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工業區,如同被投入濃稠墨汁的巨大模型。白日的喧囂被徹底抽離,只剩下遠處冷卻塔永不疲倦的、如同巨獸喘息般的低沉嗡鳴,固執地穿透厚重的夜色,在空曠的廠區里回蕩,更添一份死寂。慘白的路燈燈光被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貪婪地吞噬著,只能在地面上勉強掙扎出一個個邊緣模糊、帶著毛刺的昏黃光斑,如同瀕死螢火蟲的殘喘。空氣凝滯而冰冷,帶著南方初冬特有的濕寒,混雜著金屬冷卻后的鐵銹腥氣、廢棄油脂的酸敗味,還有遠處垃圾堆隱約飄來的腐敗氣息,沉甸甸地壓在肺葉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小心翼翼的滯澀感,仿佛吸入了冰冷的鐵屑。
廖酷緊貼著廠區主干道旁一棵老榕樹粗糙龜裂的樹干,像一塊融入陰影的石頭。他身上裹著一件深灰色的、洗得發白的舊夾克,拉鏈一直拉到下巴,卻依舊無法完全阻擋那無孔不入的寒意。他刻意避開了路燈的光暈范圍,將自己更深地埋入樹干投下的、濃重的黑暗褶皺里。只有偶爾,當一陣冷風卷過,吹動頭頂枯葉發出簌簌聲響時,才能短暫地照亮他繃緊的下頜線條和那雙在黑暗中睜得極大、布滿血絲的眼睛。那眼神里沒有睡意,只有高度緊張下被強行壓制的恐懼和一種近乎狩獵前的專注。
時間:01:30。
距離那個冰冷任務的執行時間,還有半個小時。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一遍又一遍地掃視著西北角那片被徹底黑暗籠罩的區域。廢棄鍋爐房的巨大輪廓在夜色中如同匍匐的巨獸,沉默而猙獰。幾根巨大的、銹跡斑斑的煙囪如同指向夜空的枯指,散發著不祥的氣息。坍塌的圍墻缺口如同巨獸咧開的嘴,里面是更加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黑暗。夜風吹過扭曲斷裂的管道,發出如同嗚咽般的、忽高忽低的尖嘯,在這死寂的夜里顯得格外瘆人。
【任務名稱:午夜巡更】
【失敗懲罰:隨機剝奪一項已獲得技能(金屬感知/感官強化)】
那行刺目的紅色文字如同燒紅的烙鐵,反復灼燙著他的神經。金屬感知帶來的力量感,感官強化帶來的“真實”世界,都是他剛剛抓住、絕不愿失去的救命稻草!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盤踞在心臟深處,每一次心跳都帶來窒息的收縮感。他用力攥緊了藏在夾克口袋里的東西——一把沉甸甸的、邊緣被磨得鋒利的活動扳手。冰冷的金屬觸感從掌心傳來,帶來一絲微弱卻真實的依靠。
時間在恐懼的煎熬中被無限拉長、扭曲。秒針每一次微不可聞的跳動,都像重錘敲打在他緊繃的神經末梢。01:45… 01:50… 01:55…
他強迫自己再次集中精神,激活了“感官強化(初級)”!
嗡……
世界瞬間變得清晰無比!視覺穿透了部分黑暗的阻隔,能更清晰地分辨出鍋爐房外墻斑駁脫落的混凝土塊和攀附其上的、如同黑色血管般的銹蝕管道。聽覺被放大,遠處冷卻塔的嗡鳴變得震耳欲聾,風吹枯草的沙沙聲如同在耳邊摩擦,他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在太陽穴血管里奔流的微弱聲響!嗅覺捕捉到空氣中濃烈的鐵銹味、陳年煤灰的粉塵氣息,還有一股……從鍋爐房深處飄散出來的、極其微弱卻令人作嘔的、類似死水潭淤泥的腐臭!
這被強化的感官,非但沒有帶來安全感,反而將那片廢棄之地的陰森恐怖放大了數倍!每一處扭曲的陰影,每一聲風的嗚咽,都仿佛潛藏著致命的威脅!
01:59!
