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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骸骨沐天光

死寂。

一種被萬噸巖石和泥土強行鎮(zhèn)壓、卻依舊在巖層深處隱隱脈動的不祥死寂,如同冰冷沉重的棺蓋,死死壓在狹窄的三角區(qū)域。嗆人的粉塵在強光手電微弱的光柱里緩緩沉降,如同無數(shù)細(xì)小的幽靈在起舞。每一次細(xì)微的落石聲響,都像敲打在緊繃的神經(jīng)上,引發(fā)一陣源自骨髓的驚悸。

巫泱蜷縮在冰冷濕滑的碎石地上,身體因為失血和劇痛而抑制不住地顫抖。右眼空洞處被粗糙包扎的布條下,每一次心跳都帶來撕裂般的抽痛,提醒著那貫穿靈魂的創(chuàng)傷。大量失血讓她如同浸泡在冰海里,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肺部的灼痛,艱難地維持著意識不徹底沉淪。

她僅存的左眼,瞳孔渙散,視線艱難地穿透彌漫的粉塵和淚血凝結(jié)的糊狀物,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釘在三角區(qū)域入口的方向。

釘在那片被塌方徹底封死的、冰冷絕望的巖石絕壁之下。

閻九。

他靜靜地靠坐在那塊巨大而棱角分明的矸石旁,背倚著埋葬了石陣核心、噬光者意志以及無數(shù)尸儡的萬噸廢墟,面朝著她和秦莽的方向。

污濁的暗紅血光如同凝固的巖漿,爬滿了他裸露的脖頸和手臂,在他蒼白如紙的臉上勾勒出猙獰的蛛網(wǎng)紋路,將他定格成一尊破碎的、被詛咒的青銅雕像。

那件殘破的工裝夾克被暗色浸透,分不清是泥污還是早已干涸的、屬于他自己的血。

最刺目的,是他那只緊緊攥著青銅降魔杵的手。

杵身冰冷,杵尖深深地、精準(zhǔn)地……沒入了他自己的胸膛。正中心臟的位置。

沒有掙扎的痕跡,沒有痛苦的表情。

只有一種耗盡了所有、燃燒殆盡后、近乎虛無的平靜。

一種選擇了終結(jié)、背負(fù)了所有、也償還了所有的……絕對平靜。

他用自己的殘軀,用這柄曾囚禁他三百年的“兇器”,釘死了自己那即將徹底失控反噬的污濁影魂,也……釘死了這處被噬光者標(biāo)記的空間節(jié)點。

完成了屬于他“守門人”身份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救贖。

“門……未閉……影未盡……守……”

那無聲的遺言,如同燒紅的烙鐵,一遍遍燙在巫泱殘破的靈魂上。

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壓得她喘不過氣。

淚水早已流干,混合著眼窩滲出的血水,在冰冷的臉頰上凝結(jié)成暗紅的冰殼。

胸腔里那顆殘破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反復(fù)揉捏、撕扯,痛得麻木,卻又空得發(fā)慌。

三百年的囚徒。三百年的恨意。三百年的痛苦。最終,竟以這樣的方式,終結(jié)在這冰冷黑暗的地底。為了守護(hù)兩個與他本該只有血海深仇的生者?

是為了斬斷那糾纏不清的因果?是為了償還巫家先祖的罪孽?還是……僅僅因為,在掙脫樊籠、看清宿命之后,他心中那最后一絲未曾被徹底磨滅的、對“生”的微弱守護(hù)?

巫泱不知道。她只知道,那靠坐在矸石旁的殘軀,像一座冰冷的墓碑,將她所有僥幸的幻想、所有軟弱的逃避,都徹底砸碎、埋葬。

就在這時。

“呃……”

一聲極其微弱、如同破風(fēng)箱漏氣般的呻吟,從巫泱身邊傳來。

是秦莽!

巫泱渙散的瞳孔猛地一縮!她艱難地、一點一點地轉(zhuǎn)動僵硬的脖頸,看向身邊那個被閻九最后力量剝離了污穢侵蝕、卻依舊昏迷不醒的硬漢。

秦莽的身體劇烈地痙攣了一下!他那張被血污和塵土覆蓋、如同刀削斧鑿般的臉上,眉頭死死地擰在一起,仿佛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被暗紅血光侵蝕過的左肩和手臂,傷口邊緣的焦黑雖然停止了蔓延,但深可見骨的創(chuàng)口依舊猙獰可怖。他僅存的右眼眼皮劇烈地跳動著,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意義不明的氣音。

幽閉恐懼!

