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午后，蟬鳴把空氣烤得發黏。林野蹲在表哥房間的地板上，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浸得貼在皮膚上，手里捏著一把銹跡斑斑的十字螺絲刀，正跟一個銀灰色的金屬頭盔較勁。

“我說表哥，你這破頭盔早該扔了。”他嘟囔著，用螺絲刀撬開頭盔側面一塊松動的面板，露出里面纏繞如蛛網的電線。有些線的絕緣皮已經開裂，露出銅色的芯，像一截截暴露在外的神經。

表哥的聲音從客廳傳來，混著鍵盤敲擊的噼啪聲：“別廢話，修好它今晚借你玩《星骸戰場》——最新的神經接駁款，比你那破手機模擬器爽十倍！”

《星骸戰場》，全校男生最近瘋傳的科幻體感游戲。林野不是沒聽過，課間總有人扯著嗓子喊“機甲連招”“能量核心”，但他對“按系統提示砍怪升級”沒興趣。比起虛擬世界里的花里胡哨，他更愛蹲在廢品站撿舊電路板，看電流順著自己接的線路跑——那是種能攥在手里的真實感。

他把頭盔翻過來，盯著內側貼著的標簽：星塵科技·神經接駁頭盔X-07，下方一行小字幾乎被汗漬糊掉：“警告：非實驗人員禁止拆解，可能引發神經電流過載”。

“切，嚇唬誰。”林野嗤笑一聲，從褲兜里摸出個用透明膠帶纏了三層的放大鏡，湊近頭盔內部的接口。果然，問題出在一根斷裂的細線上——漆皮剝落，銅絲斷成兩截，像條被攔腰斬斷的銀色小蛇。這是傳輸神經信號的主線路，斷了難怪頭盔開不了機。

他從旁邊的零件盒里翻出一截細電線，又摸出個迷你電烙鐵（這是他用攢了三個月的零花錢買的“寶貝”），插上插座。橘紅色的烙鐵頭很快熱得發亮，他屏住呼吸，左手捏著兩根線頭湊在一起，右手穩穩地把烙鐵懟上去。

“滋啦——”

細小的火花濺起來，像顆微型煙花。林野眨了下眼，正想看看焊點牢不牢，突然覺得手心一陣刺痛——不是烙鐵燙的，是從頭盔內部傳來的，像有根冰針猛地扎進皮膚。

“什么鬼？”

他下意識想撒手，卻發現手指像被磁鐵吸住了，死死粘在頭盔的金屬外殼上。更詭異的是，頭盔內部那些原本安靜的電線，突然開始發光——不是普通的電流光，是種極其深邃的藍，像把夜空揉碎了灌進去，沿著線路瘋狂游走，所過之處，塑料外殼都透出幽幽的藍光。

“表哥！頭盔不對勁！”林野的聲音發緊，他感覺一股力量順著手臂往上爬，不是熱，也不是冷，是種麻癢的麻痹感，像無數只螞蟻順著血管往心臟鉆。

客廳的鍵盤聲戛然而止，表哥的腳步聲沖過來：“怎么了？我跟你說過別亂拆……”

話音未落，頭盔猛地爆發出刺眼的藍光！

不是擴散開的光，是一束凝聚成線的藍電流，像條活過來的蛇，順著林野的手臂纏上來，瞬間裹住了他的肩膀、腰腹、雙腿。他甚至能看清電流里翻滾的銀色紋路，像極了物理課本上畫的磁感線，卻帶著毀天滅地的力量。

“啊——！”

林野感覺自己被一股無形的巨力拽離地面，身體像片被狂風卷起的紙。表哥的臉在他眼前放大，嘴巴張得老大，卻發不出聲音——周圍的一切都在失真，蟬鳴變成尖銳的嗡鳴，墻壁和家具開始扭曲、拉長，像被放進了哈哈鏡。

他的手還死死攥著那把十字螺絲刀，冰涼的金屬觸感成了唯一的錨點。書包從肩上滑落，砸在地上，拉鏈崩開，一本封面印著“初中物理（八年級下冊）”的課本掉出來，紙頁被狂風吹得嘩嘩作響。

電流裹著他往頭盔里鉆——不對，不是他鉆進頭盔，是整個房間在被頭盔“吸”進去。墻壁像融化的巧克力，表哥的尖叫變成遙遠的回音，林野的視線徹底被藍光淹沒，最后一個念頭是：完了，物理課學的“安全用電”知識，今天怕是用不上了。