廖酷的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他猛地從藏身的樹影中竄出,不再猶豫!腎上腺素如同巖漿般在血管里奔涌,驅散了四肢的冰冷和僵硬!他像一道離弦的黑色箭矢,朝著那片如同巨獸之口的圍墻缺口,亡命般沖刺過去!
腳步聲在空曠死寂的廠區里驟然炸響,沉重、急促、帶著一種豁出一切的瘋狂,咚咚咚地砸在冰冷堅硬的水泥地上,激起令人心悸的回音!風聲在耳邊呼嘯,肺部如同破舊的風箱般劇烈起伏,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冰冷的刺痛!
沖過圍墻缺口!濃重的、混合著鐵銹、煤灰、淤泥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腐朽氣息的冰冷空氣,如同粘稠的液體般瞬間包裹了他!刺鼻的氣味嗆得他喉嚨發緊!
眼前是鍋爐房內部巨大而空曠的主廳。殘破的穹頂如同破碎的蛋殼,幾縷慘淡的星光從破洞中艱難地透射下來,在布滿厚重灰塵和瓦礫的地面上投下幾塊模糊的光斑,非但沒有帶來光明,反而將更多的空間留給了深不可測的黑暗。巨大的鍋爐本體如同史前巨獸的遺骸,沉默地矗立在主廳中央,銹跡斑斑的外殼上掛著厚厚的煤灰和蛛網。四周散落著扭曲的管道、廢棄的閥門、倒塌的鐵架,在微弱的光線下投下扭曲怪誕的陰影,如同地獄中掙扎的鬼爪。
時間:02:00!
腦海深處,那個冰冷、僵硬、毫無感情的電子音,如同設定好的喪鐘,分秒不差地響起:
【02:00:00。任務地點確認。目標:關閉第三號循環水泵(手動旋轉紅色閥門三圈半)。掃描路徑……】
幾乎在提示音響起的瞬間,廖酷的“金屬感知”技能也被他同步激活!意念流如同無形的探針,瞬間向四周擴散!
嗡……
一個冰冷、穩定、帶著持續運轉震動的金屬能量源,如同黑暗中的燈塔,瞬間被他的感知力牢牢鎖定!方向——主廳深處,靠近最內側墻壁的位置!
【路徑掃描完成!指引開啟!】
廖酷的“視野”中,一條由幽幽綠光構成的、如同游戲指引線般的虛線憑空出現,無視物理阻隔,穿透層層疊疊的黑暗和障礙物,精準地指向感知到的那個能量源方向!
他不再遲疑,沿著這條只有他能“看見”的指引線,跌跌撞撞地沖入主廳深處!腳下不斷踢到散落的碎石和金屬碎片,發出嘩啦啦的聲響,在空曠死寂的空間里激起巨大的回音。每一次聲響都讓他心驚肉跳,仿佛在驚醒沉睡的惡靈。視覺強化讓他勉強能避開較大的障礙,但無處不在的陰影和扭曲的輪廓依舊如同擇人而噬的陷阱。
【警告:檢測到異常低溫能量場!非任務目標!】
【警告:檢測到微弱生命殘留信號!非任務目標!】
【警告:檢測到……】
腦海中冰冷的提示音不斷響起,標出一個個在感知中散發著陰冷、混亂或微弱波動的區域。廖酷頭皮發麻,根本不敢去探究那些“警告”意味著什么,只是死死盯著那條綠色的指引線,拼命向前沖!
終于,在繞過一臺如同小山般傾倒的巨大風機殘骸后,指引線指向了主廳最內側一個相對獨立、如同洞穴般的小隔間。隔間的鐵門早已銹蝕脫落,歪斜地靠在一邊。
一股更加強烈的、混合著水腥氣和濃重鐵銹味的冰冷氣息撲面而來!隔間里光線更加昏暗,只有墻縫透入的幾縷微光。隱約可見幾個巨大的、如同巨卵般的圓柱形金屬罐體靠墻排列,連接著粗大的、同樣銹跡斑斑的管道。其中一個罐體旁邊,一個半人高的、紅漆早已斑駁脫落的金屬閥門基座靜靜矗立。基座上方,一個巨大的、同樣是暗紅色的輪盤式閥門,在微弱的光線下泛著冰冷的光澤。
第三號循環水泵的閥門!