即使是在深度昏迷中,這深入骨髓的頑疾,依舊如同跗骨之蛆,在這被萬噸巖石封死的狹小空間里,瘋狂地撕扯著他的神經(jīng)!

“秦……莽……”巫泱用盡全身力氣,從喉嚨深處擠出破碎嘶啞的聲音,試圖喚醒他。她顫抖著伸出染血冰冷的手,想要去觸碰他。

指尖剛剛觸及秦莽手臂上冰冷的皮膚。

“啊——!!!”

秦莽猛地爆發(fā)出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如同被困在狹小鐵籠里的瀕死野獸!他整個人如同被高壓電擊中,猛地從地上彈坐起來!僅存的右眼瞪得滾圓,瞳孔因極致的恐懼而縮成了針尖大小!里面沒有焦距,只有一片被無邊黑暗和窒息感徹底吞噬的、歇斯底里的瘋狂!

“放開我!滾開!讓我出去!出去!”他瘋狂地?fù)]舞著還能活動的右臂,指甲在冰冷的巖石和扭曲的鋼鐵支架上刮擦出刺耳的聲響,留下道道血痕!他試圖站起來,但重傷的左腿根本無法支撐,身體重重地摔回冰冷的碎石地面,濺起一片泥水。他如同陷入絕境的困獸,用頭狠狠撞擊著地面,發(fā)出沉悶的“咚咚”聲,額角瞬間鮮血淋漓!

“不!不是這里!放我出去!出去啊!”他嘶吼著,聲音里充滿了被幽閉空間逼瘋的絕望和無助,淚水混合著鮮血和汗水糊滿了整張臉。他完全沉浸在自己被黑暗徹底吞噬的恐懼世界里,對外界的一切呼喚和觸碰都毫無反應(yīng)。

巫泱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冰冷。看著秦莽在眼前崩潰、自殘,她卻無能為力。極致的虛弱和右眼空洞處傳來的陣陣暈眩,讓她連坐穩(wěn)都變得異常困難。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洶涌地漫上心頭,幾乎要將她殘存的意識徹底淹沒。

閻九用命換來的生路……難道要在這里,被這無解的恐懼和絕望……徹底葬送嗎?

她艱難地喘息著,視線再次不由自主地飄向那片塌方的絕壁之下,飄向那個永遠(yuǎn)沉默的身影。

污濁的血光爬滿的殘軀。深深刺入胸膛的降魔杵。那平靜到令人心碎的終結(jié)姿態(tài)。

“門……未閉……影未盡……守……”

無聲的遺言再次如同驚雷般在她混沌的意識中炸響!

守!

守什么?!

守這扇門?守這通道?還是……守這最后被他拋出來的……“生”的希望?!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巨大悲慟和不甘的怒火,如同地底壓抑了億萬年的熔巖,猛地從巫泱殘破的軀殼深處爆發(fā)出來!先祖的罪孽!門后的恐怖!三百年的枷鎖!閻九的終結(jié)!秦莽的崩潰!所有的一切,如同沉重的鎖鏈纏繞著她,幾乎要將她拖入無邊的黑暗!

不!

不能就這樣結(jié)束!

她猛地抬起了頭!僅存的左眼中,那渙散的瞳孔驟然收縮!一股源自血脈深處、被絕望和憤怒徹底點燃的、屬于古滇巫術(shù)末代傳人的決絕意志,如同即將熄滅的灰燼中迸發(fā)出的最后火星,在她眼底瘋狂燃燒!

她的目光,不再是渙散和絕望,而是死死地、如同鷹隼般……釘在了閻九那只緊攥著降魔杵、刺入自己胸膛的手上!

那根杵!

那根沾滿她鮮血、貫穿她右眼、此刻又釘穿了閻九心臟的祖?zhèn)髦铮?

它是囚籠的鑰匙,也是斬斷枷鎖的兇刃!它曾帶來詛咒,也曾在絕境中帶來庇護(hù)!它是先祖罪孽的象征,也是此刻……唯一的……薪火!

一個瘋狂到極點、卻又清晰無比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了她意識中的所有混沌!

