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傘骨爬出的胎
- 月季花開了
- 4243字
- 2025-07-03 15:30:26
“娘……親……”
“進……來……”
“一……起……”
“冷……啊……”
那無數重疊的、帶著初生怨毒和貪婪的意念,如同冰冷的鋼錐,狠狠鑿穿了傘匠最后的意識屏障。不是聽到,而是直接烙印在靈魂深處,每一個字都帶著粘稠的羊水腥氣和未凝污血的冰冷。
傘匠的脖頸被家丁鐵鉗般的手掌死死按在粘稠冰冷的傘影里,如同被釘在祭壇上的犧牲。無數只細小、青紫、沾滿污血和粘液的冰冷手臂,正瘋狂地抓撓撕扯著傘匠的皮肉、頭發,尖銳的指甲刮開皮膚,留下火辣辣的刺痛和冰冷的麻木。窒息感如同巨石壓胸,污穢的液體灌滿口鼻,每一次徒勞的嗆咳都吸入更多腥臭的絕望。
傘面早已千瘡百孔,破洞里擠滿了形態扭曲、嘶叫啼哭的嬰靈頭顱,它們空洞或猙獰的眼睛,齊刷刷地、貪婪地盯視著傘匠。傘柄上污血凝成的管家面孔,此刻已完全被更多鉆出的細小手臂取代,變成一團蠕動的手臂聚合體,無聲地對著傘匠張合。
而最恐怖的,是傘骨的深處。
“咯咯咯…咯吱吱吱…”
那令人頭皮炸裂、骨髓凍結的啃噬聲,密集得如同暴雨打在腐朽的竹棚上!無數顆細小、尖利、烏黑的牙齒,正從傘骨內部,瘋狂地啃穿堅韌的竹皮和那層浸透人血的桐油薄膜!傘骨表面,凸起無數尖銳的蠕動點,如同即將破繭而出的毒蟲!整把傘的骨骼都在呻吟、顫抖,發出瀕臨破碎的哀鳴!
不!不能進去!絕不能!
求生的本能如同瀕死的火焰,在極致的恐懼中猛地爆燃!傘匠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爆發出野獸般的嘶吼,頭顱拼命向上頂撞!脖頸的肌肉繃緊如鐵,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咔咔”聲!壓著傘匠脖頸的冰冷鐵掌,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歇斯底里的力量撼動了一絲!
就是這一絲!
傘匠的頭顱,帶著滿臉粘稠冰冷的污血和撕扯粘連的碎發,猛地向上抬起了一寸!
視線,終于短暫地掙脫了那片粘稠的傘影束縛!
然而,映入眼簾的,并非生路。
是那兩根離傘匠最近、正被無數細小牙齒瘋狂啃噬的傘骨!
堅韌的竹骨表面,被啃咬得坑坑洼洼,無數細小的孔洞正在擴大、連接!孔洞里,是密密麻麻、如同蛆蟲般蠕動的、細小的烏黑牙齒!一股濃烈的、如同腐爛骨髓和銹蝕金屬混合的腥臭氣味,從那些破孔中洶涌噴出!
就在傘匠的頭顱抬起的瞬間——
那兩根被啃噬得最厲害的傘骨末端,如同終于承受不住內部壓力的竹筒,“噗”地一聲,猛地爆裂開來!
不是木屑飛濺!
是兩條粘稠、慘白、如同巨大蛞蝓般的“東西”,裹挾著濃稠的、散發著刺鼻腥臭的黑紅色粘液,從傘骨爆裂的末端,猛地彈射而出!
它們的速度太快了!帶著一股冰冷的、無法抗拒的吸力!
目標,是傘匠的雙眼!
“呃啊——!!!”
劇痛!難以想象的劇痛!
那兩條冰冷、粘滑、如同活物般的慘白“蛞蝓”,精準無比地、狠狠地,撞進了傘匠的眼眶!
瞬間的黑暗,伴隨著眼球被強行擠壓、穿透、撕裂的恐怖感覺!冰冷的粘液瞬間灌滿了整個眼窩,帶著強烈的腐蝕性,灼燒著神經!劇痛如同高壓電流,瞬間擊穿了大腦!
傘匠的慘叫聲戛然而止,變成喉嚨里“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抽氣聲。身體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連掙扎的力氣都瞬間消失。架著傘匠手臂的家丁,似乎也完成了最后的使命,那冰冷鐵鉗般的手掌,猛地松開!
身體失去支撐,軟軟地向前撲倒。
但并沒有摔在冰冷堅硬的金磚地上。
撲向的,是那把撐開的、如同巨大污血之口的紅傘!