【目標確認!執行動作:手動旋轉紅色閥門三圈半!】
廖酷沖到閥門前。閥門輪盤冰冷刺骨,邊緣的防滑齒槽里塞滿了厚厚的灰塵和銹垢。他毫不猶豫地丟掉扳手,雙手死死抓住那冰冷的金屬輪盤,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向順時針方向擰去!
嘎吱——!
一聲艱澀刺耳、如同垂死巨獸呻吟般的金屬摩擦聲驟然響起!刺破了隔間內死一般的寂靜!輪盤紋絲不動!仿佛被焊死了一般!
廖酷的心猛地一沉!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時間在流逝!任務時限只有十五分鐘!
“不!給我開!”他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低吼,腎上腺素再次瘋狂分泌!雙腿如同釘子般死死釘在地面,腰腹發力,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到極限!手臂上的青筋如同蚯蚓般根根暴起!
嘎吱……嘎吱吱……
輪盤發出更加令人牙酸的呻吟,極其緩慢地、抗拒地轉動了一絲絲!銹蝕的粉末和灰塵簌簌落下!
還不夠!遠遠不夠!
廖酷雙眼赤紅!他猛地想起自己的金屬感知!意念瞬間集中,如同無形的撬棍,狠狠刺入閥門內部的銹蝕結合部!
嗡……
感知力穿透冰冷的金屬!內部復雜的螺桿結構在意念中清晰呈現!銹蝕最嚴重的部位,是閥桿與閥體螺母的咬合處!厚厚的氧化層如同頑固的枷鎖,死死卡住了運動的路徑!但在這銹蝕的“枷鎖”內部,金屬晶粒的結構并非完全均勻!某些區域的銹蝕相對薄弱,應力分布不均!
“這里!和這里!”廖酷在感知中瞬間鎖定了兩個最薄弱的應力點!他立刻調整發力角度和方式,不再是單純的蠻力旋轉,而是配合著感知到的內部應力薄弱點,雙手如同操控精密儀器般,施加著帶有特定角度和節奏的爆發力!一推!一扭!再一壓!
嘎嘣!咔啦啦——!
一陣令人心悸的、如同骨骼斷裂般的脆響從閥門內部傳來!緊接著,原本紋絲不動的巨大輪盤猛地一松!開始順暢地轉動起來!
一圈!
沉重的金屬輪盤在廖酷拼盡全力的推動下,發出低沉的轟鳴。
兩圈!
銹蝕的碎屑不斷剝落,輪盤轉動的阻力越來越小。
三圈!
輪盤邊緣冰冷的防滑齒槽摩擦著他掌心早已磨破的皮膚,帶來火辣辣的刺痛。
三圈半!
廖酷精準地停住!閥門輪盤穩穩地停在了關閉的位置!
【動作執行完成!】
【判定:閥門關閉狀態確認!】
【任務:‘午夜巡更’完成!獎勵:生存點數+20,精神力恢復藥劑(小)x1】
冰冷的提示音如同天籟般響起!
成了!廖酷緊繃到極致的神經驟然松弛,一股巨大的虛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來!他雙腿一軟,背靠著冰冷濕滑的閥門基座,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冰冷的空氣涌入肺葉,帶來一陣陣刀割般的疼痛。汗水早已浸透了內里的衣服,此刻被寒風一吹,凍得他渾身一激靈。
然而,就在他心神稍松,準備立刻離開這個鬼地方的剎那——
嗚……嗚……
一陣極其微弱、若有若無、如同嬰兒在寒風中哭泣般的嗚咽聲,突然鉆入了他的耳朵!
聲音的來源……就在他背后!就在那個剛剛被他關閉閥門的巨大循環水罐內部!
廖酷渾身的汗毛瞬間倒豎!剛剛松弛的神經再次繃緊到極致!他猛地轉過身,背死死抵住冰冷的閥門基座,驚恐的目光死死盯向那個巨大的圓柱形金屬罐體!
