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駝嶺的空氣，聞起來像錢，還是剛從碎紙機里吐出來的那種。

沒有泥土的芬芳，沒有妖氣的腥臊，只有恒溫空調系統過濾后、散發著金屬與臭氧味道的冰冷分子。這里不像妖洞，更像一個囚禁了無數靈魂的服務器機房。高聳入云的洞穴被改造成了通體落地的玻璃幕墻，每一寸巖壁都打磨得光滑如鏡，倒映出取經團隊四張寫滿“我是誰，我在哪兒”的臉。

大鵬金翅雕坐在會議室盡頭，坐姿像一柄即將出鞘的利刃。他身上那套暗金色西裝，光澤流動，仿佛是用凝固的閃電裁剪而成。他沒有看他們，視線膠著在面前懸浮的一塊全息光幕上，上面跳動著凡人看不懂的、綠油油的K線圖。

“坐。”

他吐出一個字，沒有抬頭。聲音不大，卻像一顆釘子，精準地釘進了每個人的耳膜。

會議桌是整塊的黑曜石，冷得能凍住人的魂。八戒一屁股坐下，椅子自動根據他的體重調整了阻尼，發出一聲疲憊的嘆息。他伸手想去夠桌上的瓶裝水，瓶身上印著一行小字：“獅駝嶺創投·專供天使輪及以上貴賓飲用”。他縮回了手。

“時間寶貴，我們直接進入正題。”大鵬終于抬起眼，目光像手術刀，從四人臉上一一劃過，“‘西天取經’這個項目，我看過盡調報告了。商業模式陳舊，團隊冗余，KPI考核形同虛設。坦白說，要不是看在如來佛祖的面子上，你們連被收購的資格都沒有。”

唐僧雙手合十，試圖維持住部門經理的體面：“施主，我們是為普度眾生……”

“普度眾生是情懷，不是商業閉環。”大鵬揮手打斷他，一塊新的光幕在桌子中央展開，標題是血紅色的三個大字——《對賭協議》。

“為了激活團隊狼性，賦能底層邏輯，”大鵬的語速不疾不徐，每一個字都帶著資本的冰冷，“我方提出一個簡單的壓力測試。”

他指尖輕點，協議條款逐條彈出，像一排排的斷頭臺。

條款一：團隊須在72小時內，完成對獅駝嶺現有管理層（即青獅精、白象精及本人）的‘優化’。優化方式不限，結果導向。若失敗，取經團隊項目所有虛擬股權、功德期權，全部清零。

條款二：為保證公平競爭，測試期間，禁用一切與‘靈山集團’或‘天庭集團’有關的、未在本公司備案的外部高殺傷性硬件。

光幕下方，一行小字備注閃爍著紅光：具體包括但不限于：如意金箍棒（專利所有權爭議）、九齒釘耙（涉嫌違規農用器械改造）、降妖寶杖（固定資產未登記）等。

悟空“噌”地站了起來，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你他媽再說一遍？”

“請注意你的措辭，這位……孫先生。”大鵬的嘴角勾起一抹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弧度，“這是對你們核心競爭力的考驗。剝離了外部資源，才能看出一個團隊真正的價值。不是嗎？”

唐僧的臉白了。他想念經，卻發現腦子里全是“清零”、“對賭”、“底層邏輯”，一個佛字都想不起來。

八戒的汗順著豬鬃流了下來，滴在黑曜石桌面上，瞬間蒸發。他仿佛聽到了自己那點可憐的脂肪期權，正在發出凄厲的慘叫。

“簽吧。”大鵬輕描淡寫地說，“或者，現在就滾出去，項目直接破產清算。你們的袈裟，或許還能抵一部分差旅費。”

光幕下浮現出四個簽名框。

悟空死死盯著大鵬，胸口劇烈起伏。他知道，這是個局。一個不給活路的局。他猛地伸出手，指尖在光幕上劃過，簽下了三個潦草的字：孫行者。

——這是他上路時的名字，一個還沒成為斗戰勝佛，也還沒被KPI壓得喘不過氣的名字。

唐僧顫抖著簽了名，那筆畫軟得像一灘爛泥。

輪到八戒了。他看著簽名框，又看看自己肥厚的豬蹄，一時間竟有些無從下手。他習慣性地想往蹄子上吐口唾沫，才想起這是光幕。他猶豫了一下，干脆心一橫，將整個豬蹄重重地拍了上去！

“嘀——”光幕發出一聲尖銳的警報，“生物信息識別失敗！物種不匹配，請聯系管理員重置！”

八戒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就在這尷尬到凝固的空氣中，一直沉默如背景板的沙僧，突然動了。

他沒有理會那個還在尖叫的簽名框，而是緩緩地、莊重地從懷里掏出一個紫檀木盒子。盒子不大，卻顯得異常沉重。他將盒子放在桌上，發出“叩”的一聲悶響，像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他打開盒子，里面躺著一方青玉大印。印紐是咆哮的猛虎，印身刻著古老的篆文，散發著一股被時間塵封的、不容置疑的威嚴。

悟空和八戒都愣住了。他們從沒見過沙僧有這玩意兒。

沙僧扶了扶眼鏡，用他那萬年不變的、仿佛在宣讀產品說明書的語調，一字一頓地開口：

“根據《天庭集團勞動合同法》第三百六十五條附加條款：凡涉及團隊核心利益的對賭協議，須有甲、乙雙方及天庭監察委員會三方印章方可生效。否則，視為無效合同。”

他頓了頓，拿起那方青玉大印，對著光幕，沉聲說道：“本人，沙悟凈，前天庭集團卷簾大將，現任取經項目后勤保障部三級員工，代表天庭監察委員會，行使……否決權。”

說罷，他就要將大印往光幕上蓋去。

那一瞬間，八戒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悟空緊繃的肩膀也似乎松弛了一絲。唐僧甚至差點喊出一句“我佛慈悲”。

這該死的、只知道挑擔牽馬的透明人，居然藏著這么一手王炸！

然而，大鵬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眼神里沒有驚訝，只有一絲近乎憐憫的嘲弄。

“不必了。”他說。

他指尖在自己的手環上輕輕一點，一道藍光掃過沙僧手中的青玉大印。

“嘀——”

一聲清脆的確認音響起。

桌子中央的光幕上，彈出了那方大印的認證信息。

【物品名稱：卷簾大將專用章】

【認證機構：天庭檔案庫】

【法律效力：具備天庭集團A級法律效力】

【……】

沙僧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一種叫“希望”的表情。

然后，最后一行信息緩緩刷新出來。

【有效期限：……五百年前。】

大鵬金翅雕站起身，整理了一下他那沒有一絲褶皺的西裝，居高臨下地看著僵在原地的沙僧，嘴角的弧度終于變得清晰可見。

“過期的東西，就跟過時的人一樣。”

他輕聲說。

“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