在失去意識的最后一瞬,傘匠感覺自己像一滴水,墜入了粘稠冰冷的沼澤。身體被一股強大、濕滑的吸力包裹、拉扯。無數冰冷滑膩的東西纏繞上來——是那些從傘面破洞中伸出的細小手臂,是粘連的臍帶,是破碎的胎盤組織!它們瘋狂地纏繞著傘匠的四肢、傘匠的軀干、傘匠的脖頸,將傘匠向傘內那粘稠、黑暗、充滿無數蠕動殘肢和怨毒啼哭的核心拖拽!
窒息!冰冷!粘膩!
身體被強行擠壓、折疊,塞進一個遠比它狹小的、充滿腐敗血肉和冰冷液體的空間!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和碎裂聲!皮膚被粗糙的竹骨內壁刮擦、撕裂!劇痛和極致的冰冷麻木交織!
“噗通……”
仿佛落入了深不見底的寒潭。粘稠冰冷的液體瞬間淹沒了口鼻、頭頂。無數滑膩的、蠕動的、帶著細小牙齒和指甲的東西,立刻包裹上來,覆蓋了每一寸皮膚。撕咬!啃噬!冰冷的疼痛從全身各處傳來,如同被無數食人魚包圍!
意識在劇痛和冰冷的窒息中沉浮、碎裂。無數破碎的畫面、尖嘯、啼哭、怨毒的意念,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地涌入傘匠的腦海:
·
深宅大院,雕梁畫棟的陰暗內室。一個穿著華貴卻面容枯槁的侍妾,顫抖著手,從貼身丫鬟捧著的、一個雕刻著扭曲嬰戲蓮紋的黑檀木盒里,取出一枚龍眼大小的丹丸。丹丸呈詭異的暗紫色,表面布滿細密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紅色紋路,散發著一股濃烈到刺鼻的、混合著異香與陳腐血腥的奇特氣味——那是府中秘傳的“固胎引魂丹”。侍妾眼中是孤注一擲的瘋狂與絕望,就著一碗粘稠如血的湯藥,熟練的將丹藥囫圇吞下。藥味彌漫開來,帶著一股子鐵銹般的腥甜和深埋地下的苦寒。這是第幾次了?這又是第幾個了?悔意如潮水漫上心頭,窒息中她恍惚看到當年清貧如洗的自己在無情譏笑:以為入了這深宅大院,做了老爺的侍妾,錦衣華服,就能做人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沒想到吧,賤命始終是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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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花園那株巨大、虬結、枝葉卻異常稀疏的古老槐樹下。月光慘白。一個形容枯槁的接生婆,用顫抖的手,將一堆散發著濃郁藥味和血腥氣的黑色藥渣,深深埋入樹根下潮濕的泥土里。藥渣里,隱約可見未曾化盡的、細小的骨骼碎片和暗紅的胎盤組織。泥土被迅速覆蓋,仿佛從未被翻開。那株古槐的樹皮上,滲出暗紅色的、如同凝結血淚般的汁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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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間偏僻、散發著濃重血腥和草藥味的廂房。還是那個接生婆,她動作麻木而熟練地從產褥上抱起一團小小的、青紫色的、毫無聲息的肉團。那肉團太小,五官模糊,只像一團冰冷的肉。旁邊,臉色慘白的侍妾產后虛弱昏死過去。婆子面無表情,用一塊沾著同樣濃烈藥味的布帛將那小小的死胎包裹,匆匆走向后院的角落。沒有哭聲,只有夜風吹過樹梢的嗚咽。畫面一閃,是管家冰冷刻板的臉,對著陰影里一言不發的老爺低語:“……胎氣不穩,用了藥也……留不住。福薄,怨不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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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的閨房,彌漫著同樣的、令人窒息的藥味。她比記憶中更年輕些,但臉色已是病態的蠟黃,深陷的眼窩里滿是對死亡的恐懼和對生的渴望。她死死攥著被角,看著床頭小幾上那碗剛剛熬好、還冒著詭異熱氣的“大補固元”湯。湯色暗紅發黑,濃稠如血,表面漂浮著幾縷未曾濾凈的、如同細小血管般的藥材殘渣,散發著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嘔的腥甜苦澀。老爺坐在床頭,關切的望著這個長得如深愛亡妻一模一樣的嫡女,小姐端起藥一飲而盡,痛苦地嗆咳著,蠟黃的臉上瞬間涌起一片不正常的、病態的潮紅,隨即又迅速褪去,只剩下更深的死灰。“會好的,會好的,張道長說了,此藥甚靈,只是要多服幾副,你且耐心......”平日里威嚴的老爺,此刻如同天底下最慈愛的父親,耐心的輕撫著小姐的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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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數個片段飛速閃過:被匆匆掩埋的、裹著錦緞的小小襁褓,泥土下滲出暗紅的液體;女人壓抑的、撕心裂肺的哭嚎被厚實的錦緞窗簾死死捂住;管家冰冷刻板的聲音在祠堂里回響,念著“福薄”“命數”,祭臺上供奉的卻是那雕刻著嬰戲蓮紋的黑檀木盒;無數張青紫、灰白、扭曲的嬰孩面孔在黑暗中無聲地哭泣、控訴,他們的臍帶斷裂處,都粘連著那種暗紫色的、血管紋路的丹藥碎屑……小姐蠟黃瀕死的臉在最后放大,她深陷空洞的眼中,那最后一絲不甘的怨毒。
·
“藥……是引子……”
一個混合了無數嬰靈怨念、卻又帶著小姐最后一絲清醒意念的聲音,如同冰冷的毒蛇,狠狠鉆入傘匠破碎的意識核心。
“恨……才是藥引……”
“府里的根……早就爛了……用庶出的骨血……熬他們的‘福壽’……”
“傘……是胎盤……也是墳!”