感官強化讓那嗚咽聲更加清晰!那不是風聲!不是管道嘯叫!那是一種充滿了無盡痛苦、冰冷絕望的……女性哭聲!斷斷續續,仿佛隨時會消散在冰冷的空氣中,卻又如同冰冷的蛛絲,死死纏繞上他的心臟!
“誰?!誰在里面?!”廖酷的聲音干澀嘶啞,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在空曠的隔間里回蕩。
哭聲似乎停頓了一下。
緊接著,更加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在廖酷驚恐的目光注視下,那個巨大、冰冷、銹跡斑斑的循環水罐靠近底部、一個早已銹死的圓形檢修人孔蓋附近的空間,空氣突然開始扭曲、波動!
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一圈圈無形的漣漪蕩漾開來。在那些漣漪的中心,光線詭異地發生了折射和凝聚,一個模糊的、半透明的輪廓,如同從深水中緩緩上浮般,一點一點地顯現出來!
那是一個女人的輪廓!
身形纖細,長發披散著,遮住了大半張臉。她蜷縮著,雙臂緊緊環抱著自己,身體呈現出一種極致的、仿佛被凍僵般的姿態。她的身體并非實體,而是一種詭異的半透明狀態,如同最稀薄的煙霧凝聚而成,邊緣還在不斷波動、扭曲,仿佛隨時會消散在冰冷的空氣中。她周身散發著一種肉眼可見的、令人骨髓發寒的冰冷氣息,周圍的空氣都因為這低溫而微微扭曲著!
女鬼?!陰魂?!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間扼住了廖酷的喉嚨!他幾乎要窒息!他想逃,雙腿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他想喊,喉嚨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那半透明的女性輪廓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了頭。
凌亂的長發下,露出一張蒼白到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五官依稀能看出生前的清秀,但此刻卻因極致的痛苦和冰冷而扭曲著。她的眼睛空洞無神,仿佛蒙著一層厚厚的冰霜,沒有焦距地“望”向廖酷的方向。嘴唇微微顫抖著,那斷斷續續的嗚咽聲正是從那里發出。
更讓廖酷頭皮炸裂的是——這個半透明的女性陰魂,身上……沒有衣服!
那纖細的、半透明的軀體,在昏暗的光線下毫無遮掩地呈現出來!雖然因為半透明狀態并不顯得赤裸裸的色情,反而因為那極致的冰冷和痛苦扭曲的姿態,充滿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詭異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被褻瀆般的凄慘感!
廖酷的臉瞬間漲得通紅!不是因為欲望,而是因為一種強烈的、面對他人(哪怕是鬼魂)極度悲慘和裸露狀態時本能的羞恥與無措!他下意識地猛地別開臉,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
“你……你是誰?你……你怎么會在這里?”廖酷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無法抑制的恐懼和顫抖。
那女陰魂似乎聽到了他的聲音。她空洞無神的眼睛微微轉動了一下,仿佛在努力聚焦。嗚咽聲停止了。她看著廖酷,或者說,“感知”著廖酷的方向,半透明的嘴唇艱難地開合著,發出一種極其微弱、仿佛直接傳入廖酷腦海的、帶著無盡寒意的意念波動:
“冷……好冷……水……好黑……好痛……”
斷斷續續的意念,充滿了被活活凍死、溺斃前的絕望和恐懼!
廖酷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瞬間明白了!這個巨大的循環水罐,這個第三號水泵……這個女工……她是被活活困死、凍死在這冰冷的循環水系統里的!就在這個他剛剛關閉的閥門所控制的罐體中!
難怪系統提示“仍在運行”!難怪有“異常低溫能量場”和“微弱生命殘留信號”的警告!這根本不是什么設備故障!這是一樁被掩蓋在冰冷鋼鐵和歲月塵埃下的恐怖命案!而他,廖酷,在系統任務的驅使下,關閉了水泵,某種意義上……釋放了她被困住的殘魂?
“對……對不起……我……”廖酷語無倫次,巨大的震驚和一種莫名的負罪感讓他不知所措。他不敢再看那赤裸的、半透明的軀體,目光慌亂地掃視著地面,“你……你需要什么?我……我能幫你什么?”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衣服……對!衣服!我……我怎么才能給你弄件衣服?”