她不知道咒語!她不知道方法!她甚至不知道這瘋狂的念頭從何而來!或許是血脈的指引?或許是閻九那無聲遺言中蘊含的最后意念?或許……僅僅是絕境中求生的本能!

巫泱動了!

她用盡生命最后的力量,掙扎著,如同一條離水的魚,在冰冷的碎石和泥水中,一點一點、極其艱難地……朝著閻九靠坐的殘軀……爬了過去!

每一步挪動,都牽扯著全身撕裂般的劇痛!右眼的空洞如同無底深淵,吞噬著她的力氣和意識!冰冷的碎石和扭曲的鋼鐵碎片劃破了她早已破爛的衣物,在皮膚上留下新的血痕。但她不管不顧!眼中只有那根杵!只有那具殘軀!

“嗬……嗬……”破碎的喘息聲從她染血的唇間溢出,如同破敗的風(fēng)箱。

距離在縮短。

五米……三米……一米……

她終于爬到了他的身邊。

濃重的血腥味和一種……冰冷的、如同金屬銹蝕般的死亡氣息,撲面而來。

她顫抖著,伸出沾滿污泥和自身鮮血的右手。

指尖,帶著一種近乎朝圣般的、卻又無比決絕的顫抖,緩緩地……輕輕地……觸碰到了閻九那只死死攥著降魔杵的、冰冷僵硬的手。

在指尖相觸的剎那!

嗡——!!!

一股微弱卻極其清晰的震顫感,如同沉睡古鐘被敲響的余波,瞬間順著巫泱的指尖,狠狠撞入她的靈魂深處!

不是冰冷!不是死寂!

而是一種……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卻異常純凈的……共鳴!

源自她血脈深處的巫力!源自那根杵!更源自……閻九那被降魔杵釘死、歸于沉寂的軀殼深處,最后一絲未曾徹底消散的、純粹的黑暗本源!

仿佛跨越了三百年的時光,穿透了血海深仇的迷霧,巫家的血脈之力、降魔杵的封印之能、與守門人的影魂本源,在這冰冷的死亡之地,在這絕望的絕境之中,以一種最慘烈、最悲壯的方式……產(chǎn)生了最后的……同頻共振!

巫泱僅存的左眼瞳孔中,驟然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青金色光芒!那光芒并非來自外部,而是從她靈魂深處、從她那被貫穿的右眼空洞深處……由內(nèi)而外地迸發(fā)出來!

“呃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混合著極致痛苦與某種奇異力量的嘶吼,從巫泱喉嚨里迸發(fā)!她那只觸碰著閻九冰冷手掌的右手,如同被無形的力量驅(qū)使,猛地反手一握!緊緊攥住了那根深深刺入閻九胸膛的降魔杵的杵柄!

不是拔出!

而是……將自己殘存的所有意志、所有生命之火、所有源自血脈的巫力……如同最后的薪柴,瘋狂地……注入其中!

“以吾之血!燃未盡之影!鎮(zhèn)未閉之門!守……生路!”

沒有咒語,沒有儀式。只有源自靈魂最深處、用生命吶喊出的、最直白也最決絕的祈愿!

轟——!!!

被巫泱攥住的降魔杵,驟然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刺目欲盲的青金色光芒!那光芒不再溫和神圣,而是充滿了慘烈與決絕的殺伐之氣!光芒順著杵身,如同狂暴的電流,瞬間沖入閻九那早已冰冷的胸膛,沖入那被釘死的影魂深處!

閻九那布滿污濁暗紅血光的殘軀,在青金色光芒的沖擊下,猛地劇烈一震!

緊接著,一股深邃、純粹、帶著無盡黑暗本源氣息的力量,如同沉眠的火山被喚醒,從他胸膛那被降魔杵釘穿的核心位置,猛地爆發(fā)出來!

這股力量并非攻擊!而是……引導(dǎo)!是……最后的坐標(biāo)!

嗡——!!!

整個被塌方封死的三角區(qū)域,猛地劇烈一震!一股無形的、卻無比清晰的震蕩波,以閻九的殘軀為核心,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瞬間擴(kuò)散開來,穿透了層層疊疊的萬噸巖石和泥土,穿透了厚重的地殼,朝著地表……朝著那被黑暗隔絕了太久太久的……上方世界……猛烈地傳遞出去!

