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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定親為聘(下)

再睜開時,只見季夫人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婆子簇擁著,堵在了縫隙入口處。她穿著姜黃色繡著芙蓉的長褙子,小盤髻梳得一絲不茍,插著牡丹紋簪,臉上敷著厚厚的脂粉,卻掩不住眼底那噴薄欲出的怨毒和一絲得逞的快意。竇婆子緊跟在她身側,渾濁的老眼如同淬了毒的鉤子,死死釘在我沾滿血污和灰塵、狼狽不堪的臉上,隨即又掃過我身邊淵渟岳峙的趙敘白,眼中飛快地掠過驚疑、算計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

“蘊玉!”季夫人率先開口,聲音拔得極高,帶著一種刻意表演出來的震驚、痛心和難以置信,“你……你這是做什么?!瞧瞧你這副樣子!成何體統!”她的目光如同刮骨鋼刀,掃過我破損帶血的衣衫、沾滿泥土草屑的裙擺,最后落在我臉頰上那抹被趙敘白抹上去的、刺目的血跡上,瞳孔猛地一縮,隨即浮上更深的怨毒,“還有趙公子?!你們……你們怎么會在這里?!這……這……”她指著這陰暗狹窄的空間,一副氣急攻心、搖搖欲墜的模樣,仿佛撞破了天大的丑事。

“夫人!”竇婆子立刻上前一步,恰到好處地“攙扶”住她,聲音又尖又響,唯恐外面的人聽不見,“您可要保重身體啊!大小姐她……她私闖庫房,毀壞公產,如今……如今又在這等腌臜地方與外男……這……這傳出去,宋府的顏面何存!老爺的清譽何存啊!”她字字句句,誅心蝕骨,將“私闖”、“毀壞”、“私會外男”幾頂足以將我徹底壓垮的大帽子扣得嚴嚴實實!

周圍的婆子們立刻配合地發出倒吸冷氣的聲音,看向我的目光充滿了鄙夷、唾棄和幸災樂禍。火把的光焰跳躍著,將她們臉上每一道猙獰的紋路都映照得無比清晰,如同地獄里索命的惡鬼。

麥冬早已嚇得癱軟在地,抱著包袱瑟瑟發抖,絕望地看著我。

我孤立地站著,臉上殘留的血跡冰冷刺骨,手臂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季夫人那虛偽的痛斥,竇婆子惡毒的指控,婆子們鄙夷的目光,如同無數根冰冷的針,密密麻麻地扎遍全身。冰冷的憤怒和更深的絕望在胸腔里翻騰。完了……人贓并獲,眾目睽睽,再加上這“私會外男”的罪名……宋琪那把算盤,這次無論如何,都會將我徹底撥入“棄子”的深淵,甚至……死地!

就在這千鈞一發、我幾乎要被這滔天的惡意徹底吞噬之際——

一直沉默如山、仿佛置身事外的趙敘白,動了。

他極其自然地、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強勢,向前邁了一小步。這一步,微妙地再次將我半個身子擋在了他身后,也徹底隔絕了季夫人那幾乎要噴出火來的怨毒視線。

他沒有看季夫人,目光平靜地掠過竇婆子那張因激動而扭曲的老臉,最后,落在了季夫人精心梳妝、此刻卻因憤怒而微微顫抖的發髻上——那里,一枚水頭極好、翠色欲滴的翡翠耳墜,在火光的映照下,閃爍著幽幽的、冰冷的光澤。

趙敘白唇角幾不可察地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如同寒冰乍裂。

他開口了,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蓋過了火把的噼啪和眾人粗重的呼吸,每一個字都如同冰珠落地,砸在在場每一個人的心上:

“宋夫人。”

這聲稱呼,平靜無波,卻讓季夫人精心維持的震怒和痛心瞬間僵在臉上。她保養得宜的脖頸微微昂著,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涂著鮮紅蔻丹的手指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竇婆子渾濁的老眼猛地一縮,像是嗅到了極致的危險,那刻毒的指控生生卡在了喉嚨里。

趙敘白并未理會季夫人瞬間變幻的神色,他的目光依舊平靜地落在那枚隨著季夫人氣息不穩而微微晃動的、水頭極好的翡翠耳墜上,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寶,值得他細細欣賞。

“蘊玉今日所為,”他的聲音依舊平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定性,“是我授意。”

“轟——!”

如同巨石投入死水,瞬間激起千層浪!季夫人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精心描繪的黛眉因極致的震驚和難以置信而扭曲上揚。竇婆子更是張大了嘴,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抽氣聲,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雞,渾濁的眼珠幾乎要瞪出眼眶!周圍的婆子們更是面面相覷,臉上寫滿了駭然和茫然——承恩侯……授意大小姐私闖庫房?!這怎么可能?!