這個念頭剛升起,腦海中那個冰冷的系統界面瞬間彈出!一行新的、散發著幽幽綠光的文字浮現:
【任務獎勵發放:初級陰魂仆從(阿寧)x1】
【仆從狀態:虛弱、怨念殘留】
【綁定關系:宿主廖酷(編號:97)】
【特性:僅宿主可見,可吸收微弱陰氣/怨念緩慢恢復,可執行簡單指令(需消耗宿主精神力)。當前指令槽位:1】
獎勵?!這就是那個“精神力恢復藥劑”旁邊的獎勵?!一個……陰魂仆從?!
廖酷看著界面,再看看眼前那個蜷縮著、瑟瑟發抖、赤身裸體的半透明女性陰魂,一股荒謬絕倫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直沖天靈蓋!這該死的系統!它給的到底是什么鬼東西?!
就在這時,那個被系統命名為“阿寧”的女陰魂似乎接收到了綁定信息。她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變化,不再完全是死寂的痛苦。她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朝著廖酷的方向,飄近了一點點。那股刺骨的寒意也隨之逼近。
半透明的嘴唇再次開合,微弱的意念波動傳入廖酷腦海,帶著一種奇異的依賴和茫然:
“主人……是……你救了我……阿寧……愿意跟著你……”她的目光(如果那空洞的眼神能稱為目光)似乎落在了廖酷因為緊張和寒冷而微微顫抖的手上,“衣服……阿寧……不需要……別人……看不見阿寧……只有主人……能看見……”
只有我能看見?
廖酷猛地一愣!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隔間入口的方向,外面主廳依舊死寂一片,只有風聲嗚咽。他再看向阿寧那半透明的、毫無遮掩的身體……如果別人真的看不見她……
這個認知讓他心頭那點強烈的羞恥感稍微減輕了一點點,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更深的、如同背負了沉重秘密的壓抑感。
“阿寧……”廖酷念著這個名字,聲音依舊干澀。他看著眼前這個散發著冰冷寒意、半透明、赤裸的陰魂,看著她眼中殘留的痛苦和茫然,一種復雜到難以言喻的情緒涌了上來。恐懼依舊存在,但其中混雜著一絲憐憫,一絲對系統操縱命運的憤怒,還有一絲……被迫成為“主人”的荒謬與沉重。
“你……你還記得……你是怎么……”廖酷猶豫著,還是問出了口。他需要知道真相。
阿寧的身體似乎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并非因為寒冷,而是因為某種巨大的恐懼記憶被觸及!她半透明的軀體波動得更加劇烈,仿佛隨時會潰散。空洞的眼睛里,那層冰霜般的死寂下,驟然翻涌起濃烈的怨毒和恐懼!意念波動變得混亂而尖銳:
“水……好冷……好黑……閥門……被鎖死了……有人……推我……陳工……陳工他……他騙我進去檢查……鎖上了……啊啊啊——!”
尖銳的、充滿了無盡怨毒和恐懼的意念尖嘯如同無形的冰錐,狠狠刺入廖酷的腦海!他悶哼一聲,太陽穴傳來針扎般的劇痛!眼前的景象一陣模糊!
“夠了!阿寧!停下!”廖酷在意識中猛地吼道,同時試圖通過那個簡陋的系統界面傳達“停止”的指令。
嗡……
一股微弱的精神力從他意識中被抽離。腦海中阿寧那混亂尖銳的意念尖嘯瞬間平息下去。她半透明的軀體停止了劇烈的波動,重新變得安靜下來,只是蜷縮得更緊了,空洞的眼神里只剩下更深的茫然和殘留的痛苦,仿佛剛才那怨毒的爆發耗盡了她本就微弱的力量。
陳工?鎖死閥門?騙進去檢查?
廖酷捂著刺痛的太陽穴,背靠著冰冷的閥門基座,大口喘著粗氣。阿寧混亂的意念碎片像破碎的玻璃,扎在他的神經上。一個名字,一個模糊的、充滿了惡意的行為輪廓……這背后隱藏的,是遠比廢棄鍋爐房更陰冷的黑暗!
