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駝嶺的冷氣，是工業級的。

它從每一個拋光過的白骨墻縫里滲出來，帶著一股新服務器開箱時的塑料味，精準地吸走活物身上最后一絲熱氣。會議室里，靜得能聽見豬八戒的脂肪期權正在無聲縮水。他癱在椅子上，像一袋被遺棄在冷庫里的豬下水，眼神空洞，嘴里無意識地咀嚼著自己的悲傷。

唐僧在盤佛珠，但那速度，與其說是在修行，不如說是在搖一臺手搖發電機，試圖給這個已經跌停的創業項目，搖出一點點虛假的希望。

孫悟空沒動。

他蹲在黑曜石會議桌的角落，像一尊被風化了五百年的石像。金箍棒被他橫在膝上，棒身上那層因主人心死而凝結的白霜，正緩慢地融化，在昂貴的桌面上洇開一小灘絕望的水漬。

白象精，這位獅駝嶺的首席人力資源官，就在這時，優雅地滑了進來。

他那身阿瑪尼西裝，被他龐大的身軀撐得像一張即將撕裂的保鮮膜，每走一步，都能聽見布料纖維在發出痛苦的呻吟。他沒有看桌角那個散發著危險氣息的石猴，也沒有理會那攤正在思考豬生的爛泥。

他的目光，像兩枚精準制導的offer，鎖定了正在擦拭降妖寶杖的沙僧。

“沙總監。”白象精的聲音，油潤、誠懇，充滿了HRBP（人力資源業務合作伙伴）特有的、令人無法拒絕的親和力，“我們集團，非常欣賞您在合規與風險控制領域的垂直深耕。”

沙僧擦拭的動作，停頓了零點一秒。

“特別是，”白象精湊近一步，壓低了聲音，仿佛在分享一個價值十萬金丹的內幕消息，“關于‘豬悟能同志足部分泌物超標事件’的處理預案。那份報告，寫得太漂亮了。邏輯閉環，證據鏈完整，堪稱三界環保訴訟的教科書。我們董事會，一致認為，您是一位被嚴重低估的、擁有巨大潛力的復合型人才。”

他從懷里掏出一份用象牙白特種紙打印的文件，輕輕放在沙僧面前。

“首席合規總監（Chief Compliance Officer）。”白象精的象鼻，靈巧地卷起，指向文件上的燙金大字，“直屬CEO匯報，獨立預算，團隊任你搭建。年薪……好商量。主要職責，就是幫我們……嗯，‘優化’掉所有類似‘八戒洗腳水’這樣的歷史遺留問題。”

唐僧的佛珠停了。

豬八戒的悲傷也停了。

他們都看著沙僧，像在看一個即將叛變投敵的地下黨員。

沙僧沒有看合同。

他只是抬起頭，扶了扶那副看不見的眼鏡，目光越過白象精那顆巨大的頭顱，望向窗外那片由磷火組成的、虛假的星空。

沉默。

一種漫長的、足以讓一份期權協議自動過期的沉默。

就在白象精的職業假笑快要掛不住的時候，沙僧開口了。

他的聲音，平直得像一條心電圖停止跳動的直線。

“五險一金，含不含袈裟的定期干洗、拋光、以及‘佛光普照’特效的年度保養服務？”

白象精一愣。他準備了十八套關于“職業發展”和“企業文化”的話術，唯獨沒準備袈裟的干洗問題。

“這個……當然，我們可以談……”

他話沒說完。

“砰——！”

一聲巨響，震得天花板上的眼球吊燈都開始集體翻白眼。

孫悟空，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桌子中央。那張價值連城的黑曜石會議桌，被他一腳踹上了天，在空中翻滾了七百二十度，然后“嘩啦”一聲，碎成了億萬片閃爍著資本寒光的碎片。

“談你媽！”

悟空的聲音，不再是冰冷的，而是滾燙的，像從煉丹爐里剛撈出來的巖漿，每一個字都帶著能燒毀一切的怒火。

“老沙！”他指著沙僧，那根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顫抖，“你他媽忘了當年卷簾門是怎么塌的嗎？！你忘了你是怎么因為打碎一個破杯子，就被那幫高管一腳踹下凡間的嗎？！”

“你以為他們是來請你當總監的？他們是來買你的膝蓋！買你的良心！買你那根已經被磨平了的脊梁骨！”

“你還問他袈裟干洗？你那身破僧袍，連他媽的豬八戒的腳皮都比它值錢！”

一番話，像一串機關槍子彈，把會議室里所有人都打懵了。

沙僧，依舊是那張面無表情的臉。

他沒有反駁，沒有憤怒，甚至沒有一絲情緒波動。

他只是緩緩地站起身，無視了滿地的狼藉和孫悟空那雙快要噴出火的眼睛。

他走到白象精面前。

白象精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他那兩根鑲鉆的長牙，在混亂的光線下，反射出驚恐的光。

沙僧伸出手，不是去拿那份offer，而是拿起了自己的降妖寶杖。

他將寶杖重重地往地上一頓。

“砰。”

聲音不大，卻讓整個房間的震動，都停了下來。

“可以。”沙僧看著白象精，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今天的天氣，“但我有一個條件。”

“什么……什么條件？”白象精結結巴巴地問。

沙僧緩緩舉起一只手，伸出了五根手指。

“先付五百金丹。”

他頓了頓，用一種陳述事實的、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語氣，補充了一句。

“誠意金。”

白象精的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只小妖精。他看著眼前這個面無表情的男人，感覺自己的三觀，連同那本厚厚的《HR的自我修養》，都被這一句話，徹底碾碎了。

他顫抖著，從懷里摸出一個手機。

“支……支持掃碼支付嗎？”

沙僧沒有回答。

他只是默默地，將他那根烏黑發亮的降妖寶杖，又往前遞了遞。

在寶杖那月牙形的杖頭上，一個由復雜電路和微型符文組成的、閃爍著藍色幽光的二維碼，清晰地浮現出來。

二維碼的下方，還有一行小字，是系統自動生成的。

收款賬戶名：【沙·莫得感情·悟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