我站在趙敘白身后,心臟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又驟然松開,巨大的荒謬感和更深的寒意席卷全身。他竟如此直白地攬下這滔天罪名!為了什么?為了坐實“授意”?為了掩蓋我那“異世孤魂”的身份?還是……為了接下來那更致命的籌碼?

趙敘白終于將目光從那枚翡翠耳墜上移開,轉向季夫人慘白的臉。他的眼神沉靜依舊,卻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銳利。

“庫房賬目混亂,以次充好,貪墨公中,數額驚人。”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刀,清晰地剖開那層華麗的外衣,露出內里腐朽不堪的膿瘡,“宋夫人執掌中饋多年,竟毫無察覺?”

季夫人身體猛地一晃,若非竇婆子死死攙扶,幾乎要癱軟下去。她涂著厚厚脂粉的臉頰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著,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趙敘白的話,直接點破了那層心照不宣的窗戶紙!更是將“失察”甚至“縱容”的帽子,穩穩扣在了她的頭上!

“還是說,”趙敘白的語氣陡然轉冷,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鋒,那無形的威壓瞬間暴漲,壓得人喘不過氣,“宋夫人覺得,這等碩鼠蛀空家業、動搖宋府根基的行徑,僅僅一句‘年輕不懂事’、‘被不干凈的東西沖撞’,便能輕輕揭過?”他銳利的目光如同實質般掃過竇婆子,最后再次落回季夫人臉上,帶著一種審判般的意味,“宋大人為官清正,最重聲名。若此事傳揚出去,御史臺聞風而動,彈劾一本‘治家不嚴’、‘縱容家奴貪墨’,夫人以為,宋大人會作何感想?圣上又會如何看待一個連后宅都管束不了、家財被蛀空大半的朝廷命官?”

“治家不嚴”!“縱容家奴貪墨”!御史彈劾!圣上看法!

每一個詞,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季夫人搖搖欲墜的心防上!她臉上的血色徹底消失,連嘴唇都變成了灰白色,精心梳妝的步搖劇烈地顫抖起來,發出細碎而慌亂的碰撞聲。她最引以為傲的丈夫宋琪的官聲!她苦心經營多年的主母地位!她兒子宋知奕的前程!這一切,都系于宋琪的官位穩固!若真因庫房貪墨之事鬧大,被御史彈劾……后果不堪設想!宋琪那把算盤,第一個清算的,恐怕就是她這個“治家不嚴”的主母!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季夫人的心臟,勒得她幾乎窒息。她看向趙敘白的眼神,終于不再是怨毒,而是充滿了驚駭和一種被徹底拿捏的絕望!他……他竟知道得如此清楚!而且句句都點在宋琪最致命的要害上!

“趙……趙侯……”季夫人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卻干澀嘶啞得厲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這……這其中定有誤會……庫房……庫房的事……”她試圖辯解,試圖挽回,但在趙敘白那洞悉一切、冰冷如鐵的目光注視下,所有的狡辯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誤會?”趙敘白唇角那絲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許,帶著一絲嘲弄。他不再看季夫人,目光轉向了我。

在季夫人驚恐欲絕、竇婆子面如死灰、所有婆子噤若寒蟬的目光聚焦下,趙敘白極其自然地伸出手。

那只骨節分明、不久前還沾著我鮮血的手,此刻卻無比從容地探向了他自己寬大的袖袋。

一枚玉佩。

溫潤的羊脂白玉在跳躍的火光下流淌著內斂柔和的光澤。形制古樸,雕工精湛的云紋纏繞,中央隱約是一個篆體的“趙”字。深青色絲絳系著兩顆圓潤飽滿的墨玉珠子,沉甸甸地垂落。

定親玉佩!

他竟然……要在此刻,在季夫人、竇婆子以及這一眾惡仆面前,拿出了它?!

巨大的屈辱和一種被徹底當做棋子的冰冷感再次席卷全身!我的身體瞬間繃緊,指尖冰涼。他想做什么?用這玉佩來羞辱我?還是……要用這枚玉佩,作為徹底壓垮季夫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趙敘白修長的手指捏著玉佩的絲絳,動作優雅而從容。他沒有看我,目光平靜地掃過季夫人那張因極度恐懼而扭曲的臉,最后落在她驚疑不定、充滿算計卻又被巨大恐懼壓制的渾濁眼珠上。

“至于蘊玉,”他的聲音恢復了那種玉石相擊般的清越,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宣告意味,“她今日受驚,也受了傷。”他的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我臉頰上那抹他親手抹上去的血污,以及我手臂上還在隱隱作痛的傷口。

“三日后,”趙敘白的聲音清晰地回蕩在狹窄的假山縫隙里,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之力,“承恩侯府官媒,將攜正式文書,登門提親。”

轟——!