他看向阿寧。這個被系統作為“獎勵”強塞給他的陰魂,不再僅僅是一個恐怖的存在,更是一個背負著血海深仇、指向某個“陳工”的活體(或者說死體)證據!一個只有他能看見、能溝通的……燙手山芋!“阿寧……”廖酷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和沙啞,“先……先跟我離開這里吧。這里……太冷了。”他無法給她衣服,無法給她溫暖,甚至無法真正“幫助”她。他唯一能做的,似乎就是帶著這個冰冷的秘密,離開這個充滿死亡氣息的地方。
阿寧空洞的眼神似乎微微動了一下。她沒有回應,但她的半透明身影卻緩緩地、無聲無息地飄了起來,如同沒有重量的煙霧,靜靜地懸浮在廖酷身側一步遠的地方。那股刺骨的寒意也如影隨形。
廖酷最后看了一眼那個巨大的、仿佛吞噬了阿寧生命的循環水罐,又看了一眼手中那把沾著銹跡和血跡的扳手。他彎腰撿起扳手,將它緊緊攥在手里,冰冷的觸感帶來一絲微弱的安全感。
他不再遲疑,轉身,沿著來時的路,朝著隔間外那片相對“光明”的主廳走去。阿寧無聲無息地飄在他身邊,像一個冰冷的、只有他能看見的影子。
走出鍋爐房主廳,穿過圍墻的缺口。外面廠區的路燈燈光似乎都帶上了一絲溫度。冷風吹過,廖酷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裹緊了夾克。他側頭看了一眼身邊——阿寧的半透明身影在路燈的光線下顯得更加稀薄,仿佛隨時會融入空氣中,只有那股冰冷的寒意依舊真實地存在著。
一路沉默。只有廖酷沉重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廠區里回響。他刻意避開可能有監控或巡邏保安的路線,如同一個幽靈,帶著另一個真正的幽靈,悄無聲息地潛行。
回到那棟熟悉的、散發著渾濁氣味的宿舍樓。推開沉重的鐵門,一股混雜著汗臭、泡面味、劣質煙草和腳臭的溫熱渾濁氣息撲面而來。走廊里燈光昏暗,兩側房門緊閉,里面傳出各種鼾聲、夢囈和手機視頻外放的微弱聲音。
這種以往讓他感到煩躁的“人間煙火氣”,此刻卻讓他感到一種劫后余生般的、虛假的溫暖和安全。
他走到自己宿舍門前,拿出鑰匙。開門前,他下意識地再次側頭看向身邊。
阿寧依舊靜靜地懸浮在那里,半透明的身影在宿舍樓走廊昏暗的燈光下幾乎難以分辨,只有那雙空洞的眼睛,仿佛穿透了門板,“看”著里面。
“他們……看不見你,對嗎?”廖酷低聲確認,聲音干澀。
阿寧微微點了點頭,意念傳來一個微弱的、肯定的波動。
廖酷深吸一口氣,擰動鑰匙,推開了宿舍門。
門內,渾濁的熱氣和更大的噪音瞬間涌出。王強和另外兩個室友還在呼呼大睡,鼾聲震天。靠窗的下鋪,一個室友的手機屏幕還亮著,播放著無聲的短視頻。
廖酷側身閃了進去,反手輕輕關上門。他靠在冰冷的門板上,長長地、無聲地呼出一口氣,仿佛要將肺里積攢的、來自鍋爐房的冰冷腐臭氣息徹底吐盡。
他抬起眼,看向宿舍內。
阿寧的身影,如同穿過一層無形的薄膜,悄無聲息地飄了進來,懸浮在宿舍門口狹窄的過道上。她依舊蜷縮著,半透明的身體在宿舍昏黃的白熾燈光下,顯得更加虛幻和不真實,如同一個拙劣的投影。那股源自她靈魂深處的冰冷寒意,雖然微弱,卻如同一個無形的力場,瞬間擾動了宿舍里原本渾濁卻“溫暖”的空氣。
王強在睡夢中無意識地裹緊了被子,嘟囔了一句含糊不清的夢話,似乎在抱怨“怎么突然這么冷”。
廖酷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盯著王強和其他室友。好在,沒有人醒來,也沒有人朝阿寧所在的方向投去任何目光。他們是真的看不見!
