揭露真相，不讓更多像我爸爸那樣的人...傷害無辜。“

這是陳悅第一次如此明確地說出自己的志向。林小滿想起她在校報上發表的那些犀利文章，不由得點點頭：“你一定能行。“

“我嘛，體育學院！“周小雨舉起酸奶盒，“當體育老師，專門整治像當年的我這樣的懶學生。“

大家笑作一團。陸遠轉向林小滿：“你呢？“

“我想...“林小滿猶豫了一下，“學心理學。幫助那些...經歷過創傷的人。“

她沒有明說，但大家都明白這個選擇背后的原因。陸遠悄悄握了握她的手，溫暖而堅定。

“不管怎樣，我們都要全力以赴。“陸遠看著遠處的夕陽，“像《勸學》里說的，'無冥冥之志者，無昭昭之明；無惛惛之事者，無赫赫之功。'“

“說人話！“周小雨抗議。

“就是沒有專注的精神，就不會有明辨的智慧；沒有埋頭苦干，就不會有顯赫的成就。“陳悅流暢地翻譯，隨即有些不好意思，“我查過注釋...“

四人相視而笑。在這個夏日的黃昏，站在青春與成年的門檻上，他們許下了無聲的誓言——不負青春，不負自己。

回家路上，林小滿和陸遠并肩走著。路過學校公告欄時，一張新貼出的通知吸引了他們的注意：“高三第一次模擬考試定于8月25日舉行“。

“不到一個月了。“陸遠輕聲說。

林小滿點點頭，突然想起什么：“對了，鄭老師為什么問你媽媽的事？“

陸遠皺起眉頭：“他說他們是老同學。但...“他猶豫了一下，“我媽媽聽到他的名字時，表情很奇怪。“

這個細節讓林小滿心中的不安又加深了一分。但眼下，他們有更緊迫的事情要面對——高三，這個傳說中的“戰場“，已經拉開了帷幕。

晚飯后，林小滿坐在書桌前，認真制定著高三學習計劃。媽媽輕輕推門進來，放下一杯熱牛奶。

“別太拼了，身體要緊。“媽媽摸了摸她的頭發。

林小滿抬頭微笑：“沒事，我喜歡學習。“她猶豫了一下，“媽，你知道鄭國強老師嗎？他今天問起爸爸。“

媽媽的手明顯僵了一下：“他...調來你們學校了？“

“嗯，教我們數學。“

媽媽沉默了一會兒：“他是個好老師。你爸爸...曾經很欣賞他。“

這個含糊的回答沒有解開林小滿的疑惑，但媽媽明顯不想多談。她只好回到學習計劃上，將疑問暫時擱置。

夜深了，林小滿躺在床上，回想著這一天的種種。《勸學》的教誨，鄭老師的出現，四人組的約定...高三的大門已經打開，前方等待他們的，將是怎樣的一年呢？

窗外，一輪明月高懸。林小滿輕輕摩挲著語文課本上“學不可以已“那幾個字，慢慢閉上了眼睛。明天開始，真正的戰斗就要打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