如同平地驚雷!

提親!

趙敘白!趙家!那個權傾朝野、連宋琪都要仰望的趙府!竟然要向宋府提親!對象還是剛剛被她們污蔑為“私闖庫房”、“私會外男”的宋蘊玉?!

季夫人徹底懵了!大腦一片空白!巨大的震驚和難以置信如同海嘯般將她吞沒!她苦心設計,布下天羅地網,要置宋蘊玉于死地,徹底拔掉這顆眼中釘。可轉眼間,局勢竟以如此荒誕、如此顛覆的方式逆轉!趙敘白不僅攬下了所有罪名,用宋琪的官聲死死捏住了她的命門,如今更是拋出了趙家提親這枚石破天驚的重磅籌碼!

趙家……提親……宋蘊玉……

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宋蘊玉不僅不會成為棄子,反而一躍成為了連接宋府與頂級權貴趙家的紐帶!其價值,瞬間暴漲千萬倍!宋琪那把算盤,會毫不猶豫地將她撥到最核心、最受重視的“棋子”位置!而她季夫人……她方才對宋蘊玉的所有指控、所有污蔑,在趙家提親這鐵一般的事實面前,都將成為一場徹頭徹尾的笑話!甚至,會變成她嫉恨嫡女、構陷嫡女的鐵證!

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被徹底打落塵埃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季夫人。她精心維持的主母威嚴、她的籌謀算計,在趙敘白這輕描淡寫卻又雷霆萬鈞的“提親”二字面前,徹底土崩瓦解!她輸了!輸得一敗涂地!

竇婆子更是嚇得魂飛魄散,雙腿一軟,“噗通”一聲癱跪在地,身體抖得像篩糠。周圍的婆子們也全都傻了眼,看向我的目光充滿了驚駭、茫然和一種本能的畏懼——能讓承恩侯如此維護,甚至不惜以趙家提親為代價的大小姐……她們方才竟然還……

趙敘白說完,仿佛只是宣布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不再看面如死灰的季夫人和癱軟在地的竇婆子,目光終于轉向了我。

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著我沾滿血污和灰塵、狼狽不堪的臉。他的眼神極其復雜,有審視,有探究,有掌控一切的漠然,甚至……還有一絲極淡、極難察覺的……憐憫?

他朝我伸出了手。那只手干凈修長,骨節分明,與我這身狼狽形成鮮明對比。

“蘊玉,”他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奇異的、不容抗拒的引導,“隨我出去。此地腌臜,污了你的眼。”

這聲“蘊玉”,親昵得令人心驚,也冰冷得刺骨。

我沒有動。身體僵硬得如同石雕,緊握的掌心被那枚冰冷的玉佩硌得生疼,指尖深深掐入肉里,帶來尖銳的刺痛。

走?跟他走?踏入他用婚約和威脅編織的、更巨大的未知牢籠?

身后是季夫人等人怨毒又恐懼的目光,身前是他那只象征著“拯救”與“枷鎖”的手。

沒有選擇。

在那雙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眼眸注視下,在那滅頂的威脅和唯一的生路面前,我極其緩慢地、帶著無法抑制的微顫,抬起了自己那只同樣沾滿污跡和血漬的手。

冰冷的指尖,終于觸碰到了他微涼的掌心。

一股強大的力道瞬間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將我猛地從他身后拉出,拉到了他的身側。他高大的身影完全將我籠罩,隔絕了季夫人等人所有怨毒和驚懼的視線。那枚象征“定親”的玉佩,就在我們交握的掌心中間,冰冷而沉重。

趙敘白沒有再說話,甚至沒有再看任何人一眼。他牽著我,如同牽著一件失而復得的貴重物品,邁開沉穩的步伐,徑直朝著假山縫隙外走去。

堵在門口的婆子們如同被無形的力量劈開,下意識地、帶著巨大的惶恐和敬畏,紛紛朝兩側退開,讓出一條通道。火光跳躍著,映照著他絳色云錦長袍上流轉的暗紋,也映照著我一身狼狽、血跡斑斑的衣裙。

我們就這樣,在季夫人慘白如紙、眼神空洞的注視下,在竇婆子癱軟在地、抖如篩糠的驚恐中,在無數道畏懼、茫然、復雜的目光洗禮中,一步步走出了這片陰暗潮濕、充滿了算計與血腥的假山。

刺目的陽光重新灑落在身上,帶著春日應有的暖意,卻驅不散我心底那徹骨的冰寒。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靜。

風暴的中心,似乎隨著他的離去而暫時平息。

但我知道,這僅僅只是開始。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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