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將自個兒的婚嫁大事放在心上,這在尋常女子來看,似乎不足為怪,心頭更不會冒出許多怪異的心思來。
可鐘儀就不一樣了,她自幼喪母,以那樣的身份長在深宅,又在相較于母家更為兇險的公府內活了三年的光景。
更不必說,這三年,還不斷浸漬于那些個夫人們之間。
這樣的成長歷程,早已導致便是針鼻大的事兒落在她眼前她都忍不住先要在心里頭細細思量幾番。
眼下,她同蔣延儲和離還未足月,蒲察便這般急惶惶的主動為她覓新夫了。
饒是她二人也算是略有交心,鐘儀的心頭還是不禁起了疑。
蒲察這一動作究竟是真心想要為她覓新夫...還是...想要將她給做個人情送了出去?
看著蒲察那張笑意盈盈的臉,鐘儀實在無法在這么短的功夫里頭思慮明白。
蒲察究竟是如何想的,還有待觀察。
卻又不好失了禮儀,只得頷首,淺淺一笑。
“多謝翁主如此掛懷,真是叫我受寵若驚。”
“不過,眼下我生意上的牽絆實在是太大,因此,暫時并沒有要再嫁的想法,真是多謝您了!”話罷,她朝蒲察低了低頭。
聞言,蒲察也點了點頭,悠悠道:“這倒也是,你這新鋪面一開張,兩處鋪面也有的你忙的,更不必說還有那么幾處莊子,
雖有掌柜的和莊頭管著大頭,可做東家的卻也是省不下那個心的,若是不巡的勤一些,難免手底下的人會亂賬?!?
鐘儀重重點頭,“翁主您所言極是,這東家,可不好做的很。”
蒲察飲一口羊乳,“不過那日你也還是盡管前來赴宴,若有看對眼的也算是一樁美事,若沒有,也沒什么損失不是?!?
聽著這話是無論如何都拒不了了,若再推辭下去,這道關系只怕得僵。
鐘儀淺笑,“翁主放心,赴閣老的壽宴,多少人求之不得之事,我怎會拒呢?!?
“做生意和覓新夫,這兩樁事兒,可有什么沖突么?”
鐘儀正欲再同蒲察說一說欲贈她干股一事,門口卻傳來了一道溫聲。
鐘儀轉眸去瞧,只見一身形高挑的女子已然邁過門檻往堂內緩步走了來。
淡粉闊袖長袍外罩一件暗云紋貝紫比甲,腰間系一根淺灰絳帶,有盈盈一握之態。
袍角下的馬面裙隨著她的腳步撩起又墜下,露處里頭緞面的云頭履。
妝容是極精致的,脂粉擦的夠勻,口上的胭脂是大紅色。
鬢邊一只鎏金步搖,墜了燒藍的流蘇,走起路來一晃一晃,襯的那張芙蓉面更風情了。
“你來了,今兒你二人竟都來得這般早!”蒲察看著來人笑。
說話間,人已至了跟前朝蒲察行了一禮,鐘儀緩身立起,朝來人虛行一禮,抬眸淺笑。
“繁小姐妝魘真是鮮亮,瞧上一眼,便如同食過晨露一般,叫人身心舒暢。”
繁袖垂眸,朝鐘儀回了一禮,也笑,“是么?多謝鐘小姐謬贊,你的妝容也很是靈動呢。”
“行了,你二人就別互相抬了?!逼巡焯质疽夥毙渥?,繁袖這才緩身落了座。
“我方才在廊外就聽得翁主您要給鐘小姐覓新夫婿?!狈毙浣舆^女婢呈上來的茶,看一眼蒲察,又看向鐘儀,“這是好事兒?。$娦〗銥楹我泼撃兀俊?
鐘儀心頭咯噔一下,抬眸去瞧繁袖,對方唇邊是綻出了幾絲笑意,可那雙清亮的眸子,卻同那日她坐在那位小閣老身側向她投來的眸光幾乎是如出一轍。
似笑非笑,冷冽中還帶著令人不輕易察覺的敵意。
鐘儀不禁想笑,若蒲察是想將她做個人情送出去而關心她的婚嫁之事的話,那這繁袖也積極推進此事便是出于一種莫名其妙的敵意了...
