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月光蛛網
- 無名寂靜
- 2344字
- 2025-07-02 16:32:48
墜落的過程中,時間開始混亂地倒流、扭曲、重疊。
眼眶里的鋼筋被無形的力量緩緩抽離,帶出黏連的灰白腦組織和暗紅的血絲,這些物質違反重力地倒流回破裂的血管和顱骨縫隙。
我清晰地聽到自己七天前那充滿恐懼和絕望的尖叫,在天臺的夜風中刺耳地回蕩:
“別過來!我真的會跳下去!”
那聲音充滿了瀕臨崩潰的顫抖和走投無路的瘋狂。
而那個將我一步步逼向天臺邊緣、籠罩在陰影中的“漆黑身影”,此刻正清晰地站在十八樓某扇熟悉的窗前——那扇窗,正是我公寓的窗戶!
月光短暫地勾勒出那個身影的輪廓——那分明是我自己,那個被恐懼和絕望吞噬的、還活著的、對此后一切輪回毫不知情的“生者”。
她正驚恐地看著天臺邊緣的“我”,臉上寫滿了不解和恐懼。
手機再次從指間滑落,在空中劃出一道銀亮的拋物線。
在它翻轉的瞬間,我看到了屏幕上的草稿箱——里面只有一條孤零零的、發送失敗的短信:
接收時間:2023年9月15日 03:33**
發送時間:2023年9月22日 03:33**
發送者:未知
接收者:我自己
巨大的、冰冷的絕望如同冰山砸下!
我終于明白了:那條在3:33分永遠“發送失敗”的求救短信,其唯一的接收者,竟是七天之后、注定在此刻墜亡的自己!
這是一條跨越死亡瞬間、卻永遠無法送達的留言,一個來自死亡本身的絕望回響,是循環開始的信息錨點。
混凝土地面急速逼近,死亡的氣息冰冷刺骨。
這一次,當地底裂縫中射出無數冰冷的月光蛛絲,試圖如往常般纏住我、修復這具破碎的軀殼、將我拉回那個蜂窩孔洞時,我沒有抵抗。
我放棄了那令人作嘔的麻木快感,反而在意識深處發出無聲的、決絕的指令——
擁抱它!徹底融入它!成為它的一部分!
蛛絲溫柔而殘酷地纏繞上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密集、更徹底。
它們不再試圖修復這具注定破碎的容器,而是將四分五裂的骨骼、破碎的內臟、飛濺的血肉,如同打包一件珍貴的藏品,緊緊纏繞、包裹、壓縮……最終編織成一個巨大的、半透明的、散發著微弱熒光的絲繭。
繭內溫暖而粘稠,隔絕了外界的冰冷與噪音,只剩下一種奇異的、令人沉淪的永恒平靜。時間在這里失去了意義。
透過朦朧的、如同羊水般包裹的絲膜,我看到了——無數個“我”:
穿著得體職業套裝、神情疲憊麻木、眼神空洞的我;
穿著睡裙、驚恐萬狀、手持水果刀在腐爛公寓里掙扎的我;
顱骨完整、眼神空洞絕望、站在天臺邊緣準備縱身一躍的我;
以及如同此刻般支離破碎、正在被蛛絲包裹的我……
她們像被凝固在時間琥珀中的昆蟲標本,在不同的時間線上,永恒地重復著同一個下墜的瞬間。她們都是這蛛網牢籠中不可或缺的一環,每一次墜落,每一次恐懼,每一次絕望的尖叫,都是維系這永恒循環的能量和結構!
繭內的空間并非實體,卻有一個意識投影般的“手機屏幕”亮起,無數條來自不同時間線的未讀信息如同瀑布流般瘋狂涌入我的意識:
最新一條閃爍著七年前的日期:
“別去參加那場生日聚會!張哲他會騙光你所有的錢!那是陷阱!”——發送者:未知而最早的一條,日期顯示在三十年后:
“月光蛛網在第103次循環時出現了裂痕...嘗試在墜落前觸碰左數第三根避雷針...那是‘節點’...或許...”——發送者:我自己”
冰冷的數字和模糊的指引印證了我最深的猜測:這看似完美的死亡牢籠,并非堅不可摧,它在第103次循環時出現了裂痕,避雷針是關鍵節點。
現在,你知道為什么需要‘新鮮模特’了吧?”
小女孩那張高度腐爛的臉猛地從絲膜外凸現,幾乎與我的臉貼在一起。她的牙齒早已全部脫落,牙齦發黑萎縮,眼窩里爬出的不再是蛆蟲,而是幾只戴著極其微小精致的微型婚紗頭飾的白蟻。
這荒誕到極致的細節,散發著令人骨髓凍結的恐怖。
她的聲音直接在意識中響起,帶著一種冰冷的、洞悉一切的、近乎神祇般的嘲弄:
“每一個新鮮的墜亡者,她們墜落的痛苦、恐懼、不甘……那瞬間爆發的強烈‘存在’感,都是維系這張‘月光蛛網’最美味的‘養料’。一個‘新模特’,能多維持三十個循環呢。你是第103個,也是最‘新鮮’、最有活力的一個。”
混凝土碎屑開始違反重力,緩緩上升。我所在的絲繭也隨之輕盈地漂浮起來,如同蒲公英的種子,飄向那正在坍縮、又在無數月光蛛絲牽引下緩緩重組的公寓樓。
無數只灰白的手從十八層陽臺的蜂窩孔洞中伸出,如同迎接新祭品的觸手,又如同無數沉淪者在無意識地祈求解脫。
當包裹著絲繭的指尖,無意間觸碰到王姐那雙浸泡在門內血泊中的玫紅色高跟鞋時——
“不是我推的……我只是想拍下來……閃光燈……她掉下去了……啊啊啊!!”
一股冰冷的、充滿了強烈的不甘、瞬間的迷惑和撕心裂肺的劇痛、屬于另一個墜亡者的絕望記憶碎片,如同高壓電流般狠狠沖入我的腦海。
是王姐!她在“我”第一次墜樓時,就在現場,她只是想拍下“新聞”,那刺目的閃光燈……可能就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的恐懼和負罪感,讓她也成為了蛛網的獵物!
“嗚——哇——!!!”
整棟正在重組的公寓樓,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如同千萬個嬰兒在絕望深淵中同時發出啼哭般的恐怖轟鳴!那是無數被困在循環中、成為標本和養料的靈魂,發出的永恒哀嚎。
嗡——!
巨大的月光蛛網猛地收縮,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傳來,將第103個“我”的意識與破碎的軀殼,徹底拉入那無盡的蜂窩孔洞深處。
在意識徹底消散、融入這片冰冷死寂的永恒背景音之前,那扇十八樓的窗前,那個“漆黑身影”緩緩轉過身來。
月光終于吝嗇地照亮了“它”的臉——
那是我自己的臉。
卻帶著一種經歷了103次循環、目睹了103次自己死亡、早已磨滅所有人類情緒、只剩下冰冷麻木和一絲……**洞悉一切的空洞**。她的眼神,穿透了時間,穿透了絲繭,落在了我的“意識”上。
那是正在給三十年后的“我”發送那條關于“裂痕”信息的——第103次循環中的“我”。
循環的起點與終點,在此刻完美地咬合。
形成一個令人絕望的、永無出口的莫比烏斯環。
而繭內即將消散的我,將成為下一個發送信息的“起點”,等待下一個“我”的到來……
冰冷的絲線,溫柔地覆蓋了最后一絲意識。
永恒的墜落,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