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診室的燈，慘白。

折騰半宿，洗胃管子插了拔，鹽水瓶子掛完仨。杰哥癱在病床上，臉比墻皮還寡淡，那點子“膨脹癮”被洗得干干凈凈，只剩一肚子生理鹽水晃蕩，外加一臉生無可戀的虛脫。

“沒…沒得大礙了，”值班醫生摘口罩，一臉疲憊，“就是體力透支，有點脫水，歇兩天就行。以后吃東西…穩當點。”眼神瞟向王老摻，意味深長。

眾人松口氣。直播間助理、看熱鬧的食客，三三兩兩散了。空氣里消毒水混著杰哥身上沒散盡的汗餿味。

走廊盡頭，燈光昏暗。

黑臉周沒走。他杵在那兒，像根黑塔。制服扣子解開兩顆，露出里頭汗濕的背心。他摸出皺巴巴的煙盒，想想又塞回去，目光刀子似的刮向王老摻。

王老摻縮著脖子，油乎乎的圍裙還沒解，肋巴骨隱隱作痛，站得像根霜打的蔫茄子。心里頭那部破手機，屏幕幽幽亮著：【功德：-10000.00】，紅得刺眼。

“王老摻，”黑臉周聲音不高，帶著砂紙打磨的粗糲，“過來。”

王老摻心頭一咯噔，腳底板像粘了膠，挪過去。“周…周隊。”

“那碗面，”黑臉周開門見山，眼珠子跟探照燈似的釘著他，“肉醬里頭，你加了啥子仙丹？能把人吃成…那個批樣子？”他指指病房方向，想起杰哥那副瘋魔舞姿，嘴角還是忍不住抽了一下。

王老摻脖子一縮，眼神開始飄，手指頭無意識地搓著圍裙邊角的油漬。“醬…醬啊？就…就普通肉醬噻！周隊你是曉得我的，本分人！”他努力擠出個笑，比哭還難看。

“本分？”黑臉周鼻腔里哼出一股氣，像燒開了的水壺，“本分人弄出來的東西，能把人吃得原地蹦迪，最后臉朝下栽進油湯湯里？哄鬼嗦！”

他往前逼近一步，那股子城管隊長的威壓，混著汗味和疲憊，兜頭罩下來。“說！是不是又搞了你那些‘科技狠活’？那瓶‘神仙粉’，還沒扔干凈？”

“莫得！絕對莫得！”王老摻急得擺手，差點抻著肋巴骨，疼得齜牙咧嘴。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轉，計上心來，聲音壓低，帶著點神秘兮兮：“周隊…真嘞是…老醬方子！我…我前陣子不是收了幾本老掉牙的食譜嘛！上頭寫的！說是…說是加了點山里頭才有的野菌子，叫啥子…‘見手青’他二表舅？哦對，‘紅傘傘白桿桿’他屋老漢！說是有…提神醒腦，讓人…精神頭足點嘞功效！”

他一邊胡謅，一邊偷瞄黑臉周臉色。“我…我就試了指甲蓋那么一咪咪！哪個曉得…杰哥他個人貪嘴，一口悶了一大碗！哪個曉得…這野菌子后勁兒…他娘的這么莽！”語氣七分委屈，三分后怕，演得情真意切。

黑臉周瞇著眼，盯著他，像要把他那點花花腸子從油肚皮里摳出來看。半晌，他重重嘆了口氣，手指頭戳到王老摻鼻尖前頭，差點杵上油點子：

“王老摻！你龜兒子給老子聽好咯！”聲音壓得更低，帶著警告，“食品安全！那是高壓線！碰不得！啥子野菌子、古方子，沒得譜的東西，不準往吃食里頭招呼！今天人是洗白（沒事）了，萬一吃出個好歹，你這攤攤兒關門是小，你個人進去啃窩窩頭是大！懂不懂？！”