看來,這繁袖還真是屬意于了那位小閣老,所以無意間將她當作了情敵...
鐘儀心頭喟嘆,她可真是夠冤的...
她哪里有這么些精力陪她們玩鬧...
“繁小姐誤會了,倒不是推脫,實在是手邊兒的生意還未有什么起色。”鐘儀淡淡道:“我也不是什么聰慧之人,心思放在這些個生意上尚且還不夠,若一心二用再騰出些精力去想那些個情事,只怕是要耽擱了旁人,
若只是耽擱了旁人便罷...”
說著,鐘儀又看向蒲察,“我是怕辜負了翁主的盛意,連帶著翁主也被旁人詬病,那便實在是犯了大過錯了。”
鐘儀這一番話,倒叫繁袖是再不好規勸了。
鐘儀拒也拒的明明白白,明明是拒了人家一番好意,卻聽起來又像是處處站在對方的角度去看待問題,生怕哪兒做的不周到了傷著對方似的...
繁袖眸底逐漸漫上一層冷戾,呵,到底是嫁了一回的女人,簡直是計謀周密城府深沉...
不過,念頭回轉,她還是想將這根刺趕緊拔了。
“鐘小姐這話有些欠妥,還是有個夫婿的好,
商海,那可是風高浪急,男人們尚且應付不來,一個弱女子...如何周旋的過來呀?
可若有個男人,那就不一樣了....”
蒲察靠在椅背上,輕搖團扇,眸光在二人之間轉來轉去,沒有言語。
鐘儀輕笑出聲,“有何不一樣?”
“市司和織造局那些個老爺們可都不是好伺候的,你一個女子做生意,不被輪番盤剝壓榨是不可能的,
男人們做生意倒可以想著法子巧立名目親自往那些個老爺們跟前遞送好處,可女人...可就沒那么容易了?!?
繁袖說著,半邊眉頭一挑,眸光緊緊的盯視著鐘儀,“尤其,是像你這般姿色更盛的女人,
你覺著,你該遞送什么好處那些個老爺們才能夠樂呵呵收下呢?”
“而且,你已經同榮國公府斷了干系,你的母家又不怎么靠的上,你身后連個靠山都沒有,這生意...”繁袖兩手一攤,“究竟該如何做的下去???”
若拋開旁的不說,繁袖的話的確很是中肯。
不過,這些個難題,鐘儀早已在心里有過認真的思慮了。
她這個人一向走一步看三步,并不是不會將事情往最壞處去想。
只是,她不會將自個兒的思緒持續的陷入困頓之中。
她一向相信,那樣的人是不會有什么好運氣的。
凡事先去做,在做事中尋求出路,而不是讓困頓縛住自己的手腳。
鐘儀笑著點頭,“嗯,繁小姐所言,倒不是一丁點兒道理都沒有,
只是,我覺著繁小姐你的分別心過大了,
男人們又怎么著?女人們又怎么著呢?
這生意,男人們怎么做,咱們女人就怎么做,
入了這商海,便不再時時刻刻強調自己是個女子,
談生意就是談生意,我不是女子,也不是男子,只是一個生意人,
那些個老爺們想要什么好處,我大可以翻著番兒的給,
旁人給一百兩,我給三百兩,左不過前期拿著銀子狠狠去砸就是了,
京中御舟官舫里頭,多少風雅美人是不夠那些個老爺們看的?
我亦不是天仙般的人物,我想,他們不至于為了得到我這么個人而對我有所為難,
這也絕不是我這個人妄自菲薄,只是客觀的分析罷了?!?
一時,繁袖看著鐘儀,徹底說不出半個字來了。
這個女人還真是……難對付極了……
這個女人不肯趕緊再嫁,這對她實在是一個威脅,盡管她很是清楚眼下韓玄暉同這個女人之間并未有什么。
可一瞧見鐘儀這個人,她的心頭就莫名縈繞一股子邪火。
她總覺著這就是女人的直覺,是一種莫名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