失重感猛地襲來，像坐過山車時被拋到最高點，又狠狠砸下去。林野的五臟六腑都錯了位，喉嚨里涌上一股鐵銹味。他閉上眼睛，任由那股力量拖著自己翻滾、墜落，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秒，也許是一個世紀，后背突然撞上了什么堅硬的東西。

“咚！”

劇痛讓他瞬間找回了知覺。林野猛地睜開眼，刺眼的藍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像蒙著層厚厚的灰塵。

他趴在地上，渾身骨頭像散了架，后背火辣辣地疼。緩了半天，他撐起上半身，發現自己正趴在一堆扭曲的金屬上——生銹的鋼板、斷裂的管道、還有些奇形怪狀的零件，像是從什么巨大的機器上拆下來的，表面覆蓋著厚厚的紅褐色鐵銹，一碰就簌簌往下掉渣。

這不是表哥的房間。

林野環顧四周，心臟“咚咚”狂跳。目之所及，全是類似的金屬殘骸，堆得像一座座小山，延伸到視野的盡頭。有些殘骸依稀能看出輪廓——像是巨型機器人的胳膊，斷口處露出糾纏的線路；有的像破碎的盾牌，上面布滿深淺不一的凹坑；還有些彎曲的金屬管，時不時滴下幾滴黏糊糊的黑色液體，落在地上發出“滋滋”的輕響，散發出一股濃烈的機油味。

這地方，像個被遺棄了幾百年的機甲墳場。

“表哥？”林野試探著喊了一聲，聲音在空曠的廢墟里蕩開，卻只引來一陣更響的“嘎吱——”聲。

那聲音像是金屬摩擦，從左前方傳來，很近，仿佛就在那堆最高的殘骸后面。

林野的汗毛瞬間豎了起來。他下意識地摸向手邊，手指觸到一個冰涼堅硬的東西——是那把十字螺絲刀，還攥在手里，只是柄上沾了不少鐵銹。

他又摸了摸后背，書包還在，只是被壓得變了形。他掙扎著把書包拽到身前，拉開拉鏈，那本物理課本果然在里面，封面上蹭了一大片黑褐色的油漬，像是剛才滴下來的那種液體。

“搞什么啊……”林野的聲音帶著哭腔，又怕又懵。他明明在修頭盔，怎么會突然跑到這種鬼地方？是做夢？可后背的疼、鼻尖的機油味、手里螺絲刀的觸感，都真實得可怕。

“嘎吱……咔嚓……”

摩擦聲越來越近了，還夾雜著某種沉重的腳步聲，“咚、咚、咚”，每一步都讓腳下的金屬殘骸微微震動。

林野猛地回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那堆最高的金屬小山后面，有什么東西動了一下——一塊銹跡斑斑的鋼板被頂開，滾落下來，發出刺耳的碰撞聲。

一個巨大的陰影，緩緩探了出來。

林野的呼吸瞬間停滯了。

那是個怪物。

大概有兩米高，身體是由各種廢棄零件拼湊起來的，腦袋是個破損的儀表盤，玻璃罩后面閃爍著紅光；胳膊是兩根粗壯的液壓管，末端沒有手，而是焊死的鋼爪，正“咔噠咔噠”地開合著；它的腿是兩條扭曲的鋼軌，每走一步，都會在地上留下深深的劃痕。

最嚇人的是它的身體側面，用白色的漆噴著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實驗體-09，清除目標：所有非系統認證生命體”。

怪物的紅光“眼睛”轉了轉，最終鎖定了趴在地上的林野。

“發現……未認證目標……”

一個嘶啞、卡頓的電子音從它體內發出，像是老式收音機信號不良。緊接著，它猛地抬起鋼爪，對著林野的方向，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

林野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從金屬堆上翻下來，摔在地上。他下意識地抓起手邊的東西想擋——不是螺絲刀，是剛才從書包里掉出來的物理課本。

課本封面上，“初中物理”四個大字在灰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諷刺。

怪物的鋼爪帶著風聲，朝他拍了下來。

林野閉上眼睛的瞬間，腦子里閃過的不是恐懼，而是物理課上老師講過的一句話：“電流會沿著電阻最小的路徑流動……”

等等，電流？

他猛地睜開眼，看向怪物身上那些暴露在外的線路——其中一根，正冒著微弱的電火花。

一個瘋狂的念頭，像剛才那道藍色電流一樣，猛地竄進了他的腦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