王老摻點頭如搗蒜：“懂！懂！周隊教訓得對！下回…下回不敢了！絕對穩當！”慫得那叫一個利索。

黑臉周看他那鵪鶉樣，氣消了點，但眼神更深了。他忽然湊得更近，熱氣噴在王老摻耳朵邊，聲音輕得像蚊子哼哼，卻帶著鉤子：

“還有…上回老子在你攤攤兒吃完蛋炒飯，當街指揮交通…還…還他娘的給夜市畫停車線那事…”黑臉周老臉一紅，梗著脖子，“是不是…也跟你龜兒這‘提神醒腦’的野菌子…沾點邊邊兒？”

王老摻渾身一僵！后背“唰”地冒出一層白毛汗！要糟！

他眼珠子瞪得溜圓，嘴巴張了張，想否認，可看著黑臉周那洞悉一切、還帶著點憋屈的眼神，話到嘴邊打了個轉，變成了含含糊糊的嘟囔：

“呃…周隊…那個…那個是…是…哎呀！可能…可能那天灶火太旺…鍋氣…鍋氣上頭了嘛…”他眼神亂飄，不敢對視，手不自覺地摸向后頸，那里被孟婆踹過的地方，仿佛又隱隱作痛。

黑臉周盯著他看了足足五秒鐘，那眼神，像把王老摻從里到外刮了一遍。最后，他重重地、帶著點“老子心里門兒清”的意味，拍了拍王老摻的肩膀，力道不小，拍得王老摻一個趔趄。

“你龜兒…”黑臉周從牙縫里擠出仨字，后半句吞了回去，化作一聲意味深長的，“…好自為之！”

說完，他整了整制服領子，轉身，大步流星地走了。皮鞋敲在醫院光潔的地板上，咔咔作響，像敲在王老摻緊繃的神經上。

王老摻杵在原地，后背的汗涼颼颼的。直到黑臉周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他才長長地、偷偷地吁出一口濁氣，感覺肋巴骨更疼了。

他挪到病房門口，探頭瞅了一眼。杰哥已經睡死過去，打著小呼嚕。助理趴在床邊，也睡著了。

王老摻心里那點勁兒又拱了一下。他躡手躡腳走進去，把自己那件油得發亮、但還算厚實的舊外套，輕輕搭在縮成一團的助理身上。又從兜里（其實是系統空間意念取）摸出兩小包獨立包裝的蘇打餅干，輕輕放在床頭柜上。

“龜兒子的…下回莫貪嘴咯…”他對著杰哥的睡臉，用氣音嘟囔了一句，搖搖頭，轉身，一瘸一拐地離開了醫院。

后半夜的蓉城，風有點涼。

王老摻推著他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的破三輪，吱吱呀呀地走在空曠的街上。影子被路燈拉得老長。

腦子里那破手機屏幕，突然頑強地閃了一下，一行小字蹦出來：

【特殊事件“網紅現形記”處理完畢。】

【宿主成功化解潛在輿論危機（雖然方式粗暴），并引發廣泛（社死）關注。】

【綜合評估：功大于過（勉強）。】

【功德結算：+150！】

【當前功德：-10150.00】

【提示：瓜娃子，下回搞事…穩當點！】

王老摻腳步一頓，看著那串數字，-10000…雖然還是紅得刺眼，但好歹…少了150！

他咧了咧嘴，想笑，又扯到肋巴骨，疼得“嘶”一聲。渾濁的眼睛里，那點被生活磋磨得黯淡的光，卻像灶膛里將熄的炭火，被這微弱的“+150”一吹，“噗”地一下，頑強地，又亮起了一小簇。

“穩當點？”他對著空氣，用椒鹽川普嘀咕，“穩當點…老子啷個賺功德還閻王債嘛…”聲音飄散在夜風里。

破三輪“哐當”一聲，碾過一個坑洼。王老摻扶穩車把，抬頭望了望黑黢黢的天。

路還長。

債，更重。

但灶火，不能熄。

明天…還得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