他稍稍松了口氣,但懸著的心并未放下。他躡手躡腳地走到自己靠墻的鐵架床邊(下鋪),疲憊地坐了下來。冰冷的鐵架透過薄薄的床墊傳來寒意。
阿寧靜靜地懸浮在過道中央,空洞的眼神似乎“看”著廖酷,又似乎穿透了他,望向某個虛無的所在。宿舍里渾濁的空氣、震耳的鼾聲、手機屏幕的微光……這一切似乎都與她無關。她像一塊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永不融化的寒冰。
廖酷靠在冰冷的墻壁上,閉上了眼睛。不是休息,而是將意念沉入腦海。
那個散發著幽幽綠光的簡陋系統界面再次浮現。
【奇葩生存系統 Ver.0.1 (Beta)】
【宿主:廖酷(編號:97)】
【生存點數:50】(20點任務獎勵+原有30點)
【任務狀態:無(待刷新)】
【物品:初級生存大禮包 x1(待開啟),精神力恢復藥劑(小)x1】
【技能:感官強化(初級)、金屬感知(初級)】
【仆從:初級陰魂仆從(阿寧)x1(狀態:虛弱/怨念殘留)】
生存點數終于達到了50點!那瓶標注著“微弱精神力恢復”的藥劑圖標不再是灰色,顯示為可購買狀態(價格:50點)。
廖酷毫不猶豫,用意念選擇了購買!
【扣除生存點數50點!】
【獲得:精神力恢復藥劑(小)x1】
【物品已存放至系統空間。】
一個拇指大小、裝著淡藍色粘稠液體、如同廉價玻璃試管般的圖標出現在物品欄里。
廖酷用意念選擇了“使用”。
一股清涼的、如同薄荷般的微弱氣流瞬間從大腦核心彌漫開來,迅速撫平了太陽穴殘留的刺痛感和精神上的疲憊感。雖然效果遠稱不上立竿見影的“恢復”,更像是一種溫和的撫慰,但那種精神力透支后的沉重虛脫感確實減輕了不少。
他睜開眼,感覺頭腦清明了一些。目光再次投向懸浮在過道中的阿寧。
這個冰冷的、赤裸的、只有他能看見的陰魂,是系統強塞給他的“獎勵”,也是一個指向“陳工”的活體證據,更是一個巨大的麻煩和未知的定時炸彈。
“阿寧,”廖酷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只剩下氣音,在震耳的鼾聲中微不可聞,“那個……陳工,是誰?全名叫什么?在哪個部門?”他必須知道更多。
阿寧的身體似乎又顫抖了一下。空洞的眼神里再次翻涌起恐懼和怨毒,但這一次,似乎因為廖酷是她的“主人”,那怨毒沒有失控爆發。她半透明的嘴唇開合著,微弱的意念斷斷續續地傳來,帶著深入骨髓的恨意:
“陳……永貴……設備部……副……主管……他……他管鍋爐……維修……那天……他說……三號泵……異響……讓我……下去查……然后……鎖了……門……”意念的碎片依舊混亂,但關鍵的名字和身份信息,如同淬毒的匕首,清晰地傳遞了過來。
陳永貴!設備部副主管!
廖酷的心猛地一沉。一個中層管理!難怪能輕易將事故掩蓋成意外失蹤!這個仇家的分量,遠超他的想象!
他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宿舍渾濁的空氣和震耳的鼾聲包裹著他,身邊懸浮著一個散發著寒意的、赤裸的復仇陰魂。剛剛獲得的50點生存點數瞬間清零,換來的一瓶藥劑只緩解了部分疲憊。
前路,如同宿舍窗外那片被工業燈火染紅的、污濁的夜空,濃霧彌漫,危機四伏。那個叫陳永貴的名字,像一塊沉重的冰,壓在了他的心頭。而阿寧空洞的眼神,如同無聲的控訴和催促。
廖酷攥緊了拳頭,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疲憊的身體深處,一種比寒冷更堅硬的東西,正在悄然凝聚。