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照雪一把揪住裴無咎的衣領，粗糙的麻布料子在掌心摩擦出沙沙聲。

她這才注意到，對方脖頸處有道猙獰的疤痕，像是被什么野獸撕咬過。

“所以你們這些裝神弄鬼的，就為個破匣子害我兒子？“

她聲音壓得極低，卻讓裴無咎后背沁出冷汗。

遠處傳來犬吠聲，襯得廢棄祭壇愈發陰森。

裴無咎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暗紅：“我若真想害他...咳咳...何必等到現在？“

他攤開手掌，露出半塊發霉的飴糖，“當年把他塞進糧車時...咳咳...這孩子死死攥著這個...“

燕照雪松開手。是裴野總藏在枕頭下的那塊糖，說是親娘給的。

“祭壇底下埋的是教主生前煉的藥人方子?！?

裴無咎擦著嘴角血跡，“我燒了三天三夜...咳咳...沒想到他們另找了通靈體...“

話未說完，林子里突然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十幾個舉著火把的村民沖過來，為首的里正氣得胡子直抖：“好??！果然是你們裴家招的邪祟！“

他指著地上昏迷的牲畜，“自打你們來村里，牲口接連暴斃！“

燕照雪瞇眼看去，死羊嘴角都掛著黑血——

分明是吃了毒草。

她突然想起前日撞見隔壁趙財主家的長工鬼鬼祟祟在后山撒什么東西。

“里正叔。“她突然提高嗓音，“我昨兒個瞧見趙家往山坡上撒烏頭草籽呢，說是要種藥材?！?

人群頓時炸開鍋。

老趙家與裴家爭水田不是一天兩天了。

“胡說八道！“趙財主擠出來，胖臉漲得通紅，“分明是這妖道...“

他突然噎住——燕照雪正晃著剛從地上撿的荷包，上頭“趙記“二字在火光中清晰可見。

里正奪過荷包一聞，臉色大變：“還真是烏頭草！好你個趙扒皮！“轉身對著燕照雪作揖，“裴家媳婦，是我們錯怪...“

“慢著。“燕照雪突然指向祭壇角落。

眾人順著看去，只見月光下赫然堆著十幾袋新糧，袋子上“趙記“的朱印還沒干透。

“這不是里正叔說丟的賑災糧嗎？“她聲音清亮，“原來趙員外不光要毒牲口，連朝廷的糧食都敢貪?。俊?

場面頓時大亂。趙財主癱坐在地，被憤怒的村民團團圍住。

燕照雪趁機拽著裴無咎退出人群，月光照著她沾了泥的布鞋，一步一個濕腳印。

“藥人的方子雖然燒了...“裴無咎突然壓低聲音，“但裴野體內的蠱蟲...“

燕照雪腳步一頓。

“村東頭李婆婆。“她突然說，“前兒還跟我夸她家新孵的小母雞最能下蛋?！?

裴無咎愣住。

“蠱蟲怕雄黃是吧？“燕照雪掰著手指算，“李婆婆的孫女在縣里藥鋪當學徒，昨兒個正好捎回二兩雄黃粉...“

月光穿過她散落的碎發，在泥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遠處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混著裴無咎壓抑的咳嗽聲。

夜風里飄來麥苗的清香，明天又是個曬谷子的好天氣。

翌日清晨，燕照雪拎著一籃子新摘的野菜，慢悠悠晃到村口。

幾個婦人正圍著磨盤嚼舌根，一見她來，聲音頓時低了下去。

“哎喲，裴家媳婦?！巴鯆鹱蛹傩χ鴾愡^來，“聽說昨兒夜里趙員外被抓了？你可真是......福星高照啊。“

燕照雪笑瞇瞇地掰開一根嫩生生的野芹：“可不是嘛，多虧趙員外自己把罪證藏祭壇那兒，要不我家這黑鍋可背定了?！?

她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周圍人都聽見。

幾個婦人臉色變了變，當初傳裴家招邪祟的閑話，她們可沒少出力。

“要我說啊......“燕照雪慢條斯理地撣了撣衣角沾的草屑，“有些人嘴上積點德，比天天拜菩薩管用?！?

王嬸子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還沒想好怎么接話，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喧嘩。

“裴家嫂子！裴家嫂子！“李婆婆的小孫女氣喘吁吁地跑來，臉蛋紅撲撲的，“野哥兒醒了！還、還喝了一大碗粥！“

燕照雪眼睛一亮，抬腳就往家走，路過磨盤時“不小心“踢翻了王嬸子剛磨好的豆子。

白花花的豆粉灑了一地，王嬸子心疼得直跺腳：“你！“

“哎呀，手滑?！把嗾昭╊^也不回地擺擺手，“反正王嬸子家豆子多，不差這一把。“

裴野確實醒了，正坐在炕上小口小口地啃糖餅，見燕照雪進門，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娘！“

燕照雪三兩步過去，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不燙了，臉色也紅潤了不少。

她心里一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嘴上卻道：“臭小子，躺了這些天，活兒都堆成山了，趕緊吃完下地！“

裴野咧嘴一笑，從懷里掏出個東西：“給！“

是塊嶄新的飴糖，用油紙包得嚴嚴實實。

“李婆婆給的，說多虧娘識破趙家的勾當，村里今年秋糧保住了......“

燕照雪捏著糖，心里莫名發軟。

正想說話，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

“裴家的！滾出來！“

她眉頭一皺，大步走出去，只見趙財主的胖兒子帶著幾個家丁堵在院門口，手里還拎著棍棒。

“就是你害我爹下大獄？“趙大少滿臉橫肉直抖，“今兒不賠個百八十兩銀子，老子砸了你這破院子！“

燕照雪冷笑一聲，抄起墻角的鋤頭往地上一杵：“行啊，正好我家菜地缺肥料，你們幾個現成的糞料，自己躺坑里還是我動手？“

趙大少氣得臉色發紫，剛要發作，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

“圣旨到——“

全村人都傻了。

只見一隊官差疾馳而來，為首的舉著明黃卷軸，朗聲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裴氏燕照雪揭發貪腐有功，賜良田十畝，白銀五十兩，即日起兼任本村糧長......“

趙大少腿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

燕照雪也有點懵，低頭看了看手里的糖，又看了看滿臉崇拜的裴野，突然笑了。

“愣著干啥？“她一巴掌拍在兒子后腦勺上，“拿碗去！今兒中午吃肉！“

盛夏晌午，蟬鳴聒噪。

燕照雪蹲在灶臺邊，盯著瓦罐里咕嘟冒泡的綠豆湯，順手往灶膛里塞了把曬干的艾草。

煙氣一熏，趴在梁上偷糧的耗子“吱“地一聲摔下來，正好掉進裴野擺好的竹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