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若是如此說來的話倒也算不得什么難事了...”繁袖揚唇淺笑,微微一頓,看向鐘儀的眸色頗有深意,“不過,這可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但愿鐘小姐你的錢袋子能吃的住...”
這話里頭似乎又很是有些別的意味,鐘儀剛要思忖,一女婢邁入堂內,疾步走至蒲察跟前。
“回翁主的話,主母那頭有人前來傳話,叫您過去幫著理壽宴的單子呢。”
“知道了,下去吧。”
女婢往堂外退去,蒲察轉眸看向二人。
眼看著蒲察有要事在身,今日是說不成這贈股一事了,鐘儀便率先站起了身。
“壽宴一事安排起來是挺繁瑣的,既如此,我便不叨擾了。”話罷,鐘儀朝蒲察行了一蹲禮,“只是我那新鋪面開張那日您可千萬別忘了...”
可鐘儀的話還未說完,蒲察便抬手一擺,也站起身來,“別呀,你既來了,便也一塊過去瞧瞧唄。”
鐘儀心頭一怔,“這...這不大好吧...”
理她老公公壽宴之上的一些個東西,她一個外人在算怎么回事兒...
鐘儀自覺很是不妥當,可蒲察卻擺出一副很是將鐘儀當作自己人的樣子,“害!我知曉你在擔心什么!
可你我之間,各自都救了對方一命,如何還這般見外?”
繁袖也緩緩起身,眸光不經意往蒲察那頭瞟了一眼,唇邊只是綻出一絲笑,沒有言語。
蒲察的這句‘肺腑之言’鐘儀并未往心里擱了去,權當是一句客套話。
這樣食天露的人家,沒有哪一個人不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的。
她鐘儀有自知之明,無論如何,這會兒的蒲察是不會真正把她當成自己人的。
不過,不論蒲察是虛與委蛇還是真情流露,鐘儀都很是愿意陪著她一道演下去。
天長日久,往后一旦有了利益的牽絆,當初的虛情也會變成真意。
鐘儀頷首一笑,“那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原本是三人一同往韋氏的院里走,可繁袖先行一步往韓玄暉那頭去了,便只剩了鐘儀和蒲察一道走。
這正如了鐘儀的意。
“我有一事相求,翁主可介意我這會兒說么?”鐘儀一面放緩了腳步,一面側目看向蒲察。
石子路旁的榴花已至盛花期,艷紅一片。
幾縷晨間金陽穿透碧綠繁茂的枝葉,灑在二人杏臉柳眉間,綢衣緞袍上。
隨著二人怡然的步態,袍間暗繡的金線忽明忽暗,若粼粼春水。
“何事?”聞言,蒲察也放緩了腳步,轉眸看向了鐘儀,“你有事,只管說便是,什么求不求的呢。”
鐘儀淺笑,住了腳,盯視著蒲察認真道:“您是知道的,我現下有兩處鋪面,一處略大的綢緞莊,另一處便是這即將開張的冰酪坊。”
蒲察點頭,“我自是知道的,怎的了?可是市司那頭有人刁難你?”
鐘儀搖頭,“沒有的事,一切都辦的很是順利。”
“那是?”
“那日您在大覺寺救了我一命。”鐘儀開門見山,“所以,這兩處鋪面,我都想贈您一份干股。”
“我知道,閣府家大業大,您又同德妃娘娘有著那么一層干系,這么點兒蒼蠅肉您是瞧不上的。”
“可這是我的一份心意,不成什么敬意,望您笑納。”
誠然,這實在并非為鐘儀決定將干股贈與蒲察的由頭,可那真正的由頭若是說出來,只怕會叫蒲察覺著她這個人太過功利,不好相與。
可若將這道禮作為答謝送出去,那就很是不一樣了。
很多時候,有些話,實在是不必明說。
再者,鐘儀篤定沒有人能扛得住銀錢的誘惑。
靺鞨的翁主亦是眼明心亮的,更不必說整日待在韋氏身側。
鐘儀這一舉,蒲察稍稍思量便將鐘儀其中的意思猜了個干凈。
這哪里是對她的答謝?分明是要拉她做個靠山。
若有了她這個人,往后市司那頭誰還敢對她鐘儀有生意上的刁難?