這些不屬于傘匠的記憶碎片,帶著原主人極致的痛苦、恐懼和滔天怨念,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傘匠的靈魂上!傘匠是誰?傘匠是傘匠?還是那無數被“固胎引魂丹”強行催生、又被當作廢料丟棄的夭折嬰靈?是那天生病弱、最終淪為怨毒容器的小姐?是那恐懼著嬰靈索命卻也曾執行命令的管家?無數個“傘匠”在粘稠的黑暗中尖叫、撕扯、融合!
“呃……啊啊啊……”
破碎的呻吟從被粘液堵塞的喉嚨里擠出。身體在狹小的傘骨空間里劇烈地痙攣、抽搐。每一根骨頭都在被擠壓、被啃噬、被強行扭曲成新的形狀!尤其是背部,沿著脊椎,傳來一陣陣鉆心刺骨的劇痛!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從傘匠的皮肉里、從傘匠的脊椎骨縫中,硬生生地向外鉆!
“咔吧……咔吧……”
令人牙酸的、骨骼被強行撐開的碎裂聲,在傘匠自己的體內響起!伴隨著皮肉被撕裂的粘膩聲響!劇痛讓傘匠的意識在徹底崩潰的邊緣反復撕扯!
就在這極致的痛苦和混亂中,傘匠的身體,在無數冰冷滑膩手臂和組織的纏繞撕扯下,在傘骨內部狹小空間的強行擠壓下,被扭曲成了一個無法形容的、怪誕恐怖的姿態——
四肢被強行反折到背后,以一種非人的角度扭曲交纏,如同被蛛網裹住的飛蛾!頭顱被按在蜷縮的胸口,后頸的皮肉被撕裂,露出森白的頸椎骨!而最恐怖的,是傘匠的脊背!
沿著那被撕裂的皮肉,沿著那暴露的、正在碎裂的脊椎骨縫隙——
一根根!
慘白的!沾著新鮮血肉和粘稠骨髓的!
尖銳傘骨!
正如同新生的、帶著倒刺的毒牙,從傘匠破碎的皮肉里,硬生生地、緩慢而殘酷地,穿刺了出來!
一根!兩根!三根……!
它們刺穿傘匠背部的皮膚和肌肉,帶著淋漓的鮮血和粘液,暴露在傘內污穢的空氣中!每一根新生的傘骨末端,都異常尖銳,閃爍著冰冷的、金屬般的光澤,如同野獸的獠牙!而傘匠原有的、被啃噬得千瘡百孔的脊椎,正在這新骨的穿刺下,發出最后的、悲鳴般的碎裂聲!傘匠破碎的血肉、斷裂的骨骼、連同那些涌入的、屬于府中無數夭折嬰靈和怨毒小姐的冰冷記憶,都被強行糅合、鍛打,灌注入這些新生的慘白傘骨之中!它們是傘匠新的脊柱,也是這把妖傘新的、更怨毒的核心!
劇痛!如同靈魂被無數把鈍刀反復切割!身體被從內而外地改造、替換!意識被無數怨毒的嬰靈記憶撕碎、占據、重組!
“嗬……嗬……”
喉嚨里只能發出破風箱般的抽氣聲。粘稠冰冷的液體灌滿了口鼻。身體被無數細小冰冷的手臂纏繞、固定在這扭曲的新生傘骨架上。眼前是無盡的黑暗,只有無數蠕動的殘肢、模糊的怨毒面孔和尖銳的啼哭在意識里翻滾。
傘匠……正在成為這把傘。
成為傘骨深處,那個冰冷、怨毒、由無數被“秘藥”催生又拋棄的夭折生命、以及承載了所有怨恨的小姐共同熔鑄而成的……
新的“傘骨胎”。
傘內那無數重疊的、尖銳的啼哭和嘶叫,在這一刻,詭異地停頓了一瞬。
隨即,一個混合了無數聲音(包括傘匠自己的)、卻又無比“和諧”的、帶著濕漉漉滿足感的意念,如同冰冷粘膩的蛇,纏繞上傘匠最后一絲殘存的意識:
“娘……親……”
“暖……和……”
“不……冷了……”
“等……下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