……

地表。磁山礦難現(xiàn)場。

距離那場吞噬了無數(shù)生命、也埋葬了上古秘密的驚天塌方,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七十二個小時。

巨大的礦坑邊緣,臨時搭建的救援指揮部里氣氛凝重得如同鉛塊。大型鉆探設(shè)備的轟鳴聲晝夜不息,如同巨獸絕望的嘶吼。探照燈的光柱在夜幕和塵埃中交織,切割出慘白的光域。家屬區(qū)壓抑的哭泣和悲鳴,混合著救援人員嘶啞的指令和對講機(jī)里的電流雜音,構(gòu)成了一曲絕望的交響。

“秦隊!巫泱!”一個年輕的礦工聲音嘶啞,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監(jiān)測屏幕上代表生命信號的、那條微弱到幾乎隨時會消失的綠色曲線,淚水無聲地滑落。

“深度……太深了……巖層結(jié)構(gòu)極不穩(wěn)定……大型設(shè)備無法下到那個位置……”地質(zhì)工程師的聲音充滿了疲憊和無力。

“再快一點!再快一點啊!”救援隊長一拳狠狠砸在臨時拼裝的桌面上,震得水杯跳起。

希望,如同狂風(fēng)中的燭火,隨時會徹底熄滅。

突然!

嗚——!!!

一陣低沉到極致、卻帶著某種奇異穿透力的嗡鳴聲,毫無征兆地從腳下的大地深處傳來!仿佛來自大地的心臟!

整個救援現(xiàn)場所有的大型鉆探設(shè)備,所有精密的生命探測儀,所有對講機(jī)的頻道……瞬間被一股強大而混亂的電磁脈沖干擾!屏幕上所有的數(shù)據(jù)瞬間變成一片雪花!鉆探設(shè)備的鉆頭發(fā)出刺耳的尖嘯,猛地卡死!

“怎么回事?!”

“地震了?!”

“儀器!所有儀器失靈了!”

現(xiàn)場一片混亂的驚呼!

就在這混亂達(dá)到頂點的瞬間!

轟隆——!!!

距離主礦坑塌陷區(qū)邊緣數(shù)百米外,一片相對平緩、布滿了碎石和灌木叢的山坡地面,猛地向上拱起!如同有什么巨獸在地下蘇醒!

下一秒!

土石如同噴泉般沖天而起!一個直徑數(shù)米的巨大洞口,在煙塵彌漫中……赫然顯現(xiàn)!

“那里!快看那里!”有人指著洞口嘶聲尖叫!

……

冰冷。黑暗。窒息。

巫泱的身體如同被徹底掏空的破布袋,軟軟地癱倒在閻九冰冷的殘軀旁。她攥著降魔杵的手早已無力地松開。僅存的左眼中,那迸發(fā)出的青金色光芒如同燃盡的燭火,迅速黯淡、熄滅。意識如同墜入無底的深淵,迅速被冰冷的黑暗吞噬。

結(jié)束了……

最后的力量……也耗盡了……

她模糊地想,僅存的感知里,只有身邊那具冰冷的殘軀,和遠(yuǎn)處秦莽那壓抑而痛苦的喘息。

就在這時!

頭頂上方!

轟隆隆隆——!!!

一陣沉悶到極致、卻遠(yuǎn)比之前任何塌方都要……充滿希望和生機(jī)的巨響,如同天崩地裂般猛烈傳來!

緊接著!

嘩啦啦——!!!

大塊大塊的泥土、碎石、斷裂的樹根……如同瀑布般從頭頂上方一個剛剛被暴力破開的巨大洞口……傾瀉而下!

刺眼到令人瞬間失明的……光!

不是手電微弱的光芒!是真正的、來自地表世界的、帶著灼熱溫度的……天光!

如同無數(shù)柄金色的利劍,狠狠刺破了礦洞深處億萬年的黑暗!驅(qū)散了濃重的粉塵和死亡的氣息!將冰冷、絕望、血腥的一切……都暴露在這久違的、赤裸裸的光明之下!

光芒如同實質(zhì)的洪流,瞬間淹沒了狹窄的三角區(qū)域!

巫泱那即將徹底沉淪的意識,被這突如其來的、狂暴的光明狠狠刺穿!她僅存的左眼瞳孔因無法適應(yīng)而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劇烈的刺痛讓她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嗚咽。但下一秒,一種難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悸動,如同電流般瞬間傳遍了她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

光!