不過,這道好處著實叫蒲察很是心動,所以,即便她清楚的知道這是鐘儀對她的利用她亦是毫不介意的。
饒是閣府每月給她的例銀并不少,逢上年節更是厚封銀票。
可人都是貪欲極重的東西,誰又能嫌銀錢多呢...
“這...這叫我怎么好意思啊...”蒲察拿起團扇掩面而笑。
見狀,鐘儀心頭的緊繃之感在一瞬間消逝了。
這就算是應下來了。
鐘儀亦有琢磨過蒲察究竟能不能猜的到她送她這道禮的真實目的,不過,那都不重要了。
既然她蒲察將這道禮收下了,那便是一種無言的表示了。
“何來不好意思之說。”鐘儀淺笑著抬手示意,二人又一并行起來,“您方才不是還說,您與我之間,不必見外嘛!”
蒲察仰頭哈哈大笑,笑的髻上的釵環亂顫。
“鐘儀。”她拿著團扇朝鐘儀點了點,漸漸止了笑,“我說不過你!”
鐘儀也垂眸一同笑起來,一時,小徑前后皆是她二人的歡笑聲。
...
到得韋氏院內,又被請去坐著喝了一盞茶,方才起身往廂房理壽宴的單子。
禮單扯了長長一條,有多長呢,長到那條三尺長案都放不下,直拖垂至青磚石上。
蒲察上前探看,鐘儀也一并跟著上前。
前頭是宴廳布局,中間乃席間菜式酒飲,接著是歌舞戲樂的安排,洋洋灑灑很是雜亂。
閣老韓汲輔兩朝皇帝,今年辦的又是大壽,排場自是極大的。
被蒲察這么拉著一同前來,鐘儀自知無論心頭如何震驚那都是不能輕易吱聲的。
因此,她也沒有細瞧,只是走馬觀花般的過眼。
可眸光流轉間,她還是瞧見了令她感到極其咂舌的東西。
躬身細細看去,竟是供品那一頁。
海鱘五百條。
活鶴腦髓九百九十九盅。
嶺南蕉園晨露八十八擔。
...
只這么幾樣,鐘儀的心頭便五味雜陳,再也看不下去了。
那海鱘乃烏江特有,可這里是京城,同那烏江相隔兩千多里地。
若要從烏江往京城運送這五百條海鱘,得一路由一個接一個的驛卒八百里加急凍運。
這么一來,不知得跑死多少匹馬,累死多少個驛卒。
那活鶴腦髓更是殘忍至極,得由獵戶擔著性命之憂將鶴抓了活活剖出鶴髓。
晨露就更不必說了...
這哪里是供品?這難道不是活生生的人命么...
鐘儀心頭喟嘆,用人命來做壽,他韓汲就算在天道跟前當的起,又萬萬能在宮里頭那位真龍的跟前當的起么...
更何況,閣府如今,已然是搖搖欲墜。
這這般風聲四起的情勢下,做個壽宴還要擺出如此大的排場,簡直不敢設想那位萬歲爺的心里頭會如何作想...
她想說上幾句話,可左思右想,始終不知如何開口合適。
最后只得先試探韋氏一番。
畢竟韋氏也是名門望族出身,她怎么都不信她連這點兒鋒芒都不知道掩蓋。
怕不是故意而為之呢...
“這供品挑的可真好,樣樣皆精,都是一些稀罕物。”鐘儀抬眸看向韋氏,笑道。
韋氏也朝鐘儀笑,“那看來我沒白費功夫,你不知道,這幾日啊,我的功夫全費在這上頭了。”
韋氏一面說一面朝鐘儀抬了抬手,“不過,那才都是些什么呀,不值一提,鐘小姐,你再來瞧瞧這些。”
這是還有...鐘儀心頭咯噔一下,從這話里頭來思忖,這韋氏似乎還真是沒覺得她此舉已經有多危險。
不能夠啊!她可是出身于冠冕相襲出了十二個宰相的京兆韋氏啊!
怎么會在這樣的事情上如此的不謹慎呢?
鐘儀想不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