是光!

秦莽那崩潰的嘶吼和自殘的動作,在這如同神跡般降臨的天光照射下,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他瘋狂揮舞的手臂僵在半空,布滿血污和淚水的臉上,那雙因極致恐懼而縮小的瞳孔,被刺目的光芒徹底占據(jù)!無邊無際的黑暗和窒息感如同遇到了克星,被這粗暴而溫暖的光芒瞬間驅(qū)散、撕裂!

“呃……”他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如同溺水者被拉出水面的抽氣聲。那被幽閉恐懼徹底撕碎的理智,在這真實而廣闊的光明刺激下,艱難地、一點一點地……開始重新凝聚。

光芒中,無數(shù)塵埃如同金色的精靈在狂舞。

巫泱艱難地、一點一點地抬起頭,迎著那傾瀉而下的、灼熱刺目的天光。

模糊的、被淚水血污和強光刺激得一片朦朧的視野里,她看到了上方洞口處晃動的人影,聽到了混雜著狂喜、震驚和難以置信的呼喊聲順著光柱傾瀉而下:

“下面有人!還活著!”

“我的天!是巫泱!是秦隊!”

“快!擔(dān)架!醫(yī)療隊!”

獲救了……

這個遲來的認(rèn)知,如同溫?zé)岬某彼徛貨_刷著她冰冷麻木的神經(jīng)。沒有狂喜,只有一種劫后余生的、巨大的疲憊和……一種空蕩蕩的茫然。

她的目光,下意識地、如同被牽引般,再次落回身邊。

在那傾瀉而下的、無比真實而溫暖的天光下,閻九靠坐在矸石旁的殘軀,顯得更加清晰,也更加……觸目驚心。

污濁的暗紅血光如同丑陋的傷疤,凝固在他蒼白的皮膚上。深深刺入胸膛的降魔杵,在金色的陽光下,反射出冰冷而決絕的金屬光澤。他低垂的頭顱,凌亂的黑發(fā)遮住了最后的表情,只有一種永恒的、背負(fù)了一切的平靜。

陽光……終于也照在了他的身上。

不再是地底那吞噬一切的黑暗,不再是石陣那妖異的血光。

是真實的、來自人間的、帶著溫度的……陽光。

這遲來了三百年的……天光。

巫泱的視線,最終定格在了他那雙緊閉的眼瞼上。

恍惚間,在那刺目的光芒邊緣,在那緊閉的眼瞼縫隙深處,在污濁血光的掩蓋之下……

她似乎……極其極其模糊地……看到了一點極其細(xì)微的、如同錯覺般的……微光?

那微光一閃而逝,快得無法捕捉。像是深青色封印最后湮滅的余燼?像是純粹黑暗本源被陽光點燃的星火?還是……僅僅是她失血過多、瀕臨崩潰意識產(chǎn)生的幻覺?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心臟最深處某個地方,隨著那一點微光的消逝,仿佛被什么東西……輕輕地、卻永久地……挖走了一塊。

空洞。冰冷。帶著一種永世無法填補的……鈍痛。

上方洞口,救援人員的繩索和擔(dān)架正在迅速放下,焦急的呼喊聲越來越近。

秦莽在強光的刺激和獲救的認(rèn)知下,終于徹底擺脫了幽閉恐懼的夢魘,發(fā)出劫后余生般、混合著痛苦和虛脫的喘息。

巫泱卻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她癱倒在冰冷的碎石地上,沐浴著傾瀉而下的、帶著塵土和青草氣息的天光,僅存的左眼,失神地望著礦洞那被破開的、通往人間的巨大洞口。

金色的陽光,如同流淌的熔金,潑灑在她身上,潑灑在秦莽劫后余生的臉上,也……潑灑在閻九那永遠(yuǎn)沉默、永遠(yuǎn)背負(fù)的殘軀之上。

在那溫暖的光明之中,在他那被污濁血光覆蓋的、冰冷的胸膛深處,在那深深刺入的青銅降魔杵末端……

一點極其細(xì)微、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深青色的光塵,如同被陽光喚醒的最后螢火,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

然后,徹底地、無聲無息地……融入了那片傾瀉而下的、溫暖而殘酷的……

天光之中。

(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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